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谓备胎(1 / 2)

吕品接到召唤,赶紧来觐见干妈大人,其余众人一看杨妈妈这阵势,立刻宣称加班的加班,开会的开会,吃完饭就各自开溜,留下杨焕一家人和吕品。杨妈妈先支使杨爸爸下楼买水果,自己在厨房收拾,杨焕二郎腿一翘在沙发上看电视,吕品要给杨妈妈帮忙,杨妈妈立刻轰她出来,说她是来做客的,怎么能洗碗?

杨焕憋着一肚子话,想趁机讲和,又怕这时候惹吕品不高兴罪加一等,最后只说:“这都快五月份了。”

吕品两只手又不自觉交握起来,翻来覆去地按手指关节,快五月份了——其实她也知道预研项目完结在即,开始无端的惶恐,也许下个月,也许下一周,景总工就会来和她谈关于以后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她心裏也没底。

杨焕心烦意乱,老半天又说:“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成不?”

吕品嗯了一声,怕杨焕没听见又微点点头,杨焕整个人立刻跟意念转移似的窜过来挨着她。吕品瞪他一眼,向左挪开一尺,又低声责备:“干妈过来一趟就给你当老妈子的?”

杨焕讪讪起身,进厨房前又俯下身低声道:“那晚上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再说?”

吕品点点头,只听得厨房里杨焕夸张地叫:“领导啊,您来视察一趟小的怎么敢让您洗碗呢,还是小的来,领导您好好休息休息啊!”

“去去去,你哪回洗得干净?”

“领导,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杨焕又低声凑到母上大人耳边,“妈,你也好久没看到吕品,去跟她聊聊,啊?”

杨妈妈看儿子这一脸谄媚的样儿,无可奈何地把洗碗布清洁球都交给他,一边叮嘱:“记得用清洁剂洗完了要用水散两道!”

其实杨焕单独在国外读了几年书,自理能力相当不错,不过他是有人帮他做时自己就坚决不做,所以杨妈妈总觉得他靠不住。杨焕拿着清洁剂,恭送母上大人出厨房:“谢谢领导,谢谢领导,谢谢您给我这个洗碗的机会,谢谢您给我这个洗碗的机会!”

吕品忍俊不禁,终于笑出来,杨妈妈也笑:“这孩子,老这么神经!”

杨妈妈拉着吕品开始抱怨北京的天气,四月天一过来,走在路上风沙都是直接向脸上招呼的。杨妈妈端着吕品的小脑袋,左捏捏又摸摸,直夸吕品保养得好皮肤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白白|嫩嫩。等杨焕洗完碗,杨妈妈还要把他拽过来问:“是吧,你看,品品保养得多好?”

杨焕一脸尴尬,虽然他无比想附和母上大人的说法,却怎么也不敢造次,只好一旁陪着干笑。好在杨爸爸马上回来,杨焕便提议出去逛街给二老买点东西,算是今年未回家过年的孝敬。几家商场一路逛下去,杨妈妈都在给吕品挑衣服,看见什么都逼着她去试,吕品怎么反驳也敌不过杨家三张嘴。这么逛下来,晚上杨焕送她回去的时候,后座上齐齐整整的全是给吕品的东西,吕品本来就在发愁杨妈妈中午的话题——杨妈妈一直在细细碎碎地和她谈女人早生孩子的益处,偏偏杨焕这会儿还在耳边念叨,问她这二期计划究竟会有多长,她能有多少时间回总控中心,在那边又住在哪里云云。

其实这许多事情也都还没定下来,吕品被问得烦了,索性闭上眼当什么都听不到。杨焕见吕品半天没吭声,觉不不对劲来,看吕品已扭过头阖上眼,问:“今天逛得太累了?”

“杨焕你别问我这么多行吗,我真的很累,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自己都不确定,怎么回答你呢?”

