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日沉海角(2 / 2)

艾瑞娜“死”了……我不知道现在她的灵魂上天国没有,但至少现在她的灵魂不在死灵法师手中……但这是一种幸运么?让她成为一个能知能觉的不死之灵,就真地不如无知无觉的长眠?

我的心中不禁一阵混乱。

※※※

“将军,海面上有情况!”一个战士的警报声把我震醒。我拭去额头的虚汗移到马前,但我又一阵晕眩。为了发动“生命之环”的魔力,我已经在短短一日夜间几次失血,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已失去了爬上马背的气力。

我不敢在战士们眼前暴露自己的虚弱,我分开人群,在礁石边上暗自调匀了呼吸。那个战士所指的“情况”,此时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发现……

马蹄声!那是一阵万马践踏的声音——那是战马的铁蹄“凌波微步”中摩擦水面所特有地簌簌作响。这种奇特的声响和着越来越猛烈的海潮,正一波又一波地掀到这片岛礁上来……

艾瑞娜已经倒下,她带来的卷轴也已毁掉,现在更有什么人能驾驭千军万马,敢用“凌波微步”乘风破浪?!

暗透的夜幕遮蔽了我们的视线,直到这队骑兵冲进我们的射程,我才认清了他们身着近衞军的衣甲。已经严阵以待的战士们仍然禁不住略略耸动:“是军神,是军神的部队杀过来!”

“穆西亚人,还我女儿!”那确实是勃朗希德!

果然是他来了,他来得竟然比我们的援军更快——现在的军神是否已去过魇之岛?他是因为接到我们追近的讯息,担心女儿安危而中途折返;或者,他已经到过魇岛,已经被死灵法师控制,这次杀来也是奉了他们、甚至那个“她”的命令?!

黑暗的夜色使我们很难目测军神这队人马的数量,靠魔法穿行水面的近衞军也不能展开队型包围这片岛礁。但是没有凌波微步卷轴的我军根本寸步难移,这明显已经是硬碰硬地以寡敌众的形势。

“怎么办,将军?”战士们向我请命。

“放下武器,交出艾瑞娜,你们别无选择!”军神的声音随着海风飘来,听得出他有满腔怒火。

“虽然军神现在没有飞龙军团了,但那些近衞军个个是神射手啊……”一个溿岚泽的老兵向我进言道,“我们用火力是压不住他们的,但是……但是军神看来还不知道艾瑞娜的死……”

说到这裏,这个老兵犹豫了起来,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我们逃不掉,也守不住……唯一能挟持住军神的,就是他对女儿的关切之情……

如果我们隐瞒艾瑞娜的死讯,珍惜女儿的勃朗希德很可能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支撑一段时间,等到我们的接应部队!……

“但是再往后呢……”我们这样做,接下来势必是会同后援部队和军神的近衞军一场血腥大战。

到那个时候,知道女儿真实情况的勃朗希德一定是出离愤怒,他会把艾瑞娜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算在穆西亚人身上……

这样,在与黑骑兵照面之前,勒穆利亚国家最后的精英力量将不可避免地拼个两败俱伤了!……而米兰达在同我分手之前,最大的担忧便是出现眼下这样的情形。

“现在再想这些已经于事无补啊……”那名战士无奈地说,“现在军神很显然已经不在我们一边!——如果艾瑞娜还活着,或许还有斡旋的可能,但他女儿已死……我想军神更加不可能回头了……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恐怕还是会把艾瑞娜的死归咎我们的啊!……”

是的,或许我们已错过了让军神回头的机会!艾瑞娜寻求我的保护,是我没有保护好艾瑞娜,军神就是把责任算在我身上,我又有什么话可说?……

“穆西亚人,别妄想用艾瑞娜胁迫我!”勃朗希德的呼声尽管略显出一个父亲的苍老,但他的口吻是桀骜而不容妥协的!“若你们胆敢反抗,片刻之后,这片岛礁上将只有尸体!”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军神的意思,难道是即使牺牲掉艾瑞娜,他也在所不惜?

