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央宫后,表面上毛豆子是在静思己过,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秋吩咐的事情,再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离秋种种反常举动,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在毛豆子脑海中浮现出来。
佛堂中,素问担心毛豆子的身体,拿了些吃食过来。
“娘娘,您将就着吃点东西吧,您都一整天滴水未进了,照这样下去,身子恐怕是受不住啊。”
“小展子呢?”毛豆子从回宫之后便不见战卿的踪影。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小展子昨日只跟奴婢说有事便急忙出宫了,您之前也告诉过奴婢,不用限制小展子,奴婢也就没有多问。”
“嗯,本宫知道了,”毛豆子想来战卿应该是忙于燕国之事,便没有多加理会,“素问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或者和传闻中截然不同的事情啊?”
“您是说皇上?”素问压低了声音。
“我说得很明显吗?”
“不是您的问题,只是最近满宫里都在传,说皇上最近喜怒无常,有时候很暴躁有时候又比较和煦,前儿个锦贵人不是还去探望皇上了嘛,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到现在还默默垂泪呢。”
毛豆子眉头紧锁,素问又继续说着:“奴婢在宫中时日不短,虽然从未在皇上身边侍奉过,但总能听好多宫人传我们这位皇上性情多变。一会儿沉浸于武学,对琴棋书画厌恶至极,一会儿又对名家字画爱不释手,很是奇怪。不过大家也都只敢私下里说说,没人真的有胆子去触皇上的霉头。”
听着素问的话,毛豆子即使再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都不由得要信上一二。但想着若是直接问离秋,离秋定然不会说实话,便心生一计。
“素问,你想办法在宫里散播些传言,就说本宫有一位举世无双的术士好友,近日正好云游至金陵城,可通晓鬼神,算人吉凶。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握有一本传世珍宝《清明画集》,囊括了百年来的字画经典。记住,务必将消息传得神秘莫测,一定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是,奴婢明白。”素问也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毛豆子得意扬扬地笑了笑:“顾轻狂!我就不信你这次露不出马脚!”
素问办事果然牢靠,没过多久,整个宫里都流传起了这位江湖术士的传闻,更有甚者把未央宫的大门都堵得水泄不通,巴不得能藉着毛豆子的关系与术士见上一面。毛豆子只好将宫门紧闭,只说是术士未遇到有缘之人,一概不见。
可惜避开了宫外之人,却无法避开锦瑟和沈括。
这日,沈括带着锦瑟神秘兮兮地找了上来:“鸾妃娘娘,你说的那个术士在哪儿啊?也让我们见见呗,我就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以我的发明流传百世啊?”
“鸾妃娘娘,臣妾求术士一见,臣妾只想知道为何皇上对臣妾不闻不问,臣妾的心……”锦瑟说着,垂下泪来,当真是谁见谁犹怜。
毛豆子心裏却清楚得很,如果现在的皇上离秋是顾轻狂的话,他当然会对锦瑟避而不见,毕竟,顾轻狂心中之人一直是苏轻鸾啊!
“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可惜本宫说了不算啊,大师只说还未遇到有缘之人,若日后你们与大师有缘了,本宫定会为你们引荐。”
“真的吗?”沈括激动得很。
“真的。”
“太好了!”沈括的小眼睛还在不停地乱转,祈求能马上看到术士的身影,可惜一无所获,“臣妾就先谢过娘娘了,锦瑟,我们走吧,以后有缘自会见到的。”
“好吧。”锦瑟哭丧着脸离开了正殿。
素问递了盏茶上来:“娘娘,如今我们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不会真的惹出什么祸端吧?听说连太后那里都惊动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下达什么旨意而已。而且娘娘,您这么做,用意何在呢?”