杨焕停下车,一肚子的话都窝着没法说出来,他也知道母上大人肯定又暗地里表达了将来可以帮他们带孩子的美好愿望——他也不是想逼吕品现在承诺什么,只是,只是一颗心总是悬着。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蠢到家,你花那么多功夫折腾什么轨道测算呢,算那么多天文台要踢你出来还不就踢你出来么?你再努力工作体贴孝顺又怎么样,你家的包子娘亲还是把陈世美摆在你前头!

可是明明有我在啊,有我在啊!憋急了的时候杨焕恨不得扇吕品两耳光,让她看清楚她身后还有这么个依靠,这么一个她不用花费任何气力就可以得到的依靠!

当然也就想想罢了,前路上的车灯点点排开,或明或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这样动荡不定。想来想去他又缩回来,心道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你给我一句话、一个保证、一颗定心丸就好了。

偏偏吕品这也不肯给他,车堵在中关村南大街上,一步一步往前挪的时候,他听见吕品微不可闻的一声:“杨焕,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先变心的好。”

杨焕气得七窍生烟,厉声质问:“你说什么呢你!”

吕品这才睁开眼,有点被吓到的表情,极不自然地笑笑,又不说话了。

她那模样倒好像是嫌他逼得太厉害似的,杨焕更是恼火:“现在说这种话你不嫌矫情么你?”

吕品整个头恨不得都要缩进衣领里去,埋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又闷声不吭了。

杨焕一掌拍在方向盘上,什么事儿啊这是?偏偏前面又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堵了半天也没个动静,前前后后的喇叭声不绝于耳,杨焕脸上肌肉直抽,最后在心裏暗暗骂了一句“我操!”

再一路上杨焕都不理吕品,送她到酒店门口,原来每天她都是到了门口就催他掉头,一定不许他送她进去。一般他就在门口等着,看她进了电梯,然后数着时间,数到她房间的灯亮。浅淡晕黄的光漫出来,他仿佛也就满足了,再慢慢地开着车回去,路上还要开着《海上钢琴师》的原声带,自己唱两首小曲,顺便回味方才的good night kiss,这一天才算意满心足。

今天没有good night kiss,他没索取吕品自然不会主动,离着酒店门口老远的地方吕品就说“这裏停就好了”,原来他肯定还要赖着往前送,今天他也就真的停在这裏。阴着脸看吕品低头往酒店走,好像在看路上有没有蚂蚁别被踩死了似的,杨焕更是郁闷,你低着头干嘛,你低着头干嘛,我又没欺负你!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七楼那个房间的灯亮,等杨焕反应过来后心裏一沉,生恐吕品出了什么事,跳下车一口气冲进电梯间,才发现吕品还在电梯间一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拿食指指尖戳着大理石墙壁,也不知在干什么。

杨焕虚惊一场,没好气问:“吕品你干嘛呢?”

吕品回过头来,诧异杨焕这个时候还没回去,半晌后扯扯嘴角,有点歉疚的模样:“没什么,我……我在想刚刚不该跟你说那些话……”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解释,已被杨焕一把扯进怀里。他把她整个人往身子里摁,往骨子里揉,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揉烂了,然后在心房里重新捏成她的样子,就把她藏在那里,不让风吹着,不让雨淋着。

“干妈说女人过了30生孩子不好恢复,”吕品呐呐道,她垂着头,脖颈在电梯间晕黄的光下,泛起浅浅光泽。连每一段细小的绒毛,都显得如斯真切,杨焕的指尖在她粉颈上摩挲,尔后埋头到她颈间,深嗅浅吮,那早已在梦里心间萦之不去的淡淡香气。

吕品没太回过神,等杨焕钢筋一样的胳膊稍稍松开才问:“杨焕你怎么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都知道,为什么吕品说情愿他变心的话。

也很无奈,杨焕自认为不是个道德品质特别高尚的人,怎么偏偏就看上这么个认死理一根筋的老实人。别人滴水之恩,她就一定要涌泉相报;你关怀她一时,她恨不能卖命你一世——杨焕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那我呢,那我呢?