我虽然只同他见过一面,但我所有的朋友都有口皆碑地谈论过军神的風采,即使他选择投向死灵,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年老的父亲因为对儿女偏执的爱……但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没有道理!……巫女米兰达,难道就连米兰达,也完完全全看错了他?……

在愤怒的军神带领下,大队近衞军马不停蹄地推进!他们应该已经注意到我的战士们都已经拉满的弓弦,但勃朗希德,那个须发苍苍的老人骑马冲在队列的最前面!

“不要放箭!”我下了很大决心这样下令。

我知道,在这个距离上,我们没有放箭,只怕也再没有放箭的机会了。

※※※

顷刻之间军神的战马已经踏到岛礁边上,他手中的银戟一展,身后随即爆发出近衞军雷动地呼声。

“停手,勃朗希德!”我没有力气,我只能让战士们替我喊话,“我们不会抵抗,但给我们两分钟!——”

勃朗希德的银戟在空中顿住,近衞军也停止了鼓噪。我这样的回应,军神大人看来并未估计到。

“我们不抵抗?!”我的回应,也让我麾下的战士们疑惑不已。

“是的,我要你们放下武器,避免无畏牺牲!”我加重语气说,“对面也是和大家一样的勒穆利亚勇士,我知道你们从心底里不情愿同军神打这一仗的……”

在这样悬殊的兵力下,我想只有投降才能保全我的将士。

“但是!兰若将军……”战士们群情激荡起来,“现在的军神能饶过我们?——”

是啊,一旦我们放下武器,我们的命运和尊严就全在勃朗希德一念之间了……虽然战必败、败必死;但如果委屈自己也未必能够生还,我就无权阻止战士们选择光荣牺牲!

“各位将士——”我问,“凭你们对军神以往的了解——如果大家放下武器,军神能不能善待你们?!”

战士们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纷纷议论、交头接耳;不,他们看来每个人心裏都早有同样的答案。

“兰若将军是对的,”一个士兵开言道,“我们这队兄弟当中,有不少人都在军神的麾下长期服役过……军神大人威震沼泽,不仅仅是因为他勇武过人、指挥若定;在所有勒穆利亚战士眼中,他的正直和无私甚至比他的军威更加令人心折……如果军神大人仍然是过去那个军神大人,我想他是决不会为难放下武器的人的……”

只是,眼前的军神还是“过去的军神大人”么……

我尚且不能确定勃朗希德是否已经同死灵妥协、妥协到什么地步;就算军神跟死灵敌人毫无瓜葛,当他看到艾瑞娜的时候,他一定会有莫大的痛苦和足够毁掉一切的愤怒。

“但我们没有选择了!”我叹了口气。

如果我让这一战流血,接下来将流血的,就远不止这一百名战士。

“把艾瑞娜送出去,送回他父亲身边。”

片刻之后,我发现自己正直接面对着勃朗希德深不见底的眼光。

近衞军已经登上岛礁,在此之前,艾瑞娜也已经交还给军神,我想此刻勃朗希德决不该表现得这样笃定。但他站在我面前,身体仍然象银戟一样笔挺,目光仍象戟尖一样锐利。

他略略沉吟着,他看来已认出了我,想起了溪谷伏击战中与我的那几个回合的交锋。

“你放下武器来面对我,究竟有什么话说?”军神盯着我良久,才突然开口问道。

“不,”我淡然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军神的智慧,并不需要我特别解释。”

“我可以不为难那些投降的士兵!”勃朗希德哼了一声说道,“但你必须告诉我,关于艾瑞娜……”军神的声音凝住了一阵才接着问道,“……艾瑞娜,她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会如实向您陈述一切,如果这是你善待俘虏的条件的话……”我平静地说,“军神大人!您是艾瑞娜的父亲,她带我来找你,她这样做的意思,难道你非要当面听见才能了解?”