毛豆子一时嘴快,差点将对离秋的猜测说出去,话到嘴边才被自己又咽了下去:“素问,这件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你就别再问了,去看看宫门口的人走了没有,等人都散了,皇上的旨意也该来了。”
“是。”素问不再多问,退了下去。
素问刚走到宫门外不久,红羽忽然翻墙跳到了素问面前,还送了朵合欢花给素问:“送你的。”
素问虽然被神出鬼没的红羽吓了一跳,但还是把花接了过去,嗔笑着:“你又偷摘御花园的花!”
“不喜欢?”红羽听不出素问话里的笑意,有些惶恐。
“喜欢!”素问生怕红羽会错意,急忙开口。
“你喜欢就好。”红羽笑得痴傻,一直凝望着素问的脸庞。
幸好这一幕没有被毛豆子和战卿发现,若是被这两人发现了,估计得惊掉下巴。不过这素无交集的两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呢?这件事还要从围场之行前说起。
那日,红羽应战卿的召唤偷偷潜入未央宫,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宫外无人,便放松了警惕,哪知道恰好撞上从内务府领完月例钱回来的素问。
素问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红羽担心与战卿的联系被人发现,急忙飞身准备离开。奈何素问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还以为红羽是什么刺客,不顾危险便追了上去。
可素问毕竟是个女儿家,与红羽的脚力相差甚远,最后还因为着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红羽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回过身去,正好看到素问摔倒的样子。红羽脚下踌躇几步,最终还是耐不住心中良善,重新折了回去,扶起了素问。
“你还好吧?”红羽问着。
素问努力地转了转自己的脚踝,发现根本不能动,只要挪动一步便疼痛难当,只能对着红羽摇了摇头。
红羽看着素问受伤的样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将素问抱在了怀里:“我送你回去吧,找个御医看一看。”
素问长这么大哪里被陌生男子抱过,一下子就羞红了脸:“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你放我下来吧。”
“我是行军之人,素来没有那么多陈腐规矩,况且你现在不过是个病人而已。”
“哦。”听着红羽坚定的话,素问只得低下了头,埋在了红羽怀里。
半晌,素问复又问起:“你……是这宫里的侍衞吗?”
红羽犹豫一下:“是。”
“你叫什么名字?”
“红羽。”
“还挺好听的。”素问话音落地,也正好到了未央宫门前,红羽将素问放在门口,就准备离去。
素问看着红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就喊了一句:“红羽,你话这么少,冷冰冰的,以后可是追不到女孩子的!”
红羽听到素问的话,脚步明显顿了一顿,旋即加快向前走去。
懵懂而澄澈的小欣喜就此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天色渐暗,围在未央宫外的人见今日无法求见术士,只能失望而归。
毛豆子在殿内急得团团转,心裏还一直想着这个顾轻狂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自己明明都把那本《清明画集》说得那么好了,他怎么还不下旨召见术士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王勤总算是踏进了未央宫的门,并且通传了要召见术士的旨意,希望毛豆子能帮忙引荐。
毛豆子大计已成一半,欢喜得很,信誓旦旦地告诉王勤明日必定能请得术士与皇上一见。
王勤离开后,素问还是免不了为毛豆子担心:“主子,您这样做真的好吗?万一明天露了馅可怎么办呢?”
毛豆子偷偷将早就准备好的术士衣裳拿在手里:“放心吧,这事儿要是成了,以后你主子可就所向披靡了!”
“娘娘此言何意?皇上从此会对您宠爱有加吗?”
“也许吧。”毛豆子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担心告诉素问实情之后会连累她,干脆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素问便装模作样地将伪装好的毛豆子引到了皇上的殿内,又布置好屏风隔开了毛豆子和皇上的距离,一时之间显得更加神秘。
“朕早先便听闻了大师的奇事,如今得见,果然是高深莫测,自带仙家气度。”
毛豆子在屏风后面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暗自欣喜:顾轻狂,没想到你也有花言巧语的一天啊!你都不知道是谁,说得倒是好听!还不是为了那本《清明画集》!
“皇上抬举了。”毛豆子故意放慢了语速,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声音。
“朕听闻您这裏有本《清明画集》,不知道能否一观呢?”
