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知道,几个娇娇弱弱的前台小护士,再加个小助理,怎么能拦得住这个池池。
沈安让小叶先出去,他也不理会池池,静静地陪着团团玩。
说是陪着团团玩,实际上沈安努力了半年多,也没能融入这个孩子的世界中,小家伙像是一只小河蚌,牢牢将自己缩在安全的硬壳中,自己玩自己的,安静到让人觉得他不存在。
受不了被人当空气,池池走到这一大一小跟前,大的不理她也就算了,连小的也这么横,她没话找话:“沈医生,刚才我看到你对这小孩子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活像只大尾巴狼。”
沈安终于肯看她一眼,虽然是冷冷的一眼,但也让从进屋就被忽视的池池找到了一点存在感。
池池指了指大大的玻璃窗,意思是自己刚才就是趴在窗户上偷看的。
沈安收回眼神,团团方才受了惊吓,他安抚了半天才平静下来,默默地玩着那只掉毛的小熊。
池池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一般的小孩子是不会这么无视别人的,就算是太过害羞的小朋友也只是躲在家长身后,可这个小孩明显有些不对劲。池池诧异地问:“沈医生,这孩子?”
“儿童孤独症。”
“什么?”池池听得云里雾里。
沈安不耐烦地皱眉,嘴上却解释得很详细:“团团患有儿童孤独症,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自闭症,你刚才大声敲门吓到了他。”
怪不得他今天这么生气,浑身散发着幽怨气息。池池以前也听说过自闭症,不禁对这个小孩又同情又愧疚。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漂亮的棒棒糖,试图递给孩子:“对不起团团,姐姐刚才吓到你了。”
团团睁着大眼,却不看任何人,别人的话他也听不到似的,专心致志地玩小熊。小熊的毛秃了一大片,应该是老被主人抱在怀里的原因。看起来孩子很喜欢这个,更或者相比父母亲人,这只小熊更有耐心陪着他。
池池心怀愧疚,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团团接受自己的道歉。
沈安看出了她的窘迫,问道:“你是幼儿园老师?”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个沈医生不会有读心的本事吧。
“因为我有脑子。”沈安看白痴似的看着她,难道她不知道病人资料上将她的职业什么的记录得一清二楚。
悲催的池池突然被人说无脑,又碍于有错在先不好意思辩解什么。
“那你不是应该很会跟小朋友交流吗?”沈安说得理所当然,半带挑衅,意在说明她应该能搞定团团的。
池池拽了拽单肩包的袋子,她每次紧张都会这样:“那些熊孩子跟团团不一样啊。”
团团看起来又乖又可怜,让人心生怜爱,又不敢靠近他,生怕会伤害了他。
沈安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确实不一样,可又太需要一样。患有儿童孤独症的孩子需要特殊的引导和呵护,可他们更需要的是平等地对待。”
池池觉得见了沈安这么多次,终于听到他说了一次人话,激动极了:“对对,就是这样,每个孩子都是天使。”
沈安被她逗笑,温柔地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幼儿园老师。”
池池浓眉半挑,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必须啊,如假包换。”
沈安的目光微转,一本正经地说:“别拍了,本来是丘陵,留心拍成了盆地。”
池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阴着脸说:“沈医生,你这样厚颜无耻当着孩子的面耍流氓真的好吗?你不怕我去领导那里举报你?”
池池暗搓搓地想着,因为自己的勇敢举报,心理医生沈安从此沦为失业小青年,可怜巴巴地卷着铺盖卷滚出医院。光是想想都觉得暗爽不已。
看着池池猥琐的笑脸,沈安唇角微扬,一扫刚才的郁闷。而一边的团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被大人们的话影响。
“团团的病能治好吗?”
