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子虽然竭力想解了目前的困局,却发现眼前这个案件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让人抓不着,摸不透。行凶之人手法干净利落,现场没有留下一丝可以查证的东西,估计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找出端倪,更何况,她只有三天的时间。
毛豆子在天牢内度日如年,战卿在未央宫中也并不好过。自从战卿知道了毛豆子的消息之后,一直都在查找着与佟泠有关的所有线索,可惜均一无所获。
转眼三日时间即过,狱卒早已没有了耐心,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能想尽办法逼着毛豆子就范。
狱卒全然不顾毛豆子宫妃的身份,吩咐两个手下将毛豆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刑柱之上,沾了盐水的鞭子便要冲着毛豆子打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鞭子马上要触碰到毛豆子衣襟的时候,突然一记石子打在了狱卒的手腕上,狱卒一时吃痛鞭子被甩飞出去,毛豆子分毫未伤。
“战……”毛豆子死里逃生,刹那间便要喊出战卿的名字,幸好话到嘴边看着身边的狱卒止住了,但盈盈几滴清泪还是没有控制住挂在了脸上。
“好了,没事了。”战卿轻柔地将毛豆子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毛豆子先前受到惊吓,此刻竟然有些站不稳脚跟。战卿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搂住了毛豆子。虽然现在的毛豆子很想痛痛快快地抱着战卿大哭一场,但奈何人多眼杂,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咽在了肚子里,无法言表。
还没等狱卒问起来者何人时,王勤便通报了一句“皇上驾到”,众人手忙脚乱地接驾,狱卒也已经顾不得战卿是何许人也。
“苏轻鸾,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离秋很是厌烦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似乎多待一刻都是对自己尊严的践踏。
“启禀皇上,臣妾确与泠贵人之事无关。”毛豆子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饶是毛豆子往常再怎么出馊主意,嬉笑胡闹,都没有经历过皇权斗争的昏暗,甚至根本不需要争辩什么,就已然定罪。
“好,很好,”离秋似乎平白无故对毛豆子便多了很多仇恨,“也多亏了你宫中还有个得力的人,小展子刚刚去求见朕,说在泠贵人遇难的假山上发现了一丝细微的划痕,看样子像朵梅花。他告诉朕这看上去像是宫外簪银坊的手艺,也许那里会有朕想查明的真相。”
“奴才定拼尽全力为皇上找到真凶。”战卿低下头去对离秋拱手相向。
离秋探寻般地看向战卿的眉眼,没来由地便觉得像极了一位故人,但他也并不敢断定,只得暗暗藏于心底。
“好,这次朕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七日之内,若鸾妃再找不出背后真凶,那只有用自己的命去摆平这个案子,听清楚了吗?”
“是。”毛豆子低眉应下。
看着离秋和狱卒退出天牢,毛豆子浑身的力气终于像尽数被抽走了一般,歪倒在战卿怀里。
毛豆子丝毫不敢懈怠,刚休息了半日,稍稍恢复精神便更换好便装与战卿一同出宫查案。
然而就在两人接近簪银坊的时候,还听说了一起坊间秘闻。
两个刚刚采买完首饰的大娘提着菜篮子刚走出簪银坊,便开始说悄悄话:“哎,你听说了吗?簪银坊的独苗又要娶亲了!”
“啊?又娶亲?现在还有人敢嫁给他?我可是听说他都已经娶过两门亲事了,结果两个新娘子都无一例外地在新婚当日暴毙了,听说死得可惨呢,现在还有谁家敢嫁啊?”
“话虽如此,但这簪银坊毕竟是这城里最大的买卖,还是皇商,为了丰盛的聘礼,自然想嫁进来的也不少!”
“谁会为了点银子连命都不要啊!”
“我听说这次簪银坊送去聘礼的是城东的一户农家,好像是姓柳,虽说这柳姑娘不愿意嫁,但奈何家境清苦,又有个弟弟,她爹娘愣是为了这些钱答应了这门亲事,我还听说这姑娘闹着自裁三次了都被拦下来了!”