“自是可以,”毛豆子应下,又有些犹豫,“但是……”
“有何事大师尽可直言,只要能将《清明画集》赠予朕,无论大师有何要求,朕一定竭力满足。”
“我只是听闻大炎皇上不爱字画,甚至对字画很是厌弃,我只是怕所托非人啊。”毛豆子忽悠起人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不会不会,”皇上急忙否认,“朕自是爱惜之人。”
“那这与草民所听到的就不同了,莫非,您并不是皇上离秋?”
“一派胡言!”
毛豆子现在就是完全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案板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毛豆子不敢有丝毫马虎。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从您进殿开始,贫尼便察觉到您身上并没有天子之气,一概前尘往事也已通透,若是您如此没有诚意,那么贫尼的画集自然不会交到您手上。”
许久,毛豆子没有听到皇上的回答,也只能装作静坐的样子,不再多言。
好像漫长的半炷香时间过去了,才听得皇上复开口:“小生顾轻狂求大师指点,赐我画集。”
毛豆子闻言,瞬间所有的猜疑全部化为事实,一下子揭开了屏风:“顾轻狂,果然是你!”
“毛豆子!”顾轻狂这才知道被骗,有些负气,没想到居然会两次栽在同一个女人手上!
“实话说,从围场之后,我便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只不过一直不敢确认心中所想,今日,倒是明白了个透彻,白白让你耍了我这么久!”毛豆子再也没有惧怕,跷起二郎腿便坐在了椅子上。
“那……那本画集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了?”顾轻狂明显对这个皇位毫无眷恋,还满脑子想着那本画集呢。
“骗你的啦!哪儿来的什么画集和术士!”毛豆子大大咧咧地将剥开一半的橘子递到了顾轻狂手里。
“你……”顾轻狂脸都被气黑了。
“顾轻狂,你也别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比起你赐死我,还把我关进天牢里,我这都算对你好了呢!”毛豆子想起平白无故被摆了一道还险些丧命就很是生气。
“我那天确实是不小心把你推下山坡的,可你也不至于这么记仇吧?真想要了我的命啊?可怜我一个女孩家听到你说苏轻鸾失踪了,还好心好意陪你去找呢!”
“不是我要赐你死的。”顾轻狂平复语气,坐在毛豆子旁边,忽然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毛豆子不解。
“要赐你死的是离秋,关你进天牢的也是离秋。”
顾轻狂的话让毛豆子更加一头雾水:“我不明白。”
顾轻狂长长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像是谈起一件陈年往事一般:“离家兄弟,世代双生,却隐于一个躯壳,也许这便是对离家祖上篡权夺位的惩罚吧。”
顾轻狂所说之事毛豆子之前也确有耳闻,听传言说原来的金陵城皇家本姓杨,数十年前,忽然爆发了一场政变,原大将军离殊以清君侧的名义揭竿而起,在皇宫中大肆杀戮,手段残忍,无人敢有怨言。
但离奇的是,离殊登基不久,只草率地做了两年皇帝就不幸驾崩,皇后诞下的唯一血脉离秋,自少时便被术士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离殊不肯相信,问遍神佛,得到的却都是同一个答案,寻医问药,世间神医均无计可施。
毛豆子虽然在很小的时候听过此说,但都是过耳便罢,只当作是笑谈,今日未想,居然化为现实。
“所以,离秋尚武,你尚文,离秋性子暴躁,而你性情温和?”毛豆子惊讶地问出了口。
“是。”
“可是你为何会有‘顾轻狂’这个名字呢?不该是随皇家姓离才对?”
顾轻狂闻言忽而叹了一句:“我虽与离秋双生,但对宫廷皇权之事没有丝毫兴趣,更喜欢外面自由自在的天地,所以跟了母后的姓氏为‘顾’,自起名轻狂。”
“原来如此,那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会互换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顾轻狂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