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方面的东西,吕品就实在不懂,听他们说什么PV或PageRank,也不知道是什么。杨焕怕她无聊,挥挥手笑道:“你甭理他们,他们到哪里都这样,该干活的时候都在公司炒股,出来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活还没干完!”
他话音刚落,就听夏致远抢白道:“那是比不上杨总啊,您吃饭就是工作,工作就是吃饭!”他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和吕品说,“你得把他看紧喽,小心他在外面忽悠人忽悠惯了,回来忽悠你!”
“你甭听他扯淡!”杨焕志得意满,朝吕品笑道,“他才是最大的忽悠!”
旁人平时听夏致远和杨焕斗嘴也习惯了,此时都暗暗发笑,夏致远哂笑道:“我们在谈正经发展,brainstorm,头脑风暴,文盲你知道么?”
杨焕满不在乎地接口:“知道,脑震荡会嘛!”
吕品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难怪他们的网站在青年人中有号召力,平时工作氛围若也这样融洽,确实是令人身心愉悦。
夏致远被杨焕歪掰得呛在当场,杨焕还要趁热打铁:“吕品我跟你说,你看看他刚才那副样子,以后看电视上那些什么CEO啊海归啊什么新贵啊,都这么一个调调,装!你听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我们面临产品过渡期,其实就是上个游戏快饱和了,咱们得赶紧想想什么新玩意赚钱;他还说我们面临严重挑战,就是说最近赚的不够以前多,原因未明!你要是炒股,听到哪家公司的CEO说我们正步入战略转型阶段,好家伙,你得赶紧抛,晚一步那不止是套牢,连肉都没得割,只剩骨头!”
“老杨同志,老杨同志,有你这么败坏军心的吗?”
一桌人早被杨焕逗得花枝乱颤,夏致远预备好好和杨焕斗斗,手机却响了,才听几句,就附到左静江耳边说悄悄话。左静江闻言脸色一变,放下刀叉,神色凝重地朝众人稍稍点头便出门而去,夏致远跟在后面,只丢下一句“我跟左神有点事情要去办”。
吕品悄声问:“出什么事了?”
杨焕脑子里一转,猜想是左静江原来那女朋友的事。听说后来两人也没什么来往,但他常看到左静江独自一人时,对着一条中国结手链发怔——很多事当着左静江的面是不能说的,不过现下他要炮打夏致远,自然不积口德:“所以说感情这玩意啊,处理得不好,就伤身。最近不是有本很流行的中医书嘛,这两个人关系断了吧,伤心;像某人那样时好时坏呢,又伤肝!所以啊,他没法做我这个工种,几瓶酒下来,他五脏俱毁!”
桌上众人因多多少少知道夏致远那档子事,都低头偷笑,独辛然嗤了一声:“你以为你就不伤吗?”
杨焕伸手覆在吕品右手上,笑嘻嘻道:“像我们这种积极向上良性循环的关系,一个为祖国科研事业添砖加瓦,一个努力制造GDP,何伤之有?”
辛然忍无可忍,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可不是,所以伤肾嘛。”
若照平时杨焕肯定要刻薄回去,可现在吕品在,怕说多了让吕品乱想,据他观察吕品最近似乎还未全定心,再出点什么妖蛾子他可受不了了。但显然吕品已经听见这话了,又有点气恼地在瞪他,杨焕非常知趣地停止和辛然斗嘴,转而讨好吕品:“诶,你说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嗯?”
“你看这个之前你不是不让我无证驾驶么,”杨焕俯身和吕品咬耳朵,“毛主席他老人家也说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关系,那都是耍流氓!你总不能让我老当流氓吧?”
吕品脸又涨得通红,老实说,她还真是不太受得住杨焕这个作风,说起话来口没个遮拦——再说下去,谁知道那张狗嘴能吐出些什么来?偏偏旁边又有他的同事,发作不能,只能暗暗拿刀戳牛排,杨焕低头一看:“哟,你怎么都没吃呢?”
“还有血水呢。”
其实顶多隻能算血丝,可吕品向来不喜欢吃带血的东西。原来极偶尔去吃西餐,叮嘱厨师烤熟一些,一般也没问题,今天这裏的厨师,却偏偏说七成就七成,也没个什么买七送三的优惠,实在没法下口。
杨焕急火火地招手叫侍应生:“waiter,把这个,烤熟了再拿过来!”
侍应生有些吃惊地瞪着杨焕,欲言又止地接过那份牛排,杨焕又把鹅肝酱和全麦面包端过来:“先吃点别的。”
吕品被那侍应生望得挂不住,勉强接过,才吃下半片,就听见大步流星的脚步声,一位戴着白色厨师帽的中年男人直冲过来:“这份牛排是谁的?”
旁人全望向吕品,吕品不得不抬起头,讪讪笑道:“我的。”
“小姐,”厨师的眉毛蹭的就跳起来,“您这是在侮辱这份牛排!”
“我……”
“我怎么就侮辱这份牛排了?”杨焕和厨师杠上,“这东西是给人吃的,有人爱吃生的有人爱吃熟的,因人制宜不行呐?”
那厨师瞟杨焕一眼,又冲吕品极严肃地说:“小姐,您要是吃不惯这牛排,今天这份就算你们桌没点过,但是请您尊重一下西餐的饮食文化!”