“哎哟,那真是可怜了人家姑娘了!”
“可不是,但这种事儿哪是我们这种人家能管得了的啊,赶紧走吧,省得惹上麻烦。”
“走走走。”
战卿和毛豆子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也只是听过便罢,并没有打算料理此事。
毛豆子率先走到了簪银坊掌柜面前:“掌柜的,我想请问一下您这裏是不是梅花簪的做工很是出名?”
“是啊,姑娘想要定做簪子?”掌柜的对每个来买东西的都是笑脸相迎。
“我是想问一下每个卖出去的梅花簪是不是都有记档?最近可有宫里的什么人来买过这个东西?”毛豆子开门见山。
掌柜的听得毛豆子质询的语气,下意识地便合上了手里的账本:“姑娘若是来买货的,我自然欢迎,不过姑娘若是想来打听买卖的去向,还恕我没办法告知,保护每个客人的隐私是我们店的职责所在。”
“你……”毛豆子有些生气,“我们是来办差的!”
“办差?”掌柜的丝毫不怵,显然是见过了不少的大风大浪,“请问姑娘有宫廷或者府衙的凭证吗?若是没有,还请恕我们不能接待!”
毛豆子出宫之前确实没有拿到任何官令,而离秋明显就是在有意难为毛豆子,巴不得毛豆子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做个替死鬼。
但毛豆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转头就想到了另外的办法,拉着战卿走出了簪银坊。
离开之际,毛豆子恰巧和一男子打了照面,男子深深地看了毛豆子一眼,毛豆子犹自未觉,大步走出坊外。
“战卿,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有两个人说过簪银坊的少爷要娶亲的事儿?”
“记得,怎么了?”
“既然外人不能看簪银坊的记档,那当家少夫人总能看吧?”毛豆子已经心生一计。
“你想代替柳家姑娘嫁入簪银坊?”战卿与毛豆子心有灵犀,一点就透。
“是。”毛豆子应下,“我想拜完天地之后,便和他提出往来账本之事……”
没想到毛豆子还没说完,便被战卿断然回绝:“绝对不行!”
“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了,”毛豆子有些气馁,“我虽然看不惯离秋的做派,但我确实也不想让佟泠枉死,更不想让自己无故背锅,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这件事我会让红羽想办法解决,你不必插手了,”战卿这次坚定地拒绝了毛豆子的想法,“豆子,你之前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甚至陪着你去做,但这次绝对不行,刚才那两个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太危险了。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簪银坊的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绝对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以红羽的能力,偷偷翻进簪银坊应该不成问题,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战卿的话很是坚毅,一副不容许毛豆子质疑的样子。
毛豆子虽然没有继续开口,但心裏早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战卿不肯让自己以身犯险,但自己更不想让战卿有一丝一毫的性命之虞。簪银坊与朝廷素有往来,事关重大,万一红羽或战卿的身份被簪银坊知晓,那将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毛豆子故意偷偷利用飞鸽传书的形式将一个假消息递给了红羽,眼看着红羽又悄悄将此消息告知了战卿。战卿收到消息后信以为真,细细嘱托了毛豆子之后,便匆匆告别离开了客栈。
毛豆子眼见二人已经离开,随后便孤身一人去了城东柳家说明了事情原委。
“这……这恐怕是使不得吧,万一被簪银坊知道了,我们家岂不是会遭殃?我们年纪大了无所谓,可柳言不行啊!他还小,还需要钱读书,将来还要娶妻。”柳家爹娘的心裏全然没有半分女儿。
“柳言使不得?那柳梢呢?就要为了你们这个家牺牲自己的命嫁进簪银坊?”毛豆子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为柳梢辩了两句。
“我们……我们这也是无能为力啊,”柳梢的爹娘低下头无助地搓着自己的双手,“您是哪位贵人?为什么要帮我们?还不贪图钱财,接济我们一家老小。”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对你们不利,其他的,不必插手,簪银坊送来的所有彩礼我分文不取,会尽数留给你们,你们只要保证不说出去,少让柳梢在外露面,我定不会与你们为难。”
“好好好,”这次柳梢的爹娘答应得倒是很快,“我们一定不往外说。”
第三日一早,毛豆子穿上早早准备好的凤冠霞帔,顶替柳梢的身份悄悄踏上了大红喜轿。
簪银坊门前,几乎尽是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只有几个惋惜之音混杂其中。
“唉,又不知道哪家姑娘要惨遭毒手了。”
“听说这柳家姑娘刚及笄之年,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这簪银坊是怎么回事,可能就是天生注定无姻缘吧,又何苦强求呢!”
