鲜花铺满了莫纳赫最繁华的几条大道,那五彩缤纷的花瓣是这个季节最好的装饰品,而那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阵阵香气同样也令人心旷神怡。
无论是市政厅广场还是大教堂,到处都能够看到红色丝绸组成的帐幔,而那条主干道之上,更是每隔几米便拉起一座拱形的飞桥,飞桥之上用闪闪发光的绸缎和金色的流苏点缀和装饰。
在每一座建筑物的廊檐之上更能够看到颜色各异的风铃,这些风铃在清风的吹拂之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风铃的声音混杂在那雄壮的进行曲之中令人产生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
鲜花和丝绸装点的大道一直延伸到距离莫纳赫数公里之外的河岸边,此刻正有一艘布满了精美雕刻,通体都涂满了金漆的华丽大船停靠在码头之上。
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长者正站立在船舷之上,他正等待着侍衞官将那长长的红色毡毯铺设到他的脚底下。
那长长的红色毡毯顺着舷梯一直连接到码头之上,此刻整个码头都铺满了红色的毡毯,毡毯之上挤满了得里至王国南部各郡省的所有贵族。
在这裏,平时趾高气昂的贵族们显得谦卑而又谨慎,因为和身边的人比起来,或许他们的身份已显不出高贵。
此时此刻,能够站立在码头之上的伯爵全都得拥有重要的职位,普通伯爵只能够站立在外围,而那些子爵和男爵只能够站立两旁夹道欢迎,他们不停地摇动着手中的彩旗,而这原本应该是仆人和侍从们的工作。
那一群大公们站立在最为靠近大船的地方,最前方的便是那位王子殿下,亨利德王子是唯一用不着表示毕恭毕敬的人物。
站立在亨利德王子身后的是佛斯大公,虽然佛斯大公未必比其他几位大公更为高贵,不过他毕竟是这裏的主人。
突然间乐队奏响了雄壮的进行曲,那位身材高大的钦差大臣踏着威武雄壮的步伐走下了舷梯,看着他那威风凛凛的架势,远处的瑞博怎么也无法将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和传闻中的好好先生并列在一起。
在那位老人的身后跟随着另外一个老者,那个老者同样显得颇为高大,不过却没有前面的老者那样魁梧,他长着一副冷峻的面容,几乎不带一丝笑容,这个老头倒是令瑞博感到名副其实,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岩石,他的顽固不化也同样可以想象。
长长的舷梯之上只有这两位老者,在舷梯的尽头,侍从们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人敢抢夺两位大人的风光,显然得里至王国的等级同样也体现在下船的先后顺序之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瑞博看了一眼舷梯下的水面,从凯尔勒那里学来的技巧令他在瞬息之间便找到了最合适的藏身之所,如果有朝一日他必须杀死某个得里至王国的大人物,肯定会选择他们下船的时刻。
随着进行曲变成了迎宾曲,迎接钦差大臣的仪式正式开始。此刻那些侍从们才一一走下舷梯,而瑞博则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少年的身上。
那个少年身穿着一身书记官的衣服,上身是蓝色的花尼短衫,下身穿着一条高膝盖的紧身裤,头上带着一顶书记官的四方帽子,唯一证明他和普通侍者有所不同的便只有那斜挎在肩头的绿色勋带。
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那个少年显得异常腼腆,那俊美的面容略微带着一丝晕红,甚至令人产生误会以为他是女孩。
就像大多数得里至少年一样,他看上去要比瑞博稍微高一些,这令瑞博感到有些嫉妒,事实上,他一直非常羡慕那位王子殿下的身材。
和那些大人物比起来,这些侍从们显然没有那么拘谨和严肃,他们迅速混入了人群之中,那位少年同样挤进了一群贵族少年裏面,显然同样的年龄正是吸引他的原因。
同样也正是这个原因令瑞博打消了在此时此刻接近那个少年的想法,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出现会令那些少年就像是鸡雏看到了鹞鹰一般散开。
瑞博站在远处的山坡之上静静地等待着机会,他的脑子裏面在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有关那个少年的资料,这些资料来自那位可弥兰伯爵之手,同样也是他令自己得知了那位固执老人对于联盟的看法。
此刻瑞博越来越庆幸有这样一位盟友,或许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不过这个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家伙无疑拥有着无比的价值。
码头之上一片繁忙和喧闹,而瑞博则独自一人静静地在这座孤零零的小山坡上等待着。
今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拥有着各自的职责,而他的职责就是接近并且指引那位少年。
看着码头上那亲密而又热烈的迎接典礼,瑞博微微感到有些惊讶,那位王子殿下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演员,这原本就为他所深知,不过那位佛斯大公同样表现得如此泰然,确实今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拥挤的人群之中露出了一条缝隙,那些大人物互相簇拥着穿过那狭窄的人群的缝隙,朝着外面走去,那里早已经停好了一辆辆装饰精美奢华的马车,身穿着笔挺盛装的侍从守护在马车两旁。
如果是常人恐怕早已经在那拥挤的人群之中失去了原本盯住的目标,但是在那位杀手之王的训练之下,瑞博拥有着一双能够匹敌鹞鹰的敏锐眼睛,人群之中的那个少年始终在他的密切注意之下,他甚至没有错过那位少年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看到那个少年渐渐离开他的同龄人身边,看着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队列,瑞博朝着山下走去,此刻正是他和那个少年单独相处的时候。
