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骗枭 冯精志 1963 字 11天前

河水很清,很亮,缓缓地流淌着。

河边有座亭子,在风雨飘摇中立了不下一百年了,年久失修,却还能遮个太阳。

卞梦龙坐在亭子中,不是在看河,而是在看河边的人。一般路人他不看,专看饥民、荒民、难民、灾民。

无锡这个名,在《汉书·地理志》中就有了。两千多年前,这裏就开凿了运河。市中黄端口墩为运河中一小岛,相传为吴王夫差游宴之地。江南的各条人工河道自隋代进行大规模开发,连缀成了大运河,其中杭州自镇江这一段称江南运河。它是隋唐以来直至清代的漕运干线,京畿所需的口粮、军粮及其他物资都是由盛产稻米和丝绸的江浙地区通过江南运河北运的,其中无锡是一个重要的转运点。

江南运河纵贯无锡。它在入无锡以前分为三股,分别从城市的左、右及中部穿过,流出后又合成一股。由于处于枢纽地带,自十六世纪前后,无锡成为工商发达的城市,面粉、粮油加工和机器制造固然较兴隆,但势头最好的还是纺织这一块,棉纺、染织、缫丝尤为着名,被称为“布码头”,与汉口的“船码头”和镇江的“银码头”齐名。明清以来江南大米多在此集中。清雍正年间北塘的私人粮行代理清皇室在此承办漕粮,至清光绪年间年平均集散转运漕粮在一百三十万石以上。当时主要米市集中于城北运河两岸的北塘一带,东岸则是米市场。所以它与湖南长沙、江西九江、安徽芜湖并称为中国的“四大米市”。

卞梦龙了解无锡所处位置的集散作用。“布码头”和“米市”不仅集散布和米,也集散着要解决温饱的人。

运河上一群又一群的鸭子浮过去。它们时不时一惊一乍地嘎嘎乱叫,扑着双翅在水上仓皇四窜,划出无数条白练,像是被什么惊着了。

运河边的公路上人行缕缕。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往往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他们边走边凄凄怆怆地张望着,谁也不知道到这大码头上能否拣口饭吃。

大运河自清末以来淤塞,漕粮运不成了,但流经无锡的大运河南段仍然畅通,并不影响大宗棉花运往无锡。清光绪年间,无锡业勤纱厂开办,开无锡现代工业之先河。当然,工厂与原料通道离得越近越好,所以陆续新建的工厂大多沿运河河岸布置,如太深墩的申新、莽新、振新等厂,围山浜漕家庄的广勤、庆丰等厂,南门外及东门外的丝厂等。各厂仓库码头也都沿河岸建造,几乎占满了全部河岸。沪宁铁路通车后,铁路线与运河平行,进一步刺|激了运河两岸工业的发展。其中以纺织、面粉、榨油、碾米、翻砂、造纸、肥皂及印刷等轻工业上得最快。欧战期间,欧洲对外需求激增,这些工厂为了扩大对欧洲交战双方军需物资的出口,扩大招收工人,加班加点往前赶。这么一来,江南江北的破产农民、流浪汉、遭灾地区的农民、在军阀混战期间由于种种原因而失去生活依靠的人,纷纷往这裏的工厂集中,想揽一份工,吃一口饭。但工厂的招工有个限度,所以大量涌来的人只有极少数人能如愿以偿,大量的还是无劳而返。

卞梦龙在温家的事主要是帮温秉项处理点手边的事,稍带管管宅中账目上的事,比较轻闲。当温秉项不带他出门时,他没事了也可以出来走走。一连数日,他在闲暇时来到运河边留意来来往往的难民。他要从中挑个人。

几天都没遇到中意的。这日,他从下午出来,在他前面经过的面色黄唧唧的难民不下千百,仍无一个稍许满意的。

天色暗淡下来,一群白嘴鸦从暮空里滑过,发出翅膀摩擦气流的干燥寂寞的声音。天空阴晦,河边那一株株长得七丫八杈、扭扭曲曲的老树,显出了几分狰狞。

又一伙灾民从他前面过去。一看就是一家子。当家的五十来岁,脸上深深的皱纹泛着凄然忍命的神色,粗糙的双手一边拉着一个脏得像毛猴似的男孩,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铺盖卷。

后面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悲凉地走着。卞梦龙漠然看着他们,正欲把目光挣开,眼一亮,脖颈随着他们缓缓走过而慢慢地转动着。

这伙灾民的最后是一个挑担的姑娘的窕窈的背影。它粗黑的辫子一直垂到腰肢。扁担咯吱咯吱响着,她的胯骨左右摆动着,辫梢也好看地摇来晃去。

他赶上去,把手轻轻地搭到了姑娘的肩膀上。姑娘惊愕地回过头来,颊上一道污痕,面色却与栀子花的颜色相近。当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时,眼睛稚拙而清纯,就像两口深深的古井,泛着凉刷刷的波光。

这一家子是从江北来的,走遍了无锡无收容之处,想进缫丝厂更没门道,现今已是穷途末路。在经过一番简单的交易之后,卞梦龙把姑娘领走了。

带到城里,他让她大洗大涮了一番,不知为什么,专门给她买了身南通土布缝制的衣服。她才刚满二十岁,穿上这身印着白花的蓝布衣服偷偷看了眼布庄中的镜子,脸悄悄地红了。

当夜,他把她悄悄地领回了温宅。

第二天下午,卞梦龙正收拾客厅时,温秉项火爆爆地从外面回来,嘴裏自语着:“他尤世禄想盘进通达钱庄,别想!我没法向岳丈交代。”说着没好气地架起膀子,当卞梦龙忙过来为他解长衫扣子时,他气哼哼地问,“家中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阖家安好。”他赶忙答道。

“那好。”温秉项起身向外走。

“只是……”他话到嘴边留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