毛豆子充耳未闻,满心裏只想赶快看到账本。从接过毛豆子手中的红绣球的第一刻起,簪银坊公子杜白便觉察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但他仍旧引而不发,怀揣着笑意与毛豆子一同走到了正厅。
在媒人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高声唱和中,毛豆子总算是和簪银坊少爷完成了所谓的大婚之礼。
毛豆子被送入新房,许久未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拿下了喜帕,确定四下无人后,手忙脚乱地在房间内翻找,奈何她对此地并不熟悉,找了半晌也没翻出要找的东西。
正在毛豆子锲而不舍的时候,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响,她赶紧盖上盖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榻上。
来人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忽而一笑照旧挑开了毛豆子的喜帕。
毛豆子一眼便认出了男子的模样:“是你?”
“姑娘识得我?”
“不……不太认识,是我看错了。”毛豆子虽然心裏已经确信面前的人就是那日在簪银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但她还是装作没有认出来的样子。
“公子,可是刚忙完簪银坊的事儿回来?”
“是啊,簪银坊最近事情较多,就连大婚也没能好好陪你,是我的疏忽。”
“没事儿,妾身既然嫁了进来,日后也定能在账目往来上帮忙一二。”毛豆子还是想套出账本的位置。
但杜白早已经识出了毛豆子的身份,只是想知道她这场戏到底还要表演到何时:“我之前听闻柳梢姑娘对这些事毫不关心,怎么今儿个倒有了几分兴致?”
“为夫家着想,自是柳梢应尽的本分,”毛豆子继续问,“不知道账本放在何处?我能否先熟悉一下呢?”
“大婚之夜娘子不与我行周公之礼,反而想要看簪银坊的生意,倒真是件奇闻。”杜白说着坐到了毛豆子身边。
毛豆子内心裏本能地燃起一股厌恶之情,默不作声地挪到了一边:“我……我只是听过一些传闻,所以有些不安。”
“你怕你今夜也死在这儿吗?所以到现在还在和我演戏?”杜白干脆挑明了话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毛豆子极力掩饰着。
“三天前,簪银坊中,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确定你一定不是柳梢,对吗?”
毛豆子又向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下意识地要离杜白更远:“那又如何?”
“所以你一定是顶替了柳梢的身份,想要来查宫里的案子,对吗?”
杜白见毛豆子不开口,自顾自地说着:“你不肯承认,那我继续来告诉你下一件,之前两个新娘的死确实是因为我,却是我被负在先。我也曾有过挚爱之人,但她居然是贪恋簪银坊的权势才装作与我琴瑟和鸣,而心裏一直装着另外一个男子。所以,我恨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你们全部是不怀好意!于是你猜,我就把那些新娘子怎么样了?”
毛豆子看着早已疯狂的杜白,无言以对,只能想着如何脱身。
但杜白好似在炫耀一件无比传世的壮举一般:“我把她们全杀了,因为她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更不配成为我杜白的心上人!”
“你真是个疯子!”毛豆子还是没忍住啐了一句,“那可是两条无辜的人命!”
“那又如何?簪银坊可是皇商,又有哪个衙门敢来查!”
杜白说完这些事对着毛豆子忽而猥琐一笑,凑上前去:“不过你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为了心中的答案甘愿顶替柳梢,似乎与她们不同……”
毛豆子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危险急忙要离开,却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便力不能及,瘫软下去。
“你下了药?”毛豆子从未想过会遭人暗算。
“对,”杜白坦然承认,“在你刚进簪银坊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如果你放弃无谓的挣扎,或许我会好好待你,许你一个簪银坊少夫人的位置,如何?”
