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元宵节。
农历正月十五这天,温秉项对家中谎称要在外面为生意上的事请客,回家稍晚。其实,他是到祥瑞布店悄悄叫上了卞梦龙,两人到街上买了些芝麻、桂花糖、枣泥、豆沙、果仁等各种馅的元宵各若干,去了西郊的那个小院。元宵又称“汤圆”。它在唐代被称为“圆不落角”,宋时称“圆子”或“团子”。人们对它的寓意有多种理解,而至近代以来,一般认为汤圆寓团圆之意。温秉项是为团圆来了,他的家在这裏,这裏有他的外室及外室肚子里的传人。元宵节的夜晚他要与真正的家里人在一起。
趁卞梦龙在屋里准备菜,他携巧珍出门去“走百病”。与旧俗一样,元宵节擦黑时,他持一根香走在前头,巧珍在后面跟着。附近亦有三五成群的女人在走,蹚田过桥,以求把身中的病通过这时的走动送往他处,到松软平整之地,则连袂打滚,以图脱晦气。巧珍有孕在身,他认为走走好,把身上的病“走”掉,免得带到腹中胎儿身上。
他们回到屋中,卞梦龙已把饭菜准备好,吃完之后又吃元宵,吃喝既毕,温秉项不动声色地打开提包,把几件金银首饰置于桌上。卞梦龙凑上前,一看首饰的那种浓厚的明清宫廷艺术特色,知道是着名的北京首饰。它们采用独特的花丝、镶嵌、烧蓝三种工艺制成,即把金银丝组成图案,金银片制成花样,选镶宝石,在图案上点珐琅,烧成透明体。这种首饰最初仅供宫廷享用,后来贵族也有用的,但价格很高,非一般乡绅买得起的。
“这是我们当铺收的。货主是来江南一游的前清王爷一类,现破落了,典当了,图几个现钱。现在往回赎的日子早过了,东西已然归当铺了。当铺上准备择日拍卖,让我先给借出来了。”温秉项说着瞧了卞梦龙一眼,又拍拍他的肩说,“我的意思明白了没有?借到这裏就再也拿不回去了。”
卞梦龙尽管有准备,又仍有些突然之感。开始了。他心裏想,温秉项说动就动,这批首饰是存在这裏的第一笔东西,也是抄李家家产的第一件实实在在的事。
“以后我陆续往这边转移,你那边布店里也该动真的了。”温秉项说。
“明白。”他点点头说。
“你买个银柜,把东西收好。买银柜的钱从布店开支。”
“明白。”
温秉项柔情地看看巧珍便往外去,卞梦龙送他出去。
田野在月光下变得蒙胧、幽邃。树木、水泊、房屋,一切,都显得虚幻而捉摸不定。广阔自由的晚风吹在毛榉枝头,发出唿哨声。远远近近的尽是摇曳不定的红色火苗,宛如幽灵在徘徊,与这些火苗相随,一阵阵稚嫩的声音传来。这就是元宵夜的“放野火”,也就是“炸麻虫”。
灯笼亮,火把红。
正月十五炸麻虫。
场头地边都炸到。
炸得害虫影无踪。
孩子们齐声唱着这首古老的童谣,大人们则拿着火把,烧屋角、路边、场头、河畔、沟旁的枯草。
温秉项看着,边走边说:“做田人就是这么愚痴,烧了这些枯草,今年庄稼里就能没害虫啦?笑话。”
“还有更可笑的呢。”卞梦龙说,“老农以‘炸麻虫’时的火苗颜色深浅来预卜当年旱涝。火苗颜色深主旱,反之则主涝。这是我在这裏住时听说的。”
“噢?”温秉项停住脚步,专注地四下望去。但见点点火苗分佈在远近,犹如精魂在叹息。“你看这火苗颜色是深还是浅?”他突然问。
卞梦龙是学油画的,当然深谙色彩之学。他明白温秉项所问的含意,佯作四下看了看的样子,断然说道:“浅。”
“色浅主涝!”温秉项仿佛在对自己说话,“年头主水,今年所生之男婴自然亦主水,所以更得金环银护。”
元宵节开了个头,往下就收不住了。
巧珍是腊月怀下的身孕,产期在隔年的夏末秋初。在这段时间里,温秉项既要捞个够,把李家的财产尽可能多地偷运到自己的外室之处,又不能露出丝毫马脚。在这方面,卞梦龙与他配合得十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