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周穆镇上的事情熟吗?过去的事。”
“估摸着没有我不知道的。开客栈的嘛,东听一嘴西听一嘴的,大凡该留心的全装到耳朵了,要问啥说吧。”
“艮岳。”
“嘛?”
“艮岳。”
“没听说过当地出土过这种罐子,莫非是兵器?”
“挨不上。艮岳是北宋末年的园林。”
“你想把整个园林买回去?”
所谈全然接不上茬,他倒头睡下,掌柜的摸摸鼻子上的赘疣,怏怏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来到了昨日作画的地方静候。这裏本是成熟的农业区,此刻却显得是个离群索居之处,行人罕至,商旅绝迹,只适于哲人在此冥想。
卞梦龙四下看着,神思怅惘,愁绪被一缕一缕地抽拉出来。田野中有一块大石,他走上前摩挲着石头,石头又凉又滑;田野中有几棵老树,他上前摩挲着树身,树的年头并不长;他下意识地用足尖踢了踢土地,踢出来一个小坑。
待他再举目四望时,似乎赌徒在一个点上押宝。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再远眺时,一个穿红着绿的人从田野间向他跑来。
婉儿今日换了身新褂子,其上是绿叶相扶的红茶花,头梳得齐齐整整的,一丝不乱地从中间分开,辫梢上捆了几圈红头绳。
她喘吁吁地跑来!到他附近,突然放慢了脚步,低眉垂眼,揪着花褂子的下摆,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他像看戏般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娘那里藏的画,你都瞧见啦?”
婉儿点了点头。
“都是些什么画?”
“恁破恁旧,又脏又黑,没什么好画。”
“又黑又旧?”他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瞧清楚啦?”
“没瞧清楚,那纸都像过年炸的麻叶子那么脆,拿重了连纸都碎了。”
“真的?”
“那还假得了,我不明白先生买这些破东西干什么。”
“那你娘藏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还不看是我爹留下来的,要不早当柴火烧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些画上有字吗?”
“有的画上有。”
“什么字?”
“我本来识字就不多,那上的字更不认识了。”
“画上有印戳吗?”
“啥?”
“就是图章按上去的红块块。”
“等我想想,”婉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肯定地说,“有。”
“印戳上是什么字?”
“……”
“你更不认识了。”他烦躁地搔了搔头皮,“真没法子,画上有字又不知道是啥字。”
婉儿垂下睫毛想了想,“要不,我带你瞧瞧去。”
“行吗?”
“等我娘不在家的时候。”
“可以可以。”他连连点头,“你娘什么时候出门?”
“瞧你急的。”婉儿娇嗔地扭着身子说,“要我答应带你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
“嗯——”婉儿沉吟了一会儿,两眼一忽闪,“你得给我画张画。”
“行!”
“带色儿的。”
“行行行。什么时候画?”
婉儿想着,手掌珍惜地摩挲着衣服上的红红的茶花,脱口而出:“等等就画行吗?”
“行行行。”
“你这个先生呀……”婉儿扑哧笑出了声,“真傻。”
“我哪点傻了?”
“为了看几张破画,跑了这么远,破画没看着就先给我画了两张新画。”
他解嘲地挥了挥手,“傻就傻吧,人嘛,难得糊涂。”
“那我吃了晌午饭就来。”
“还到这儿?”
“不,到那个小庙里,那儿清静。”
他往远处看了看。
一座小庙在漫漫黄土之间。
“别忘了,要带色儿的。”婉儿叮嘱了一句后转身跑了。
他微笑着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