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继续在电话中耐心开导:“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不仅要有高超的医术,更要有一颗医者的仁心。安安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病房查房的时候她非要闹着骑大马吗?我也年轻过,像你们这种没成家的年轻小伙子,没什么耐心还好面子,这很正常,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同意了。从那时起我就在观察你,果然外表不苟言笑并不代表一个人的心肠是冷的。你有仁心,而这才是一个医者的灵魂。我说了这么多,小林,你准备好辅助我接受你职业生涯中第一个病人了吗?”
一直到挂断电话,林南风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是一名即将成为医生的人,并且也将会终生都是一名医生,竭尽全力救助伤患本就是他的职责。
夜晚,白振华捧着iPad斜倚在床上睡着了。白月光去洗手间回来后见到他此番模样,便轻手轻脚地将他手上的东西收好,并扶着他躺下来盖好被子。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马上十一点了。又拎起床头放着的水壶摇了摇,已经空了。然后决定出去打水。
好歹现在还没到午夜,比深夜醒来没水喝还要硬着头皮去接水要好。一想到凌晨的医院,白月光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数恐怖的传说涌入脑海。于是白月光不再犹豫,迅速起身拎着水壶走出门去。
十一点钟也许是都市夜生活的开始,可对于住院区来说已经很晚了。此时此刻,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昏暗的顶灯和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懒洋洋地发着光。不远处是护士站,肯定有值班的护士在。可偏偏打水的地方在反方向,也就是说白月光要走进这层楼的最裏面。
叫护士帮忙陪一下自己?可真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怂了……
终于,白月光跺跺脚决定自力更生,不就是打个水,区区十几米的路也没什么。
白月光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听起来突兀极了,她有意放轻了脚步,迅速向打水处移动。
冒着热气的水流注入暖瓶的那刻起,白月光的心放下了些,革命道路总算完成了一半。
就在水壶马上要接满的时候,忽然一道白影一闪而过。一阵微弱的凉风吹过白月光的后耳,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白月光浑身一滞,她全身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东西”上。
忽然身后的“东西”发出了声音:“我……”
白月光吓得尖叫:“救命!”与此同时,她不管不顾地往旁边跳去。由于动作太大,直接刮倒了水壶,滚烫的热水溅到了她的手腕和手背上。
白月光还没有逃出水房,又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原地乱蹦,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身后的白影闪到她面前,一阵消毒水的味道飘过来,白月光泪眼蒙眬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
林南风皱着眉头,紧张地捞起白月光的手臂,还未等白月光开口,她又被像拎小鸡一样拎到旁边的水龙头前。林南风迅速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她被烫到的地方。
灼热的痛感遇见凉水总算消散了一点,可伤处依旧隐隐作痛。白月光有些哀怨地问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
林南风眼睛没离开过白月光的手臂,依旧认真处理伤口,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刚要开口,你就跟着水壶一起炸了。”
白月光幽怨地回头瞪着他:“我以为你是鬼。”
林南风这才瞟了白月光一眼。
白月光的头顶刚好到林南风的下巴,双眼刚才被痛得涨满眼泪,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夜色里盈盈发亮。林南风有些微微晃神,随后又恢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难道你那么多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都白学了?”
白月光顶嘴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林南风无奈,要是被医学系的老教授们听到用了大半辈子的教具被这么称呼,恐怕要气得胡子都掉了吧。
冲了好一会儿,林南风关了水龙头,拿过白月光的手臂藉着灯光查看。还是红了一片,甚至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
林南风:“一会儿跟我去值班室吧,我带你涂点药。”
白月光收回手臂:“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了。”她想到游戏的事情,想开口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以什么立场问起。
奇怪,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白月光想到要和林南风单独相处,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林南风拉回白月光的手臂,将她的袖子往上挽了挽,说道:“别动,小心感染。烫伤处理不好,会慢慢发展成更加糟糕的结果。你想看伤口溃烂流脓的照片吗?我手机里刚好有课件,要不要拿出来给你看看。”
说着林南风作势要打开手机翻找,吓得白月光连忙捧紧林南风掏手机的手。
白月光谄媚道:“不看不看,涂药膏,涂药膏。”
屡试不爽的招数果然好用,林南风重新接满水壶,拖着白月光的一只手臂走出水房。冷风一吹,她本来出门就没有穿上外套,现在露着小半个胳膊还真有些冷,白月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林南风注意到了这点,连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白月光身上。白月光忽然感到肩上一暖,只见一件白大褂披在了自己身上。她看了一眼林南风,林南风还是一副扑克牌脸,并无主动开口关心之意。于是她也没有多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二人将水壶轻手轻脚放在白振华床头,此时他还在睡觉,并且睡得很香。白月光帮白振华掖好了被子,这才放心地跟随林南风走出病房。
去医生值班室必然要路过护士站,几名深夜值班的护士看到林医生走过时,都表现出一副仿佛见了鬼的样子。林南风一手抓着白月光的手臂,而白月光穿着林南风的白大褂。从她们的角度看来,就仿佛是林南风半搂着白月光走过。值班室门一关,二人便再也没有出来。
护士们纷纷炸开了锅,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八卦的江湖。
“刚刚是我眼花了吗?”
“你没眼花,那就是林医生搂着一个女的走过。”
“完了,又一个优质对象名草有主了。”
“行啦,就算没主也轮不到你,不过,你们不好奇那个女的是谁吗?”
“有点眼熟……”
“笨啊你,那不是1405号病房的那个阑尾炎患者的女儿吗?”
“就是那个一台阑尾手术还折腾了好几天的?”
