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动声色(1 / 2)

教师宿舍里终究还是冷,杨焕哆嗦了两下,拉紧窗左右清点后回头朝吕品说:“天快黑了,开回去也要五六个小时,还是去宾馆开间房,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吕品颔首应允,杨焕便把她行李都扔到后备箱,在小城里转转找了家宾馆。城市虽小,宾馆的规格却一点不见落下,档次中上的套房,居然也是家具齐备,还配备了厨房!打开空调,没多会儿就温起来,两人稍事清理,再去宾馆对面的超市买点简单的熟食饭菜回来,居然也做成一餐不错的晚饭。

也就是一盘干煎鳊鱼,一盘五香牛肉,再把饭炒炒,却让吕品吃得甚是享受,杨焕不解问:“不是听说航天院的食堂很好嘛?”

“好是好,比不上人做的么。”吕品笑笑又问,“你现在居然都会做饭了!”

杨焕唇角抖抖,自夸道:“在外面那几年,不自己做怎么吃得下去啊?”

在外面那几年,吕品一下就想到辛然,那几年杨焕是和辛然一起的,至于在一起多久,到什么程度,却是她全然未知的了。辛然那回来下战书,她真以为这回是彻彻底底失去杨焕了,没想到杨焕居然去美国找她后又没事人似的回来了。这事情大大的可疑,又不好意思问出口,因为杨焕口齿这么伶俐的人肯定会反过来问她和钱海宁,可实际上她和钱海宁又没有什么。但杨焕和辛然之间又怎么同她和钱海宁这蜻蜓点水式的交情呢?扯来扯去定然变成一笔糊涂账,吕品只差找支笔把前因后果层次逻辑权重都画出来仔细分析一下了,到最后又觉得,无论如何,杨焕是不会在感情上骗她的。这样一想,所有的糊涂账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吃饱喝足杨焕又来了精神,袁圆曾经解释说“饱暖思淫欲”的意思是吃饱饭就要睡觉,到杨焕这裏,就变成实打实的了。席梦思的双人大床,空调开着也暖暖的,杨焕像是了了一桩长久以来的心愿似的,左边依然是“空帮哇”,右边变成了“Nice to meet you again”。

这一夜吕品睡得很实,过去各种各样悬崖撒手的梦境,都不曾出现。杨焕却睡不着,起身去衞生间,回来时从窗帘看到一夜璀璨的星空。

落地窗沿几盆宝石花紧紧地挨着,玉石般的叶子拱做一堆,流转星光下下分明像莲叶宝座。杨焕挨着落地窗坐下来,吕品睡得很熟,脸上虽无笑容,眉心却也不曾蹙起。杨焕想起不知是哪一年,他们也曾在家中的阳台上看星星,吕品教他除了太阳外,那颗第17位的亮星就叫北落师门,它很年轻,只有两亿到三亿岁的年纪。

它很年轻,杨焕当时为这句话笑了出来。

更早一些的时候,初中还是高中?该是初中吧,到高中的吕品不会再用那样快乐的口气对他说:世界上最美的三样东西,是天上的星,地上的花,和人间的爱。

而今三样都拥有,他岂不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只是在California那段无聊的日子里,他又看《时间简史》里说,整个宇宙是不断膨胀的,地球上的人关系越来越近,可那些星星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们拿望远镜观测的时候,觉得那些星星离我们是近了,可实际上,它们都以我们不可知的加速度远离我们。

可惜天文知识实在有限,就算把眼睛看瞎,杨焕无法从这宇宙苍穹中,找出一个确定一定可以成立的公式,来论证他和吕品之间不可分割的命运。

那吕品呢?她研究了这么些年的星星月亮太空寰宇,到头来所求的,也不过是一间结实可靠、遮风避雨的小屋子。

他回过头来再看看吕品,就觉得星星和月亮都是最伟大的魔术师,居然能把他的思绪抽离得这么远。

还是把星星月亮交给吕品,把遮风避雨交给他吧,这样才符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嘛。

爬回床上一觉睡到天亮,心情又格外好了,怎样都好,他们至少暂时达成和解协议。虽然杨焕对将来很茫然,将来,将来,他只是无奈,因为吕品对未来的设想里,他总像是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夏致远总笑话他,他也懒得争辩,心想你不也是一样被小宁子死锁住?从这方面来看,他们两个倒可算难兄难弟、心有戚戚。夏致远嘲笑他提到吕品就像丧家犬一般,他却觉得若他是丧家犬,那夏致远在小宁子那里顶多也不过是个面首罢了——这样说起来,他还是有点优越感的。

人要安慰自己是很容易的,找个更糟糕的来对比一下即可。如果有大棒压顶,就试想一下利刃加身的感觉,杨焕在安慰自己的时候,也很明白这一点。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想到过去每年都要费尽心机才能恰恰和吕品吃顿饭的日子,就觉得今天小小的和缓,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但继续想下去,又难免郁卒,因为想到爸爸妈妈毕业分配工作的事。当时还是国家包分配,妈妈读的是师范,要分配回原籍也就是膏矿所在的县城工作,而爸爸分配到的是在城里机关相当优渥的一份工作。据说也险些分手,最后爸爸托了不少关系,才进膏矿做会计,每次说起这件事,妈妈都会点着他的额头笑说:“你差一点就没有啦!”