池池尝试着跟团团交流,简直遇到了跟小朋友打交道这条道路上的滑铁卢。无论她说什么,或者她怎样讲那些冷笑话,孩子都面无表情,看都不看她一眼。惹得池池大叹,这才是冷冷的总裁,冷冷的范儿。
“或许吧,但是目前为止国内外并没有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法。”在这大半年治疗时间中,沈安会问孩子很多问题,一遍遍,大多时候孩子都是不搭理他的,偶尔也能给他点面子,蹦出一两个字。
“这种病最难查找的是病因,诸多因素可能与此有关。一种连病因都难以确定的病,治疗起来难度很大。”
池池以前也看过对自闭症儿童的报道,知道这种病不好治疗,感慨道:“团团的父母一定很辛苦。”
“目前为止,团团的母亲更倾向于心理治疗和西医治疗结合起来,希望能对孩子有点帮助。”沈安难得愿意跟人聊起病人的病情。
“他们一定是太可爱了,所以上帝将他们锁在了纯真的世界里,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池池突然这样说。
“你说什么?”沈安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就像我一样啊,因为我的表情很动人,所以所有的表情都被上帝收了去。”
沈安沉默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眼神微闪,启口未语,心头却有些酸涩。
“不过团团比我幸运,因为他有不会抛弃他的父母。”
沈安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突如其来的伤感,现在的他并不擅长做这些事情。还好她的伤感只是一瞬间。
“对了沈医生,你为什么不带着团团去看看海豚呢,不是说跟海豚接触对自闭症儿童有益吗?”最关键的是,南寻城的海洋馆今年刚来了几只海豚宝宝,她还没有去看过,好想去。
“电视剧看了不少吧?”沈安斜她一眼。
“啊?”迷茫的池池。
“电视剧看了不少,所以才会知道这些?”沈安对池池还算了解,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而且你分明是自己想去看海豚吧。”
虽然这一个小时的治疗期间,团团没有跟池池说过一句话,但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并不排斥池池,也许是因为池池身上那种无害而温和的气息吧。
只是,这样一个纯良的女孩,为什么会有暴力症?沈安对自己的这个病人更加感兴趣了。
一个小时后,团团的母亲来接孩子,团团依旧面无表情,看到母亲来没有一丝的激动、兴奋,全然不同于别的孩子。
这母子俩走后,池池摇着头说:“唉,这位妈妈未免太惨了一些。”
孩子生了这样的病,治愈的可能性又那么小,真心是不容易。
沈安一边整理着团团的病历,一边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心理辅导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你今天这么早来我这儿,不会是专门来展示自己有多圣母的吧。”
啊呸,池池真想暴打沈安一顿,然后再扬长而去,可她不能,她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立刻调整成可怜巴巴的状态。
“沈医生,其实我今天来是有求于你。”她努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可再费力也照旧是面无表情,“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日子就是,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沈安挑眉:“这又怎样,跟我有关?”
池池用力地点点头:“当然跟你有关啦,叶恒那个人渣给了你多少诊费?”
沈安此时已经明白了池池的来意,说不上心中那股闷闷的感觉是什么。这个粗俗而贪财的女人,真不知道他刚才在看到她耐心陪团团时,为什么会觉得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善良。
在池池期待的眼神中,沈安慢悠悠地伸出了十根手指。
池池眼睛瞪成铜铃,表现出自己的惊讶:“万?”
沈安一脸不赞同,摇晃着一根修长手指:“NONONO,池小姐,作为本市最优秀、最出色、最风流倜傥的心理医生,你认为我只值这个价?”
“等等,沈医生你这儿有纸篓子吗?容我吐吐你再说。”哪里有人自己夸自己的,他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跟叶贱贱有得一拼。
沈安见她这样,越发想要刺|激她,幽幽地说:“在后面加个零就是了。”
池池一口老血喷出,不行,她要去宰了叶恒那个败家孩子,哪里有人拿着那么多钱来看心理医生的?败家孩子,这钱跟被大风刮走有啥区别?尤其是在她这种连生存都是问题的人的眼中,这种行为简直丧病。
“池小姐觉得我不值这些钱?”沈安双手抱臂,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池池缩了下脖子,这阴森森的笑意,分明是在说:“你丫要是敢说是,抽死你。”
这么一闹腾,也到了中午。沈安抬手准备看时间,却将动作堪堪停住,僵硬地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按亮了屏幕,慢悠悠地说:“池小姐不打算请自己的医生吃个饭?”
