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骗枭 冯精志 1966 字 15天前

“打算跟我要多少?”

“自己看着办吧,凡你让我说的话,我可全说到了。”

“这是十块。”卞梦龙将光洋放下,急忙拔脚撵温秉项。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从不屑于卜卦,认为那不过是江湖术士的骗钱游戏。而一旦让人说准了一回,而听说的又是戳心窝子的话,对占卦的态度马上就彻底变了,由压根儿不信到信得不行。这裏,主观因素起决定性作用,如果占卜者说的正是卜问者极力想做的事,那么即便听说很蒙胧,卜问者也宁愿按自己的想象把它具体化,便执意把它作为行动准则。

温秉项正是这么一种人。他是生意人。按说生意人是务实的,因为每一个大子儿是怎么赚来的心裏都清楚,每一个大子儿是怎么赔出去的心裏更明白。他在主宰自己命运的过程中,对自己的前程用不着再去问别人;在对行情的判断就能看出下一步的起伏,他自己就是自己的卦士。所以他从来不卜卦,更不信这套。但王三千那几句话,正点中了他朝思暮想的事。过去想外室,明的不敢,暗的找不到,而眼下则送上来个现成的。巧珍是有夫之妇,而其夫不过是由他温秉项随便捏的一团面。“另辟外室,将得贵子”这两句话灼得他浑身发烫,他转天溜进了厨房。

巧珍正剁菜,两只手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她接着剁菜,“大白天的,放正经点。回头老爷找你有事,看你不在,该怪罪下来了。”那手却没松开。她放下了菜刀,扭扭腰身,“大白天的,别这样。让老爷看见,咱俩在这儿都干不成了。”那手依然没有松开。她有些着急了,“快松开,再不松开我喊老爷啦。”说着转过身去,臊得一下捂住了脸,呻|吟道:“……老爷。”温秉项一笑,走了。

巧珍爱她的男人。平时温秉项对她掐一把捏一把的她全忍了,不愿告诉男人,怕男人跟主子闹翻,但这次看到老爷要动真的了,她非说不可了。

当晚,她伏在卞梦龙的胸脯上呜咽着说:“这些日子,老爷越来越不规矩了,摸一把掐一把的,今天在厨房里抱着我死不撒手。”

他领情,但却冷冷地说:“我是他的跟班,你是他的厨娘,都是指着他混饭吃的,又能拿他怎么样。”

“咱们跑。”巧珍的哭声骤顿。

“往哪儿跑?出了这个门全得去讨饭。”

“讨饭就讨饭,我讨过。”

“可我没讨过,而且也不想去讨饭。”

“你这个没出息的,”巧珍捶打着他的胸膛,“就甘心老婆让主子玩了?!”

“他要不是玩你呢?”他平静地发问。

巧珍的拳头在空中凝固住了。她愣怔怔地坐起来,“不是要玩我,那他要干什么?”这是她从来不可能思索的问题。

他捧起她的面庞,平静地说:“他是要讨小,是要传香火,解决那些冬瓜和南瓜所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那,那你成个什么人啦?”巧珍在这个似乎荒唐得不可理喻的问题面前困顿住了。

“我仍然是你的男人。”

“他讨我当小,你仍是我男人,那我又成个什么人啦?”巧珍更蒙了。

“睡吧。”

“不行!你存的什么心思必须跟我说清楚。”

“以后慢慢说吧。”他柔情地抚摸着他的女人。

月光下,他们相抱而眠,搂得很紧很紧。

毕竟是民国了,主子要占奴才的妻不能太随便了。厨房事后,温秉项老实两天,看到奴才夫妇一如既往,便把卞梦龙唤至客厅。

温秉项一字一顿地说:“我这地方怎么样啊?”

“很好,老爷。”

“想长干吗?”

“但求老爷赏脸,让小的今生今世服侍您。”

“过些日子到布店当个掌柜的怎么样?”

“只要老爷您发话,干啥全行。”

“你老婆跟你絮叨了什么没有?”

“该说的全说了。”

“全说了?”

“……连老爷您不嫌弃她的话也告诉小的了。”

“那好。”温秉项掂量着措辞,“我最近腰身不得劲,瞧大夫后说每天夜里要喝人参汤,今天夜里叫巧珍煎熬好了后,送到我屋里来。”

“小的明白啦。”卞梦龙退下。

温秉项舒了口气,用手帕点点鼻尖上的汗。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同样想不到卞梦龙是这么逆来顺受的人。

温秉项的卧室在院子的西侧,本是书房,只是他常在此留宿。

当夜,巧珍端着一翻盖碗的参汤走来。卞梦龙指点道:“那间屋子就是老爷的寝室,进去吧。”巧珍咬咬嘴唇,进去了。

几个书柜中装的全是从没人动的线装书,一角是张檀木床。“参汤来了。老爷。”巧珍将参汤送上。

“老爷,这是您的参汤。”巧珍浑身瑟抖。

温秉项一掌挥过去,把参汤碗打掉……

痛楚有时是一种享受。卞梦龙本想在窗外听听过程,但是听到“啪嗒”一声,他却无法抑制地转身走了。他进入客厅,用火柴点亮了煤油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心口被搅了一刀后往这裏跑,更不知道自己点亮灯是想看到什么。明白了,这裏挂着那张《猎归图》!

世界浸泡在这张图中。他伸出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曾画出一片晴空的手,田园牧歌曾从这双手中流淌出去。而现在,仿佛中了浸透野性汁液的箭一样,它颤动起来,抽搐起来。他把手按向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想让大脑理清此刻发生在书房的情景:臀大身肥的温秉项正疯狂地蠕动着,在他身下,是一张苍白的脸,一对淡漠无神的眼睛以及两片无动于衷的薄唇……哪有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追逐着心口淌出的血是一种意境,有意让痛苦焦灼一番才能铸出一颗男人的心脏,一个野性完备的人。

他高擎着灯照亮了中堂上那幅出自婉儿之手的《猎归图》,两眼深不可测,一片苍茫,而两颗晶莹的泪珠便在这深不可测的苍茫中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