那时候什么都是国家包办,据说不少在校情侣生生离散,可算起来,现在大家工作倒是自由了,却好像也没见得比那时候容易多少。

回程路上很是平静,两人都无话可说,只好找点别的乐子,他问吕品:“你会不会开车,我教你吧?”

吕品摇摇头:“我路盲。”

“有GPS怕什么!来!”

他把吕品扯过来,以学车之名行倚香偎玉之实,商务车就这么点好,宽敞,抬抬胳膊伸伸腿都行。更好的是吕品还是个天然呆,饱饱眼福吃吃豆腐她都不太能觉察得出来,车里又开着暖气,吕品早除掉羽绒服只穿件羊毛衫。她细软的发根撩在他脸上,撩得他心都痒痒了,原来留了二十年的齐耳学生头被他前几日拎到美发院修成BOBO头,露出浅浅半圈莹白的脖颈,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味道,绵羊奶的香味,还是女人独有的体香?杨焕难以分辨,只是越加心猿意马,不知为什么,吕品陡然僵住身子,耳根脖颈整个刷的泛红。杨焕旋即明白,老大没控制住老二,他到底还是吓着吕品了。虽然他是一点都不介意在荒郊野外天苍苍野茫茫地来那么一回,不过吕品么……杨焕好笑地看着吕品手足无措的模样,明明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怕太着痕迹反而让他胡作非为,反射镜里那张脸又严肃又羞恼,杨焕其实也尴尬难受,但看到吕品这模样,心裏不知怎地就特别开心,很想跟她说一句“接吻不会怀孕啊”。

终于还是被吕品找到个借口,说:“算了,反正我也没车,等有空我去报驾校,从基本功开始学起。”

她说着就从杨焕怀里挣开,回到副驾位上。杨焕也没拦着,一来他浑身肌肉都蠢蠢欲动了,二来……他惋惜地叹口气,要真干点什么,恐怕以后吕品再也不敢坐他的车了。

杨焕很辛苦地嗯了一声,吕品还欲盖弥彰地问:“你在哪里学的?现在报班是不是还要排队?”

“我没报班。”

“啊?”吕品一时没明白,“就自己考啊?”

杨焕瞅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没驾照。”

“你没驾照!”吕品一愣,意识到杨焕说的不是假话,声调陡高,“停停停停停!”

杨焕被她逼着停下车来,吕品惊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你没驾照你也开车?”

“我这不都开大半年了嘛?”

“你没驾照怎么能开车呢?”

“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考驾照?”杨焕一脸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安排个时间多麻烦,等他们安排好我又经常临时有事。耽误了几次,我就懒得考了呗,等闲了再说吧。”

“被交警抓住怎么办?”

杨焕伸手扒开储物格,翻出一本驾照:“八哥的,不过还从来没派上用场。”

交警倒是碰到过几次,只要态度好,基本都能敷衍过去,反正他也没干什么特违法乱纪的事。吕品却觉不可思议,想想杨焕又确实是这样的人,要他安安分分什么都照规矩来,恐怕比叫他死还难受。

她拧着一张脸开始生闷气。

吕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杨焕后来终于把驾照给考了,花三个小时看看规则通过笔试,又托关系加塞桩考路考。路考那天他还是直接开着车去的,愣是把吕品气得一张脸皱成包子,不过杨焕很高兴——看吕品生这种无关紧要的闷气,感觉挺好的。

小学的英语考试,他把吕品的卷子原样照抄交上去,吕品得了100,他只有99,他去找老师理论,结果被老师把那一题的题目和答案在全班同学面前念出来。当时吕品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一题的题目是:What''s your name?

杨焕以“我不进考场很多年”为由,要庆祝考到驾照,请CXO俱乐部成员吃饭。其实杨焕主要的目的还是把吕品介绍给现在的圈子认识,吕品生活圈子极窄,抬头看星星低头写论文,要好的朋友满打满算也就袁圆一个。杨焕心知要吕品和CXO的人打成一片是不可能,但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有个正式的名份好。况且公司里他和辛然认识最早,也算是最熟,大家便拿他们开玩笑开惯了,以前是无所谓,以后要是谁一不留神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吕品知道就不大好了。

挑的是建外大街上的一家法国餐厅,除CXO俱乐部成员外,也请了几个公司项目组的经理,算起来十余人,坐一张长桌。公司里都是年轻人,出来吃饭便没那么多讲究,一边点菜,杨焕一边就把诸人和吕品做了个介绍。因都是出来历练过几年的人了,闲聊便也颇融洽,没有让吕品像多年前和杨焕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相处那么为难。

众人各自单点些牛排之类,其他的东西便是合着点的,先上来的是奶油蘑菇汤,口感嫩滑,慢慢的大家也就聊开来。挨着杨焕吕品的便问些吕品工作近况,其实大家都已知道吕品是学天文的,现在北京参与航天项目的研发,不过照例仍然要问过一遍后再表示对学术工作者的仰慕。而左静江、夏致远身边的几个人,自然而然不出三句就聊到技术问题和公司今后的方向。吕品侧起耳朵听了几句,也听不太明白,笑问杨焕:“他们平时也这么忙吗?”

“还行吧,有新项目上线的时候会加班加点,稳定下来基本就没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