池池翻了个白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掠夺者,从叶恒那里拿了那么多的诊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敲诈她这种穷逼到极点,可怜巴巴的社会底层人民。
池池扬着天真的笑脸,无邪地眨了眨眼睛:“沈医生,我语文学得不好,一直想知道可耻两个字怎么写?”
当毒舌遇到毒舌,只有更毒舌。
沈安换下工作服,洁白的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系上,微微露出一节白净的皮肤,温润得如同羊脂玉璧,阳光下整个人都带着一层神秘的光晕:“池小姐谦虚了,您一直将无耻两个字实践得很好,又怎么会不会写呢。”
池池觉得沈安话里有话,不过这人一向都是如此奸诈,在跟他的无数次口仗中自己就没占过便宜。
“走吧,还是我请池小姐吃饭吧,毕竟想要从您那里拿走一件东西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沈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打开门让池池先走。
池池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哪里有什么一毛不拔,就算有些节省,但是勤俭节约是美德好吗,她完全响应了主旋律的。
鬥着嘴,两人走出了沈安的办公室。
这家私人心理医院,是沈安回国后自己创办的,所有的医疗设备以及配套设施都是最好的,连走廊里的地板和壁画也被设计成令人愉悦的风格。虽然很想鄙视,但池池确实没有见过比这儿更棒的心理医院,或者说这是她唯一见过的心理医院。
环境好,人的心情就会好,池池暂时抛开了跟沈安的恩怨,接着打自己的小九九。
“沈医生,像我这么聪明机灵,活泼可爱,一定不会有心理疾病的,不如打个商量吧,叶恒付的诊费,我们五五分。”
池池仿佛已经看到几十万钞票进了口袋,相中的房子的首付马上就要有了吧,看中的那双小牛皮靴子也可以收了,一切都那么美好。当然,前提是来自沈安的点头。
作为一名称职的心理医生,沈安自然不会让池池如意,他板着脸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要对病人负责。
而池池却理解成价码不合适,立即改口,颤巍巍地丧权辱国地伸出四根手指:“四六分,不能更少了,这年头啥生意都不好做。”
沈安以拳掩口,依旧不说话。
“三七分?”
沉默。
“二八分?”
沉默是金。
池池一跺脚,很肉疼地说:“算了算了,我损失点利益,就当我们交个朋友吧,一九分,实在是不能少了,沈医生你就同意了吧。”
她心裏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即使一九分什么的也能拿到十万块钱,怎么也够她花个一年半载了。
池池很吵,她在旁边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奇怪的是,沈安一点都不觉得烦。明明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明明他不喜欢别人财迷兮兮,可是偏偏遇到了她。
沈安侧身看着她,声音坚定而低沉:“池小姐,我吃进去的东西,从来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这一点你大约是知道的。”
啊?果然不是一个次元的,他说的话真心听不懂。池池反应了一下,才去追前面的沈安,她一向懂得该示弱的时候就要适当示弱,虽然这个沈安看起来就很讨厌,但是她不会跟钱过不去,于是可怜巴巴地拉住了那个人的衣袖:“沈医生,我这么楚楚可怜,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丝心软吗?”