在山脚下停着一排没有经过特殊装饰的马车,不过那油亮的深棕漆色令人看起来相当舒服。
那些马车是为钦差大人的随行人员准备的,不过同样也能够让莫纳赫的市政官员乘坐,此刻瑞博就坐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上,他身上的穿着令他看上去就像是某位市政官员带来看热闹的小孩。
瑞博坐在窗口仿佛在欣赏着窗外的景色,不过他其实是在等待那位少年打开车门,这是奥格大师就在片刻之前,用他那能够看透未来的眼睛给予他的指引,那个少年的身上同样笼罩着强大的魔法,这仿佛也在证实,这位少年所拥有的身份的不凡。
“啊!我没有想到,这裏原本已有人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
瑞博故作意外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位少年,微微笑了笑说道:“这裏没有其他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不妨同乘一辆马车。”
那个少年显然有些犹豫,不过瑞博的年纪最终打消了他的顾虑。
那个少年拎着一个沉重的皮箱,登上下马车,瑞博信手接过皮箱塞到了座位顶上的隔栏之中。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是来观看迎接仪式的?”那位少年彬彬有礼地答谢道。
他所拥有的教养令瑞博感到一丝好感,在这个充满军事味道的国度之中即便是少年,也总是能够看到趾高气昂的人物,在此之前曾经给予他好感的,恐怕就只有佛斯大公的那个儿子马克。
“是的。”瑞博微笑着回答道,他露出了已然有些遗忘的轻松笑容。
“难道你只是一个人来,身边没有大人跟随?”那个少年追问道。
这番话令瑞博对他更充满了好感,这个少年有点像是当初的他自己,突然间他感到心头有一种浓烈的讽刺的味道,他感到自己在进行的正是当年那个彻底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小贼的工作。
“可以这样说。”瑞博给予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大人待在一起?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坐在马车上?”那个少年再一次问道,这令瑞博越看越像当初的自己。
“其他人乘坐别的马车离开,我不方便出现在他们的马车之上。”瑞博淡然说道,这并非完全是谎话。
“很高兴能够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大家都叫我纽,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你呢?”那个少年露出友善的微笑说道。
“叫我瑞博。”瑞博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车门再一次被人打开了,一个高大的青年站立在车门口,他的手里拎着两个巨大的皮箱,他看了瑞博一眼,朝着旁边的少年说道:“纽,帮一下忙,这些文件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那个少年连忙接过一个递上来的皮箱,并将皮箱塞在了桌子底下。
“这是福伦克。”那个少年朝着那个高大青年指了指说道:“这是瑞博。”
将另外一个皮箱扔在对面的座位之上,那个高大少年笑了笑说道:“你好,瑞博,你是莫纳赫人?”
听到这句话,瑞博不知道应该说那个青年的观察力太过糟糕,还是自己已越来越习惯得里至人的神态和语言,因此已难以被察觉是个外国人。
“啊!不是,我的故乡是更南方的一个小镇。”瑞博信口说道,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说谎,“你身上那几个罐子是干什么的?”那个少年突然间问道,从他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件事情已经好奇很久了。
“这裏面是一些药粉,很有用却又极为危险,稍微用一点是救命治伤的良药,但是只要份量稍微把握得不对,就会致命。”瑞博说道,他仍旧没有说谎。
“那么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种我从来未曾听说过的药剂?难道你经常会受伤?”那个少年再一次追问道。
“好了,纽,你老是这样会令人反感的。”那个高大的青年用力拨弄着少年的脑袋说道:“别放在心上,这家伙总是这样。”
“没关系,我以前也是这样。”瑞博笑了笑说道,这一次他确实说了真话。
这句话显然拉近了他在那位少年心目中的距离。
正在这个时候,车门再一次被打开了,不过门口的那个人看到坐在马车之上的人中有瑞博,立刻神情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乱起来,他连忙将车门关上,迳直朝着另外一辆马车走去。
“这个家伙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福伦克疑惑不解地问道。
“他好像不是我们船上的。”少年纽说道。
马车沿着平坦的大道朝着城里驶去,一路之上道路两边那艳丽而又芬芳的花朵令两位同乘者啧啧称奇。
“听说莫纳赫有得里至最好的武器匠人,我倒是很希望能够定制一把长剑。”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兴奋地说道。
“福伦克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剑手,他的老师是宫廷剑术大师施卧德勋爵。”纽连忙解释道。
“我认识一个相当不错的武器打造师父,我可以将他介绍给你。”瑞博信口说道。