不过他又不希望吕品拿那种报恩的心思对他,也许瞪他几眼、骂他几句,他心裏还好受些。

今天显然母上大人关怀过头,又让吕品开始愧疚,她在他怀里,肩头开始耸动,极轻微而又忍耐的。杨焕轻抚她的背:“没关系的,你去西昌也不要紧,三年五年也不要紧,四十岁没孩子也不要紧……”

原来口不对心的不止是吕品,杨焕想,这么多口不对心的话,居然这样流畅的从他口里说出来。

吕品的啜泣声断续而压抑,杨焕低下头来,抵住她的额。他想再安慰她些什么,却在这种时候词穷起来,恍惚之间,发现吕品的唇已贴上来。这实在是最好的邀请,杨焕浑身的骨头都飘起来,胸腔里无声地叫嚣着天荒地老的誓言。

吕品的动作只能用生涩二字形容,也不是新手了,只是落实到具体细节上就总显得笨拙。可这生硬的主动反而让杨焕说不出的受用,说是劣根性也好,什么也好,他享受这种感觉。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刻,她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过去,现在,未来,她都只有他一个。她整个人蜗屈在他的怀里,哭声断断续续,似乎是压抑得太久,所以释放起来也如此困难。杨焕使尽浑身解数,既是安抚也是引诱,引诱她将这么些年的委屈,通通倾泻出来。

她说“杨焕,你别对我这么好”;他只说“不够,不够”。

她说“杨焕,我怕让你失望”,他说“只要不是绝望,什么都不算失望”。

他还希冀什么,他还贪求什么?他原来不明白为什么她看本《红楼梦》都可以一天吃不下饭,现在却觉得,她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他这裏,已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如果能再多一点奢求,他只希望天地洪荒都停驻在这一刻,永不消逝,永不前行。

夜半时分将醒未醒,吕品脸上还现着几分潮|红颜色,杨焕伸出手去,顺着她嶙峋锁骨滑下来。以前夏致远总嘲笑他的审美,喜欢的女演员一色的搓衣板身材,杨焕现在终于醒悟,原来他的审美,很早很早的时候,已经定成这个型了。

起床时吕品又有些手足无措,太久没有这样依偎着醒来,她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慌慌张张地问:“昨……昨天……”

杨焕很无可奈何地笑:“放心吧,我爸妈很知趣的。”

吕品脸色微红,杨焕半抱着枕头,一手去拉吕品,拽着她的手又往被窝里伸。吕品嗔骂:“流氓!”杨焕得意地笑,还没来得及把这流氓的罪名坐实,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响了。吕品接过来,原来是航天院那边有急事,问她是否有空回去一趟,杨焕拉下脸来:“不是今天请了假的嘛,这《劳动法》还有没有点效力?”

吕品也没办法,匆匆洗漱完毕,杨焕开车送她过去。临下车时他又拉住她,在熙熙人流中拥住她,有点舍不得,有些事忍不住想立刻告诉她,想想终于忍住——人生应该有些惊喜的。他握住吕品的手,出于确认的目的,在她无名指的指根细细摩挲,吕品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笑道:“赶紧回去吧,等会儿又堵车,晚上一起吃饭!”

转头去父母住的酒店接他们去拜雍和宫,这是杨妈妈特地要求的,为的是给他算姻缘。杨焕好笑道:“我的姻缘还用算?这不现成的摆在这裏了嘛!”

杨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嫌弃地瞪他一眼:“所以说你真是办事靠不住,你打听过没有,北京的酒店,一直到明年上半年都订满了!你再不着急,再不着急,再这么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我昨天中午看那盒子里还有戒指,晚上就空了,送出去啦?”

杨焕额上冷汗直冒:“没……”

“那盒子上面日期都几个月了,你都干嘛去了?”

杨焕深感母上大人的观察力真是世间少有,尴尬笑道:“大小不对,准备这两天拿去改。”

杨妈妈听得直摇头,觉得自己养儿子养了二十几年,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傻子,干别的事挺机灵的,一到讨媳妇这事上就跟哑了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