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和西北的惠山镇之间,有一片悠闲的去处。寄畅园、愚公谷、孝子祠、惠山寺、天下第二泉等散布其间。这些开发于元明之际的名胜或形胜,到清末民初时,由于长期无人经营,不是为宗祠所割占,就是建筑破败,泉池林木散立,满目疮痍。
这裏散布了一些民居,略显村野之象。由于不在市内,房屋租金很低。卞梦龙带巧珍离开温家后,在这裏租了一间房,却也是个用篱笆编成的幽静的独院。安置下巧珍在此收拾家什,他便匆匆赶到祥瑞布店去了。
布店的掌柜果真刚被辞掉,给他留了空缺。店中账房先生悄悄告诉他,温先生让交他一百大洋,没言明用途。他心裏明白,这是房屋租金及供购置家什之用的。
在店中一连数日,未见温秉项动静。每晚他从店中赶回临时草就的小窝,吃罢巧珍做好的饭,搬出张小凳坐在当院,时而发出一两声慵懒的没精打采的哈欠,用芭蕉扇有一声无一声地拍击身体,驱赶蚊虫,看看附近稀稀疏疏的人家窗中透出的淡黄色的豆油灯光,听听不远处的行船声,沉闷的橹声,水的哗啦声,船家吃烟后发出的阵阵干咳声,却也有些许惬意。每次都坐到深夜,直至凉凉的夜风将露水浸出的草木气吹将过来,他才入屋。在一派寂然中,他在等待着事情的突变。
卞梦龙不久前在这裏当过伙计。待再回来时已成了掌柜的。他身着长衫乐呵呵地迎送顾客。实在说,以他的精明,拨拉开一个布店并不难。没几天,店中十来个店员便处熟了,且都服他的管。
入冬时节,生意日渐兴隆。这一日,一个戴墨镜、围巾遮住半拉脸的人进来,径直走到卞梦龙跟前,含混不清地说:“掌柜的,扯上两丈阴士蓝洋布。”
“来啦——两丈阴士蓝洋布。”他转身拿下一匹布,待要丈量时,打量一下来人,眉梢一动,低声问道,“可是老爷?”
“我不想让这裏的伙计认出来。”温秉项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家安置好了?”
“离这裏不远。”
“别惊动旁人,带我看看去。”温秉项说完转身出店。
他向管账的招呼道:“你在这裏盯一下,我出去办点事。”说完便追出店去。
一个在前面领,一个在后面跟。穿过闹哄哄的街市,越走越清静,直到出得城来,眼见一片沟河水汊纵横交错的田园,温秉项方撵上来,朝卞梦龙满意地“嗯”了一声,看样子卞梦龙将巧珍安在城郊更避人耳目,也正是他温秉项企盼的。入冬时节,家家户户正在河汊中收割金黄的芦荻。男人们用手扶着一根拉在两树间的草绳,脚下来回蹬动着石磙,把芦荻碾破,女人们在树下用它编席子、篮子、斗笠什么的,温秉项边走边睥睨着这幅田园图景,鼻腔中又满意地“嗯”了一声。看样子巧珍的安营处远离喧嚣的尘世也正是他所企盼的。
没过多久,进入一个用竹篱笆围成的小院,树木扶疏间两间小小的瓦房。他再次满意地“嗯”了一声后推门入内。
一切都尚未就绪。巧珍正站在一张方凳上用扫帚扫顶棚。见到男人领了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进来,赶忙跳下凳子,“还没收拾出来呢,乱糟糟的,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温秉项透过墨镜注视着这个出落得越发标致的少妇。她变了。原先的鲜活劲少了,成了正旺得出油的少妇。她高挽着裤腿,露出匀称的小腿肚子,腰上系着围裙,越发婀娜,似乎比邂逅过的杨金保还受看。
卞梦龙堆出笑脸,“巧珍,你看这是谁来了?”
温秉项摘下墨镜,掀掉围巾。
“老爷!是您。”巧珍惶恐地弯下腰。
卞梦龙说:“老爷看咱们来了,还不好好招待一下。”
巧珍的两只手在围裙上蹭蹭,手足无措。
“你们谈着,”卞梦龙向局外人般伸出手向两边一让,“店里事多,我还得回去照顾一下铺面。”
“你去吧。”温秉项笑吟吟地向后一摆手。
“梦龙!”巧珍惶然叫出了声。
他不以为然地说:“这房是老爷出钱租下的,屋里的东西是老爷花钱置的,这地方就像老爷的家一样,咱们得像在老爷府宅上一样好生服侍。”说完向留下的二位点头赔笑,拉开门走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温秉项回头闩上门,带着一丝笑意脱长衫。
巧珍局促地站着。
温秉项将长衫顺手搭在椅背上,向她走来。
巧珍向后退着,哀告着:“老爷,房子还没收拾出来。”
“床不是收拾出来了嘛。”温秉项说着捉住了巧珍的腰。
此刻,卞梦龙正走在回城的路上。路边仍是男耕女织景象,他却看都不看。全部是胡扯淡,只有欺凌与被欺凌是真实的。现在温秉项正气喘吁吁地压着巧珍,巧珍把脸别向一边。没错,由于快意,温秉项会发出一阵狞笑。不知为什么,与上次让巧珍送参汤后发生的事相比,他这次想来并不太难受。回到布店,他站在柜台后,神思恍惚。有顾客前来,他又堆出笑脸接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辛亥革命后,农历正月初一改称春节,阳历一月一日叫新年。这时,连新年还没到呢,可有人已忙着办年货了。祥瑞布店这两天来格外忙,卞梦龙自然也跟着忙活。
温秉项仍是上回的打扮不为人察觉地溜了进来。
卞梦龙见状忙迎上前去,并把他引到了一个无人的柜台前,他斜倚在柜台上,低声说:“往后这一个多月,我内人和家人以为我到浙江采办丝绸去了,到春节前才回来。”
卞梦龙眉心一跳,听他说下去。
“实际上去浙江办货的是你。”他看看卞梦龙说,“你跟店里交代一下,找个人管管事。懂吗?”
“懂。”他懵懂了一下,“那老爷您呢?”
温秉项翻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