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梦龙为之一振,没待掌柜的把碗筷在桌上摆好,端起碗就要吃,待筷子把面条挑起要往嘴裏送时,又歪着脖子打量起这只碗来。
这只碗是只陶器,圆腹,侈口,圈足。开封古玩店里学到的知识又用上了。商代用来盛黍、稷、稻、粱的大碗就是这个样子的。商簋多无盖、无耳,有盖有耳的是西周和春秋后才出现的。
“簋?”他自语了一声,脱口而出,“把这只东西卖我如何?”
“客官要看得上,拿走便是了。”掌柜的一脸敦厚的笑容,“不过,待我说出它的来历,你恐怕就不愿要了。”
“这话怎讲?”
“这是在开封定做的,小店里还有好几十个。”
他失望地把碗一推,连食欲都没了。
掌柜的伏在桌上,含笑说道:“冒问一句,小兄弟是来搜集古董的吧?”
“哪里哪里,本人是江南美术学校的学生,学西洋画的,这次是来开封写生的。”
“既到开封,那到我们周穆镇干什么?”
“写生写生,不信你看我的画具。”他说着把包打开,颜料盒、调色板、画笔一样样往外掏。
掌柜的一笑,“何苦瞒我呢。”
“是啊,我又何苦瞒你呢?”卞梦龙接过了他的话。在琉璃厂和开封诸多古董铺里,他得出了一条重要教训,这就是求购古董之心不能露,藏得越深越好。总结前几次,他共同的毛病就是刚进门就说出了自己的所想所念,让卖主把底全摸去了。人家掌握了你,就可以收拾你了,你越喜欢什么,他就越把你喜欢的那样往好里说,价往高里拉。结果,十有八九谈不拢,即便谈拢了,那就得多掏钱。这回得学乖点。刚进门,一个钺,一个簋,人家就看出你的来路,那还行?无论如何得推干净。他摆弄着画板说:“有的人瞧着我们画洋画的不顺眼,认为我们是媚外。这是误解。实则中国民族本为混合体,亦如无纯粹之满人,亦无纯粹之汉族。中国文化常能开辟东西,武力亦能震撼欧罗巴,那为何不能将欧罗巴文化也拿来为我所用呢?又何必把学洋画者称为媚外呢?尽管无媚外可言,但我们学洋画的,对中土文化已兴趣不大。实则是学上洋的了,对中土的便顾不上,也不愿多想了。”
“你把老哥当成二傻子啦?”掌柜的不满了,“你媚不媚外与我何干?不过是你进门便又钺又簋的,我看出你想收点古董。而簋是铜器,你能把陶制的这种样子的碗误认为簋,说明你对古董光想搞又不上路。你掏点实话,兴许老哥还能指指路呢。一句实的不吐给你又有何益?”
“真的?”卞梦龙两跟瞪得溜圆。
掌柜的笑了,“露底了不是?这事瞒不住。”
他自觉失言,羞赧地说:“也想捎带着搞点古董。开封七朝古都,民间里散失了一些东西,但城里识货者颇多,有好东西也讨不出好价钱来,所以,我便到了开封边上的这个镇子上来。正愁没人指点,可巧碰上您这位热心的老哥了。”
“给你说个地方吧。”掌柜的起身准备走,“东边那条街有个静斋,母女俩经营。她们手上有点真东西,你明天不妨试试去。”
“静斋?”
掌柜的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一句:“那老婆子可不好打交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