“卑鄙!”毛豆子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但终究无能为力。
杜白肆意欺身靠近,毛豆子用尽全力推搡着,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毛豆子百般无助的时候,战卿猛然用剑劈开了房门,剑尖直指杜白咽喉。
杜白始料未及,又不知道惹上了哪路神仙,急忙跪地求饶。
“豆子,没事吧?”战卿急忙扶住了毛豆子歪倒的身子。
毛豆子浑身软弱无力,但还是不想让战卿担心,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红羽飞身而入:“主子,簪银坊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已经灭口,剩下的都撒了迷|魂|香,睡着了。”
“好。”战卿应下,看了看身后毛豆子稍显凌乱的衣襟,赶忙将外衣脱下,披在了毛豆子身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杜白听得大势已去,赶忙求饶。
战卿刚想吩咐红羽就地解决了杜白,毛豆子忽然拉了拉战卿的衣袖,低声道:“账本还没看呢!”
“账本拿出来!”战卿强忍住心中怒气又留了杜白一炷香的时间。
“好好好,账本账本。”杜白慌慌张张去拿账本,递给战卿的时候还摔了个跟头。
战卿和毛豆子仔仔细细地翻阅了所有账目,到最后宫里购买梅花簪的记录只有一笔,就是一个名为“绣绣”的人。
“绣绣?”毛豆子努力回想着这个名字,“我好像曾经听锦瑟叫过这个名字,会不会是她的宫女?”
战卿点了点头,又把外衣朝毛豆子身上围了围:“先记下吧。”
战卿将账本扔回杜白面前,杜白奢求着战卿放自己一条生路:“求大人饶命,小人实在无意冒犯,求大人放小的一条生路。”
“无意冒犯?”战卿冷哼一声,“但你已经冲撞了,又当如何呢?”
“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之下冒犯了尊夫人,还请大人饶命,小的今后定克勤克俭,为您效犬马之劳。”
毛豆子听见杜白称自己为“尊夫人”,脸上顿时有些泛红,又不肯被战卿看见,只得低下头去,埋在了外衣中。
战卿并没有反驳杜白的称呼,而是忽然问了一句:“刚才你用哪只手碰过她?”
杜白不明所以,又吓得只能实话实说,老老实实地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手:“这个,也可能是这个,我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便留之无用!”战卿话音落地,剑光所到之处,杜白的两只手臂已经掉落在地,顿时鲜血淋漓。
战卿似是觉察到身边毛豆子的躲闪害怕,暖心地捂住了毛豆子的双眼:“别看,那是他应得的代价。”
毛豆子抓紧了战卿的衣襟,点点头,却不敢再看面前的杜白。战卿示意红羽后,红羽瞬间会其意,紧随其后干净利落地挑断了杜白的脚筋。
“拜堂之礼,所行之路,当断!”战卿不顾杜白的哀号,重重地放下了这句话。
战卿不想继续留于此地,抱起毛豆子便向簪银坊外走去,临走之际还留下两枚暗器戳瞎了杜白的双眼,想必是恨之极深:“能医便医,不能医便埋了吧!”
夜色中,红羽收拾好所有的残局,跟在战卿身后走出簪银坊,但对今日之事仍有诸多担忧:“殿下,我们这次行事如此扎眼,万一日后簪银坊向朝廷汇报此事,我们要如何去说呢?”
战卿只是目光灼灼地看了眼怀里的毛豆子,坦然开口:“今日整个簪银坊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他日若问起,全推说不知即可。”
“是,”红羽明了,“可是姑娘这次……”红羽多少还是有些责怪毛豆子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引来这场灾祸。
“我知道豆子是担心你我的安危与身份,你无须多心。”战卿柔情似水的眸子望向怀中的毛豆子。毛豆子羞赧万分,只得将头深深地埋在战卿怀里。
战卿终复言:“豆子既是我的无可救药,也是我的百毒不侵。吾心安处,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