“对啊,那不是他女儿吗。我想起来啦!上次她还和林医生一起去办公室来着,貌似还说什么一起回家吃饭什么的,果然关系不浅啊。”
一切的流言蜚语并没有传到白月光和林南风的耳朵里,值班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室内十分安静只有电子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林南风端起白月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柔软清凉质地的药膏温柔地涂在她的手臂上,果然一丝舒服的凉意缓解了灼热的痛感,感觉好多了。
二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白月光没话找话主动开口:“你不是刚值班,怎么今晚又值班?”
林南风微微一愣,随即从容答道:“同事有事,替他一天。”他口上这么说,其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是同事有事,明明是他都已经到家里了,偶然间听到楼下的白妈妈说今晚医院只有白月光陪床,于是他脑袋一热连饭也没吃又回到医院,把今晚值班的医生替下来。
白月光看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起身欲走,脚步有些犹豫,到了门口又回头,语气恳切道,“那个,我不敢回去,你能送送我吗?”
林南风站起来,想了很久,似乎终于下了决心说道:“不如,你就在这裏吧。”
白月光似乎没听懂:“啊?”
林南风解释道:“办公室没什么人,你回去病房也睡不好,不然你就在这裏睡好了,有事我叫你。”
其实白月光也是不想回去的,因为想到要一个人度过病房里没电没网的漫漫长夜,而且走廊里又那么阴森恐怖,上个厕所什么的简直是大冒险。想到刚刚在水房被林南风吓到的瞬间,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反正林南风值班也不可以睡觉,如果留在这裏起码出去做什么事情都有人陪伴。
林南风看着白月光脸上的表情,他已经起身去拿毯子了。白月光躺在问诊床上,盖好毯子,林南风坐在一旁藉着昏暗的台灯看医书。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却又都在努力假装正常。
沉默许久的白月光忽然开口问道:“南风?”
林南风依旧维持着拿书的姿势,只简短地回复:“嗯。”
白月光:“你喜欢玩网游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林南风心中已经了然。
他没有答话,久到白月光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南风开口了:“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白月光心裏闪过一丝失望。以她从小到大对林南风的了解,他绝对不喜欢这些东西,可他亲口证实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林南风看似在看书,却在同一页面停留了许久,眼睛盯着其中一行文字,从未移开过。
沉静的黑夜里,林南风忽然说道:“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为了……”说到这裏,他顿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继续说道,“不喜欢也不代表不可以改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月光始终没有再说话,林南风手中的书也没有翻页。
林南风淡淡地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一点都感觉不到吗?我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子示好,但是从科学上来讲,如果频繁增加一起做同一件事的几率,那么产生好感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加。你最近……有没有看我看到腻?”
白月光盖着毛毯的背影侧对着林南风,一动也不动。林南风有些疑惑地轻唤:“月光?”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果然……林南风无奈,只好起身帮她将毛毯向上拉了拉。凝视了一会儿她在夜色中沉睡的小脸,似乎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仔细打量她。林南风长叹一声,回到椅子上,继续啃他的大部头医学书。
清晨五点多,门外的走廊里已经有偶尔来往的脚步声。白月光一夜无梦,她难得的在鸟叫声中自然醒来。起身后,看着周围的环境,愣了愣才想起昨晚上的事。
她拿开身上的毛毯和林南风的外套,不知何时林南风把外套也盖到了自己身上,而林南风自己则伏在桌子上,头枕着厚厚的医学专着睡得深沉,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白月光跳下地,拿着外套蹑手蹑脚走到林南风身边,轻轻将衣服盖在他身上。林南风没有醒,依旧在沉睡,白月光蹲在桌边,仔细地数起了他的睫毛。
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她似乎还真没有仔细观察过林南风,这个人在家属楼中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只有她和纪旭能时时看见他。
为什么一个男孩子会这么白呢?皮肤好像比她定期去做美容的妈妈的皮肤还要好啊。再想起纪旭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满脸堆积的褶子,白月光嫌弃地咧了咧嘴角。
可能是距离太近,林南风均匀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轻轻吹拂到白月光的额头,这个人周身没有一样是不带有消毒水味道的。想到刚读大学那会儿白月光还曾取笑过林南风是每天用福尔马林泡澡的,结果林南风这个阴险的人,直接给白妈妈送了一瓶消毒液,并且打着流感盛行为名,一番夸大说辞之下,吓得白妈妈每天都用消毒液打扫衞生。结果就是一连好几天白月光身上都充斥着跟林南风一模一样的味道……
想到旧事,白月光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知何时起,她似乎不再对消毒水的味道排斥,似是不知不觉间早已习惯了。
看着林南风沉睡的脸庞,白月光不由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他的眉头也只有在这时才是舒展开的。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林南风的脸。
没有醒……
白月光忍不住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当二人距离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忽然林南风睁开了眼睛。白月光没有料到他会醒,她原本是半蹲的姿态,结果吓得她屁滚尿流直接仰翻。
林南风坐起来,头发松软蓬乱但依旧不影响美感,他眼中有惊讶闪过,看着坐在地上的白月光。
白月光做贼心虚,脸红得像苹果,她自说自话,干笑着圆场:“我做了个噩梦,哈哈,我真的是做了噩梦,太可怕了。”说着,为了增加真实性,白月光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太困了,你也刚醒啊,好巧,呵呵。”
林南风沉默不语,安静的房间内只有白月光发出尴尬的笑声。林南风一歪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如果他没记错,这件衣服是他亲手披到白月光身上的,现在凭空从“刚醒”的白月光身上跳到了自己身上?
白月光显然忘记了外套的事情,她鸵鸟心态发作,骗不过就躲!躲不过就跑!
于是还未等林南风再次发话,她忽然捂着脑袋做出很痛苦的样子开始哀号:“我好像感应到了我爸爸在召唤我,改天聊,我先撤了。”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离开。
林南风罕见露出了笑意,他拿起外套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笑意仍然掩不住。
他早就醒了,在白月光醒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