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珍吓了一跳,忙转身,惊惶地怔住了。
这个瞬间是温李氏永远不忘的:动人的倦态、红晕一直袭到耳际、无言以对的尴尬神情,被强压着的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当四目相对时,女人的直觉把一切都告诉温李氏了。她冷笑一声,拉开门走出去。
她在家当小姐时就喜欢砸东西出气。这回你温秉项这个臭卖布的喜欢什么就偏砸什么。温秉项喜欢古玩,她冲入客厅,操起物件就扔过去。温秉项忙低头,一个大花瓶嗖地从耳边飞过去,在他身后的砖地上摔碎。
怒气冲天的温李氏又抱起一个大花瓶。
温秉项用手挡着,“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说什么全没用,我只相信我的眼神儿!”
“她是有男人的人。”
“没男人的黄花姑娘你敢招到家里住吗?那是明着讨小!你不敢,才找了这么个货。姓卞的是个什么男人?有四两骨头没有?那是个活王八,是你讨小的‘托儿’!”
“要真是像你想的那样,我能舍得放他们走?”
“你什么时候让他们走啦?”温李氏仍抱着花瓶。
“就是刚才。”
“刚才?刚才那骚|货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明明看见她正在做饭呢。你这谎话是张嘴就来呀。”
温秉项一时不知说什么了。这时却响起了卞梦龙的声音。他站在客厅门口说:
“老爷、太太,我们告辞啦。”
巧珍站在他的身后,臂弯里挎着一个蓝布包袱。
“当真要走?”温李氏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她男人。
巧珍鞠了个躬说:“谢老爷太太留我住了一段日子。”
温李氏看看她,“我刚才看你可没要走的意思。”
“那是人家最后给你尽点孝心嘛。”温秉项在这个短暂的缓冲期里已坦然下来,“这个女人从乡下来了没地方住。她男人在我这裏做事,也住在这裏,有心把她留下来。跟我说了说,我何必干棒打鸳鸯的事呢,就应下来了。当时怕你疑心生暗鬼,就没对你说。可我跟他们订了一条,住是可以住,住几天就得走。这不,人家告辞来了。”
“当真?”温李氏动摇了。
卞梦龙答道:“老爷所说句句是实情。”
“那为什么你老婆刚来,他就把我从娘家门上带来的厨娘打发走?这怎么说?是不是怕老厨娘通风报信?说!”
卞梦龙却成竹在胸。“老爷说,家中钱紧,开销太大。李儒鑫先生创下的这份家业要爱惜着,能省就省。老厨娘在这儿要拿一份工钱,而用我老婆,有三顿饭吃着就行了,用不着给工钱。就这么着,让我老婆顶了老厨娘。自打我们一走,老爷还要把老厨娘请回来呢。”
卞梦龙这么从容地迈过了这道最难迈的坎儿,是温秉项想不到的,他赞许地投过去一眼。
“你总算还知道你吃的用的都是我爹创下的。”温李氏口缓和了,又丢过去一句,“你还知道给家里省着点花。”
“那是那是。还用说嘛。”温秉项趁势反攻,“你可一点也不知道省着花。我的好太太,你知道你刚才砸的是个什么花瓶吗?是成化瓷呀!”
温李氏一叉腰,“我不管是什么瓷,我想砸就砸!”
“您今后可别再这么任性了。我告诉你什么叫成化瓷,你就该后悔了。”温秉项显然已把温李氏揣摩透了,为了把巧珍的事冲淡些,极力分散她的注意力,藉着势把话题往另一股道上引,“成化是明朝一个皇帝的年号……”
温李氏拦住了话头:“别以为不懂,清以前是明朝。”
“成化年间的瓷……”
“成化年间是不是明朝的?”
“是。”
“那就别说了,我家明朝花瓶多的是。”
“明朝跟明朝不一样,成化瓷……”
“怎么不一样?明朝不管哪个年份的瓷,是不是全都一摔就碎?”
“是。”
“那就全一样!”
看到温氏夫妇已把巧珍的事撇开,全然在扯淡了,卞梦龙拉拉巧珍,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