勃朗希德铁板一般的表情这时忽然变了!但这种变化一纵即逝,军神微微侧过脸去,在他身后,忽然闪出几匹黑马,这几个人一在军中现身,近衞军的气氛就变得莫名地沉寂。

※※※

“史洽克!”勃朗希德面无表情地说,“堂堂黑爵士的部将,何必隐在我的队列里充马前卒?”

“抱歉得很,军神大人——”其中一个黑马骑士在马上微微一躬,语气却殊无敬意,“自从令媛被穆西亚人劫走,我们就很担心她的安全,非常时期采取些非常措施,您深谙谋略,应该了解。”

史洽克,黑爵士?我很想上前看看清楚这个家伙,但几个近衞军已经手持利刃把我隔开。

“我想这几天来我已经很了解你们了,”勃朗希德对那个史洽克道,“但你们的‘非常措施’救回我女儿了吗?”

“令媛被穆西亚人伤害,我们都很难过。”史洽克说,“请还是把她的身体交给我们照料吧,我们会立即带她请魔法师们看视,或者万一还有挽回的机会……”

“那样……再好也没有。”勃朗希德神色不动地说。

“那么,军神打算怎么对付那些降兵,还有这个女人?”史洽克阴恻恻地追问道。

“那些降兵多半是我旧部,我会收编整顿。至于这个女人!”勃朗希德转回头来说道,“押她回魇之岛再审!——”

“勃朗希德!”我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气力,挣脱了上前想绑我的军士。“若你这样还不愿清醒,最好现在杀我!”

“住口吧,兰若将军!”军神的眼里浮现出一片寒意!我只感到身子一轻,竟被他一手提上了马背。银戟一闪,那锋锐的侧刃已在我肩臂间划了道血口。

“我暂时留你性命,并非我不想杀你!”勃朗希德幽幽地说。“我可以不让那些家伙碰你,但这一路大海茫茫,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动!”

勃朗希德……一种疑虑忽然止住了我的话头,我咬牙忍住创痛,用力握了握缰绳。

战士们在我的命令下尽数缴了械,他们被近衞军夹在队列中平安移下了岛礁。史洽克也没有再干扰我们,我被勃朗希德的士兵前呼后拥着,根本看不到这几个黑骑兵又移到了何处。那纸残破的卷轴也被呈送到军神面前,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残卷收进怀中,然后念颂起“凌波微步”的咒语……

……米兰达……我这样决定对吗?这样做对吗?从刚才开始,我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暗自反问自己。

明明已身陷在最无望的险境里,可为什么我的直觉却异乎寻常地宁静。不,这并不是“视死如归”的澹定,我已经经历了够多的严峻时刻,我很清楚在真正生死攸关之时,我的身心会有怎样的反应和“本能”……

不,尽管艾瑞娜突遭不幸,但现在的情形发展其实并不十分“意外”!……类似这样的局面,从遇到艾瑞娜开始,甚至,从离开溿岚泽开始,我就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不,我决不单是因为害怕流血牺牲才“投降”的。

我有信心度过这一关,然而为了“过关”,我毕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将士们的性命、甚至整个勒穆利亚的命运做赌?如果我的判断错误,如果我真地错了呢!?——

又一身冷汗被海风吹干,身边的近衞军已经牵住了我坐骑的辔头。

“魇之岛!”前方的海面,赫然升起了一簇淡青色的山峰,距离尚远,我还来不及探看这“魇岛”的形势,但在那山峰背后,有一轮暗红的血色分外刺眼!

我几乎以为那是落日,但此刻的太阳应该早沉没在海角深处——这不是太阳,它更象是一个被割开的血洞,像是某种神力在天空中留下的伤口……“异界之门——!”我不由得喃喃自语。在溿岚泽,我已经看到过这种异像,但那时我看到的只是这异像的幻影和征兆,而现在才见诸真实么……

“兰若将军?为你自己的命运祈祷吧。”勃朗希德把他的话向我一掷,然后头也不回地纵马前驱。此刻的我惟有默然。我坚信我的那个“直觉”并没有错,但现在却不是揭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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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感谢在我最困难时给我帮助的朋友凌,如果各处书管大人仍有兴趣转载末日,请记得保留以上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