“噢,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朋友,不过,佛斯大公的大公子修恩已向我推荐另外一位先生。”福伦克微笑着说道。
“拥有高超的剑术,你有什么样的打算?成为军官?”瑞博问道,因为他知道对于得里至人来说,军官是一个非常光荣而且前途光明的职业。
“不,福伦克的父亲是第三兵团骑士团的副团长?他此刻已是骑士实习生,这一次出巡,他的身份是护衞队成员。”纽说道。
听到这个身份,瑞博只能够暗自替这位开朗的老兄祈祷,但愿他不会在即将发生的“意外”之中丧失性命。
此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埃克特还是凯尔勒都告诫他,干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冷酷无情。
瑞博无从猜测,如果是半年之前,他遇到这两个人,是否会对他们拥有感情,是否会暗示他们危险可能来临。
“成为骑士,确实拥有着光明的前途,恭喜你,我的朋友。”瑞博说道,不过他的语调之中并没有显出应有的惊讶。
“看起来你同样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福伦克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在船上除了纽,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羡慕。”
“那么说来,纽的身份相当高超了。”瑞博平静地说道。
“噢,他的母亲是凯恩大公最疼爱的妹妹,就凭这一点你应该可以想象他将会是何等飞黄腾达,而他的父亲同样也是帕琳的名门,他的家族以拥有众多财富而闻名。”福伦克说道。
“不,我不想总是被人提起我那赫赫有名的舅舅,也不想只是依靠家族而得到别人的认可,而且在我看来,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令我始终孤独。”纽显然有些不悦地说道。
“我相信瑞博绝对不会因此而和你疏远,我甚至没有看到他对此有多大反应。”福伦克连忙说道。
“我确实对纽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事实上对你也一样,不过我所嫉妒的并非是你们的远大前途,而是你们全都拥有父母的关爱。”瑞博淡然说道:“和纽一样,孤独也同样始终伴随着我,我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对于我来说最亲密的除了一位小姐之外,便是我那位值得尊敬的监护人、我的家庭教师和保镖。我的家族同样拥有着无尽的财富,但是这些财富就仿佛被施展了恶毒诅咒一般给我的家族带来了厄运,外公和两位叔叔因此而相继去世,我的父母也在瘟疫和疾病之中死去,而我也不得不随时带着这些可怕的药剂,它们已经无数次在极度危险之中拯救过我的性命。”
“噢,我非常抱歉让你回忆起这些不愉快的过去,看得出来,这一切对于你拥有着难以弥合的伤害,事实上我一直在奇怪,你好像过于缺乏情感,你甚至对我和纽的身份丝毫不感到惊讶。”福伦克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或许是一个原因,不过更多的因素是来自于我那位可敬的监护人对于我的教导,他告诉我一个人的地位高低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所处的位置,以及他所做出和能够做出的贡献多少。”
说到这裏,瑞博用凝聚的目光注视了身边那位腼腆的少年一眼,这同样是当初海德先生曾经做过的事情。
“当然一个人的地位越高,他能够选择的位置也就越多,同样只要他愿意,能够做出的贡献也越大,而财富和赞誉则是最好的奖励。”
瑞博的话对于另外两个人来说显然并不容易听懂,两个人愣愣地看着瑞博。
过了好一会儿,福伦克突然间暴笑起来说道:“你实在太令我感到意外了,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连说话也像。”
瑞博并没有试图反驳,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而此时马车已经驶上了那条笔直通往市政厅广场的坡道,从这裏到市政厅广场整整两公里的街道之上全都铺设着鲜红的地毯,两旁是身穿着珵亮胸甲、身材魁伟高大的士兵,他们的手中握着装饰精美的仪仗长剑,镀银的剑身之上仿佛流淌着一层阳光。
在那些士兵的身后是挥舞着五颜六色彩旗的民众,这是他们唯一用不着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的时刻,因此他们挥舞小旗显得颇为起劲。
行驶在这长长的鲜红色地毯之上,这长长一串马车居然没有多少声息,看着脚下那被碾压着的红地毯,瑞博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这看作是得里至比沸朗士更为铺张奢侈的证明。
队列最前方的那几辆马车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之下朝着市政厅广场笔直驶去,而瑞博所乘坐的马车却和其他马车一起在离开广场还有几百米的地方拐进了旁边的街道。
这条街道同样被粉饰一新,只不过没有装饰得像市政厅广场那样恢宏气派。
最先走出马车的是靠近车门的福伦克,他仍旧拎着那两个沉重的皮箱,纽紧随其后,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侍从小厮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人会去刻意注意这样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当瑞博走下马车的时候,情况则完全不同。
“噢,尊敬的特使大人,您为什么屈尊降贵乘坐这辆马车,亨利德王子殿下的马车之上早已经替您留下了位置。”那两个负责招待来宾的官员立刻围拢过来,他们的神情只能够用诚惶诚恐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