沈安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转而指了指左边方向,池池看过去,发现是面大镜子,她下意识地整理衣领,收拾头发,镜中的人美美的,长发及腰扎成精神的马尾辫,粉橘色羽绒服上有一圈绒绒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毛毛,笔直纤细的两条腿包裹在设计良好的牛仔裤中。池池不禁有些沉醉:“多有活力的少女啊。”
沈安实在看不下去,站在她身后,镜子中映出一双看起来蛮相配的人来,他阴恻恻地弯腰,低声在她耳边说:“池小姐,我只是让你看清自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池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毒舌男也不怕长口疮,她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毒舌属性,寻思着此仇不报非女子。
沈安瞧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就知道她在打坏主意,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经过前台时,看傻了前台的几个妹子,这沈院长今天咋笑得这么开怀呢。
出了心理医院,池池单手指了指上空。这次换沈安不解,他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只有一只呆鸟飞过,他想这孩子不会这么无聊吧,让他看鸟?却听见池池说:“贱人自有天来收,沈医生,您一定要保重!记得多买一份保险。”
这次换了沈安脸黑如墨。
池池想他们两个真心不适合再见面,彼此气到快吐血,这样真的好吗?午饭池池也没有跟沈安一起吃,跟这种人吃饭,吃得再好也不能好好消化吧。
又过了几天,叶贱贱那个二皮脸约了她吃鱼,池池吃不惯那些刺身啥的,提议去以前他带她去过的某家小馆子里吃清蒸多宝鱼。
多宝鱼很新鲜,只用了简单的酱油和葱丝来蒸,味道很好,池池吃得不亦乐乎,叶恒却在一旁犯愁。
“你咋了?脸都揪成包子了。”说着,池池把一大块鱼肉夹到叶恒碗里,“赶紧吃吧,本来就丑,再这么一皱眉,简直丑出了新境界,不服不行。”
叶恒看着那块落到自己碟子里的鱼,心潮澎湃,于是名声响当当的叶少,因为一块刺多肉少的鱼激动不已。
池池觉得自己跟叶恒交朋友,最大的好处就是吃肉的欲望。
叶恒一向贪玩,这种公子哥常年混迹于各种交际场合,最善于吃喝玩乐。虽然有个七八年他都厮混在国外,但是对南寻市比池池可了解得多。
哪里的鱼做得妙,哪里的川菜最好吃,哪里的火锅一级棒,甚至最夸张的一次,叶恒带着池池坐了一整天的车,两人到隔壁市,只为吃一顿烧烤。
那时的池池很不理解叶恒的这种行为,拿起一串烤腰子,吃得满嘴油光瓦亮:“叶少你这么做够得上油钱吗?”
叶恒是怎么回答的?那个夜晚并没有任何不同,两个人就那样坐在江边,撸着串,叶恒难得有些严肃,盈盈江风中,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你喜欢啊,难得能让你开心一次。”
她虽然不怎么会笑,开心不开心表现得也不明显,可叶恒就是能感觉到。她喜欢,就好。
口中的食物瞬间失去了滋味,池池放下签子,面无表情的表情却是那样难过。也就是那个时候起,池池决定放下曾经纠结于心的事,她应该朝前看,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让身边的人也跟着糟心。
其实叶恒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样风光无限,南寻市人人都道叶少最善吃喝玩乐,不少八卦周刊更是以跟拍叶少跟哪个小嫩模约会博人眼球,可又有几人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池池很清楚,叶恒在叶家的地位是怎样的,也知道叶家是如何残忍地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
有时候,池池也会难得一本正经地想,如果叶恒不是出生在声名赫赫的叶家,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她摇头傻笑,如果不是出生在叶家,今日的骚包叶恒怕是也要改变了模样。
“好吃吧?第一次我跟他们那些人一起来,吃到这道菜时就觉得你会喜欢,果然你这只小馋猫喜欢得不得了。”
叶恒的笑意很暖,带着些许讨好的神色。微微上翘的凤目说不出的好看。
池池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是叶家的人吧。对面的叶恒笑得坦然,一双眼里盈满了灯光,可池池就是觉得他在提到叶家人时难过了那么一下下。
“是挺好吃的,既然这么好吃,你也别吃了,滚去吃旁边那道蓝莓山药吧。”说着,她霸道地将整盘鱼拉到了自己面前。
叶恒故作委屈地皱眉:“池池你这么对我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反正从小她就是这么对他的呀,他还不是屁颠颠地跟着她。
饭吃到后面,两人俱是面色微红,最后一道甜品上来时,叶恒给池池盛了满满一碗的桂花汤:“我们这周回小镇上看看王伯吧。”
池池点点头,很用力地咀嚼着嘴巴里的红烧小排,含混不清地道:“好啊,礼物钱你来付,我可没钱给老头买东西。”
叶恒笑嘻嘻地当了这冤大头,池池就应该是这样斤斤计较的小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