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里,他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样摇晃着男男女女的身体,他们相拥接吻,互相挑逗,一杯酒下肚,谁也不知道揽着自己腰肢的那个人是谁。
酒吧的老板跟洛青熟,答应了她如果洛明朗来,只让他唱一首。在公司的训练太条条框框了,他受不了,她就替他担一些。
可是没想到的是,一首歌还没唱完,洛明朗就下了台。
昏暗的环境看不清脸,只看得见他跌跌撞撞的身影,他跑得太快,鞋都掉了一只。老板躲在吧台后面偷偷地笑,真想给洛青看看她这个平日里高冷得要死的弟弟。
铃声是专属的,他听见了。
——洛明朗,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盯着好半天,确定是柯小的号码没错。
还没回,又进来一条。
——我喜欢你。
可能是疯了。
她和他,都疯了。
柯小本来有脾气,地上的那个人转过脸,她才老实待在原地不敢动。
洛明朗站起身凑近她的脸。她还没洗脸,刚睡醒的脸上泛着点点油光,长出了一两个闭口,就在鼻尖上,还蛮可爱的。
他晃着手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是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柯小压了压神,装作挺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我说的那个意思啊。”
没想到,她不打自招这毛病,还没改过来。
洛明朗不作声,柯小偷偷瞟他。
平时挺会跟她犟嘴的人,现在安静得有些离谱了。
她伸手想拉他,伸在半空的手被抓住,她吓了一跳,嘴巴却被捂住了,动作来得太快,牙齿磕在嶙峋的骨头上。
疼死了。
洛明朗拉着她站在石狮子后面,挂满院墙的爬山虎恰好挡住两个人。
“柯亮。”他解释。
柯小侧头看,视线里只有伸出墙院的绿叶。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胡同外的火车轨道上。
现在想想,在一个陌生的男生面前哭哭啼啼的,真的没有好事发生啊。
洛明朗弯腰系着鞋带,白色的鞋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看起来挺突兀的。
两个人分坐两头,都没有说话。
市里拿下了地标,准备开发大工程,项目还没定,不过听说这块儿地是个香饽饽,谁都想抢下来。
也许,他们再回来时,长了这么些年的野草也铲出了地里,连根拔起,变成荒土一片。
洛明朗电话响了好几次,柯小回头看他。
“你是不是偷跑回来的?”
洛青是来问罪的,洛明朗关机揣进兜里。
“是啊。”
还挺坦然的,眼睛里戏谑意思明显,忽闪忽闪的,似乎在说:我是因为谁才偷偷跑回来的?
柯小心领神会,自觉理亏,手指头搅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真不记得短信是什么时候发出去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让她最苦恼的,反而是洛明朗不咸不淡的反应,让她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柯小受不住这份安静。
洛明朗转过头:“有。”
柯小盯着他。
他说:“柯小,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久到如果这辈子不能跟你在一起,就感觉活不下去了。
柯小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我现在才堪堪赶来,不好意思。”
“今后,请多多指教。”
好好爱自己,这样,才能爱人。
你教会我要自爱,我也不负期望,终于赶来。
柯小人生第二次上电视,是大二结束的那一年。
陈双朵在全国国画比赛的成年组里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记者蜂拥采访,下飞机后转火车,来到那条悠悠的解巷,挤在那间小小的院子里。
相比起四年前,阵仗大了好几倍。全国媒体来了好几家,却纷纷惊讶于这样的环境里居然出了如此的新秀。
于二婶帮忙倒茶,刘结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搭把手。两人没有说话,眼神相撞的时候,岁月沉淀。
两个月前,两人操办了简单的酒席,算是办了婚礼。于家本来不同意,想着二婚还不如那一婚,摆足了脸色给刘结巴。
后来,戈晓露跑回于家闹了一番。
她跪在外公外婆面前,说心疼她妈,刘叔对她妈妈是真好,人善良,不算委屈。
老年人心软,也说不出狠话,只是酒席的那天,谁也没来。
柯小剪短了头发,十足十的男生头。
她拍了张自|拍给洛明朗,看了手机好久也没有回信。
刘月香在外面喊她,说记者也想采访采访她,不晓得可不可以。
她欣然答应。
她最好的朋友,如此喜事,特意换上了压箱底的裙子。样式是几年前最流行的,奶奶给她和陈双朵一人做了一条,一粉一白。
白色裙角飘荡在青石板路上,她突然懊恼头发剪短了。
院子门开着,她站在人群最外面,看见隐隐的一抹粉色。
摄像机对着她。
“你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认识了。”
陈双朵握着她的手,相视一笑。
“听说小时候巷子里就属你们两个人关系最好,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吵过架吗?”
这更像是专访,发掘过往的故事。
柯小耸耸肩:“肯定会吵。但是很奇怪,我们两个都是那种过了就忘的人,也不爱记仇。”
“陈双朵在学校里受欢迎吗?”