那厨师大概是个急脾气,还不等杨焕投诉他,他先气冲冲地端着牛排走了,餐厅经理倒是立即跟上来:“先生,对不起,这是本餐厅的规矩,这位厨师是我们……”
餐厅里已有不少人向角落投来异样的目光,吕品羞愤交加,看杨焕一副要和人干架的样子,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你跟人厨师讲这个,不是焚琴煮鹤么你?”那经理还在解释这位厨师如何专业,曾拿过什么样的国际奖项,杨焕冷笑一声:“我倒不信了还,把他丢深山野林里,冷的时候他不焚琴,饿的时候他不煮鹤?”经理做餐饮这一行,自然知道客人难伺候,也只在一旁赔着笑低声解释,辛然赶紧刷卡付账,把众人都赶了出来。杨焕还准备教训教训经理,吕品已在前面冲出餐厅,他也只好跟着追出来。
本来好好的一顿腐败,就这么不欢而散,吕品和杨焕两人都在车里坐着赌气。吕品诘难杨焕不该一件小事非要搅大,闹得大家没吃好饭不止,还白白被那么多人看笑话。杨焕被她这样一说,更是气上心头:“那又是我错了?”
吕品见他那斗鸡样,连连摆手:“没,没,你没错,我下午还有事,你慢慢兜风,别撞烂人家招牌!”
她说完就下车,另叫了辆的士,杨焕一肚子的火,回去又碰到辛然,摊手找他要钱:“一千零六十七。”
杨焕正窝着一肚子火:“记得记得,我他妈到哪儿哪儿错,明天加利息给你!”
辛然跟在他身后进电梯,也不答他的话,只笑想原来还是表哥眼睛准,大约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更多的时间都在用眼睛看——她每每在杨焕这裏失意,就去找左静江和夏致远诉苦,夏致远是个近亲疏远的人,总以劝慰为主,顺便鄙视杨焕一顿过过嘴瘾。倒是左静江,明明是她的表哥,却总帮一个不认得的外人说话。他说男人找老婆,无非是要找一个母亲和女儿的结合体,既能得到安慰,又能付出宠爱;就如女人找老公,要找一个父亲和儿子的结合体一样,在外面广阔的世界里为她遮风挡雨,在狭窄温暖的小屋里向她撒娇耍赖。
表哥问她,你究竟算什么呢?不是你不好,而是你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男人其实是能把哥们和女人两个词定义得非常明确的。你想和他好,千万别从哥们做起,男人会和哥们借酒浇愁,不会和哥们上床。
辛然起初不信,直到那次她一跺脚去了美国,要杨焕去追她,杨焕果然去了,却是为了跟她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走,那个人应该是我。”
即使当时他已在吕品那里落得心灰意冷,只愿把自己放逐海外,他也不愿意再犯第二次错,永远失去辛然这个好朋友。
辛然苦笑,好朋友——他不好意思说好哥们这个词吧?说来也是你自己犯傻,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哥们的位置上,然后抱怨他看不到你的好,其实都是你自找的,他这笔账算得清楚着呢。辛然认识杨焕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她看着他慢慢变熟,甚至学会狡诈,他可以跟她分享一切的制胜秘笈。然而回到吕品这裏,杨焕总像未长大的少年,一心要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逞强,明明知道前路危险,也要嚷嚷着“这算什么”冲上去,即使打个头破血流,回来也要若无其事地挥挥手说“小菜一碟”。
就好比现在,现在,辛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也是在法国餐厅,也是有人抱怨牛排居然带血丝,那时的杨焕什么反应?
杨焕偷偷嘲笑那个人是土包子,带点血丝的牛排就看不下去,来西餐厅作甚?
不如去路边摊买烧饼!
那天恰好有记者在餐厅,Memory网头一年踩着门槛跨进年度领军网站的行列,杨焕也就勉勉强强也算个IT新贵了。这新闻虽不至于像娱乐明星那样占据门户头条,但那天的照片在不少论坛疯狂转载,若不是研究所的同事年龄偏大,不太关注这些八卦,否则吕品真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两人的僵持因这一小插曲而演变为冷战,杨焕心裏亦恼火不已,原来他倒是一点不忌讳这些记者的——平白无故给Memory增加曝光率,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却在心裏把那记者的数代女性长辈都问候了一遍,他明明只是想请吕品吃顿上档次的西餐而已,怎么就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了?
吕品斜睨他的目光,总像在嫌弃他似的,本来吕品已肯稍稍迁就他,比如下班后他在公司加班开会,她也肯过来等他,现在却无论如何不再踏进Memory的办公楼一步。杨焕不是不想多花时间跟她单独约会,奈何Memory网第二期融资计划已提上日程,互联网本就是一个厮杀场,很可能昨天你还风光无限,明天就因为跟不上形势而成炮灰。这个行业,没有守成者,只能前进,前进,或者死亡。
杨焕在公司忙得鸡飞狗跳,在吕品这边又灰头土脸,值此危险存亡关头,伟大的母亲大人,前来救驾了!
杨妈妈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而上京的,杨焕虽听吕品的吩咐并未向母上大人坦白,但杨妈妈何等精明的人物?儿子每次电话里那种欲言又止,视频时那种喜上眉梢,杨妈妈心想,小兔崽子,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花花肠子是怎么扭的了!当即二话不说,和杨爸爸买了两张卧铺就直接杀将过来。杨焕住的地方,早两年杨爸杨妈到北京旅游时去看过一回,和合住的夏致远、左静江也都认识,这回过来,CXO俱乐部都闻风而动,因为实在很久没吃过正儿八经的家常菜了。
杨焕装傻充愣,杨妈妈也不动声色,只说:“小焕,品品不也在北京吗?周末你们也不走动走动?叫她过来一起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