说到这裏,柯小想起前不久还有高中的男同学向她偷偷打听陈双朵的近况。
她笑:“全校的男生都觉得她是女神,就是她平常不大爱搭理人,样子冷冷的,好多男生只能暗暗在心裏欣赏。”
陈双朵掐她,两人笑成一团。
采访结束之后,还有记者特意打听陈双朵的病情。
刘月香招呼着他们,答得不利索,最后说:“我们朵朵运气好,遇见的都是贵人。”
陈双朵拉着柯小回了房间,许久没见面的人有说不完的话。
柯小躺在床上,还有些担心。
“我之前放假回来。听二婶说你要做大手术,时间定了吗?”
陈双朵靠着她的背:“定了,五一的时候,得去北京。”
“那到时候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就是个手术,搞得好像送别一样。”陈双朵不以为然。
柯小坐起身子:“呸,你瞎说什么!”
陈双朵笑:“好啦,就是难得跑,你也别折腾了。等到时候出院了,我去你学校找你。”
柯小伸手翘出小拇指:“那说好了啊。”
陈双朵挂上指头:“一言为定。”
两个人又打闹在一块儿,满头大汗,陈双朵扭过头,问她:“你跟洛明朗怎么样了?”
柯小喘着气:“就那样呗,见不上面摸不着人,十天半个月联系一次。”
陈双朵摸着她剪成小刺猬的头:“累不累?跟明星谈恋爱,是场人生考验了。”
柯小望着天花板,窗外投进一缕光,照在一角。
挺累的。
可是就是因为那么累过后,他在某个夜里突然出现,带着她去没有人的游乐场里走一圈都觉得满足了。
他的时间被排得满满的,有些时候连着三四天都睡不上四五个小时。
他比她,累多了。
“那你呢?于康乐这次去奥地利办画展,肯定迷死一帮小姑娘了,你不把他看紧些啊?”
陈双朵拉着她嘘了一声,窗户外刘月香正在打扫衞生,陈双朵低声说:“他敢。前两天还在跟我闹别扭说要回来,我急了,说他要是敢不管画展跑回来我就再也不见他了。”
柯小捂着嘴偷笑:“于康乐也挺的。”
陈双朵老老实实躺着,过了好久,问她:“小小,柯亮跟你联系过没?”
他们两年没见过面了,都曾经回来过解巷,可是时间总对不上,就没碰见过。
那时候于二婶还可惜:“这几个孩子当初玩得可好了,现在一年聚不了几次,也没一次聚齐过。”
笑容渐渐从柯小脸上消失,她说:“我听我爸说,柯亮准备报军校,体检已经过了,下个月就过去。”
听说是在一个叫却勒库木的地方,荒漠里,难见人烟。
陈双朵转过身,心裏阴沉沉的。
柯小抱着她。
“朵朵,没关系,会见面的。”
可是,好难啊。
陈双朵闭着眼: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他了。
回学校以后,柯小的头发长了一些。
洛明朗给她打来电话,都是在深夜里。柯小睡得迷迷糊糊的,接通后放在耳边,电话那头的人有时在唱歌,有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可是他清楚地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
有一次,他回来赶通告,一票难求。
后来校园网里有免费的三张门票,她四处找人开后门,帮人写论文搞定课题。室友见她入魔的样子,纷纷点赞表扬,能做到这样,也算是洛明朗的脑残粉了吧。
柯小摆摆手:“理智粉理智粉,就是想见见本人。”
旁边床的女生揶揄她:“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的小哥哥知不知道这事儿?肯定吃醋了吧。”
柯小脸红,说:“明朗勇敢飞,柯小永相随。”
室友们还想打趣,柯小一看时间,抓着桌上的书就跑。
“我上课时间到了,先走了啊。”
关上门,她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柯亮走之前,来找过柯小。
剃成板寸头的男生嘲笑男生头的柯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学校外面的KFC瞪了一下午。
“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说要是坚持不住,连回来的车你都找不着,跑都跑不了。”
柯亮哼哧哼哧地笑:“我是个有高度觉悟的人,哪里说跑就跑了?”
柯小怼他:“你要是真觉悟高,就不会千百次劝不听,害得爸妈打电话来讨伐我,叫我劝你。”
柯亮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给你打电话,对不起姐。”
“哎,少来这招,不管用了。”柯小打住他。
聊生活,聊学习,聊环境。
他们从天南说到地北,从于康乐的画展聊到洛明朗刚获得的新人奖。
就是谁也没先开口提陈双朵。
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在他们心裏各有印记。
一个开始,一个结束。
就是如此了。
为了成录,洛青跟洛家是彻底闹翻了。
她搬出了洛家祖宅,住进了解巷,每天陪着成录画画。闲暇的时候两人计划着旅游,国际航班,一路东飞,绕了地球一整圈。
洛明朗刷着朋友圈里两人情意绵绵的照片,有些等不及了。
他想跟柯小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一刻都等不了。
他买了玫瑰花,选好了戒指,在某个晚上,站在柯小面前,深情款款。
他说:“也许你觉得太早了,可是我等不及了。柯小,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样东西。”
那一年生日,咬下的齿印,没还的愿望。
柯小躲进他的怀里。
“那,以身相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