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北街偏南路东有一家叫“楼外楼”的菜馆,与杭州那个建于清道光年间的楼外楼同名,也是专营杭州名菜名点的。温秉项离开了西郊的那个小院,先来此买了三斤虎跑素火腿、二斤葱包桧儿、二斤吴山酥油饼等杭州传统点心,然后慢慢往家中走。
“老爷从浙江回来了!”老厨娘忙迎上前。
温秉项把捆好的点心盒递过去,有模有样地拍打着身上的土,“这一路上累坏了。”
“那是那是,”老厨娘讨好地说,“您一走四十多天,可让太太想死了。”
“一走四十多天,倒没见瘦啊。”上方传来的声音。惊得温秉项猛抬头,见温李氏一扭一晃地走出来。“利利爽爽的,皮肤也越发白净了。”
“沿途招待的不错。”他遮掩地把话岔开,“货全押运回来了,我存到城吴库房里去了。”
“我不听生意上的事。”温李氏横眉立目地叉起腰,“我问你,一路上嫖娼没有?要不快除夕了才回来!”
“瞧我这太太问的,我们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打野食呢。”
“那好。”温李氏是个简单人,很容易被哄住,她脸上显出了笑意,“今天晚上有个新节目等着你呢。”
“什么新节目?”温秉项紧张地问。
温李氏向一侧示意。
老厨娘会意,大声说道:“麒麟送子!送完了子过春节!”
“麒麟送子?”他自语着,“又是个什么新招?”
当天晚上,在温李氏卧房里。温李氏梳了个倭堕髻,髻歪在头部一侧,似坠非坠。她和男人在床旁垂手伫立。
在老厨娘的指挥下,锣鼓齐鸣,唢呐齐奏。一个由两人装扮的舞狮进宅屋内,狮背上骑着一个扎着朝天鬏的男童,男童向温李氏两口子不停地作揖。
“这就叫‘麒麟送子’?”温秉项小声问。
“咱们的孩子已经给送进门了,就看你能不能点好种了。”
温李氏信口答道。
他怀着一种古怪的心情重新审视自己的女人。总爱变换发式的温李氏心花怒放地承受着那个男童作揖。而这在他来说则已是多余之举了。就在前两天晚上,巧珍俯在他的肩膀上说:“我已经怀上了,是你的。”当时,他高兴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想及此,他由衷地感慨,干咽了两口唾液。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间对自己的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产生了几分怜悯,又产生了几分不解。这几年来,她在“送子”上翻出了不少新花样,全然无效,甚至她自己也是在逢场作戏,可她回回又都是这么认真,谁知道这女人心裏是怎么想的?
转日便是腊月二十八。俗谚“二十七八,手抢手抓”,这日是各家采办年货最忙的一天。自腊月下旬,民间便整办什物,选集优人、戏子、小妓装扮社火,教习数日“演春”。这日达到了高潮,昭君出塞、学士登瀛、张仙打弹、西施采莲,百戏竞集。街上人摩肩荡、塞巷添衢,人声杂沓、语笑喧天。有索债的也有躲债的,有盼着过年的也有担忧过不去年的,有准备敬神祭祖的也有借债典当的,有大操大办的也有走投无路的。寒门小户和大家大户都在围绕着年事忙忙碌碌。
我国自五代起便有贴春联之俗。自明太祖朱元璋统一中国建都南京后,令全城官民于除夕一律作春联,并亲自撰联。经此,此风大盛,尤以南京附近的城市为甚,在祭灶之后,家家粘挂新春联,千家万户,焕然一新。温秉项携妻上街,见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代客书写春联,以图润笔。温秉项见此倒无所谓,倒是温李氏急忙凑上去,说道:“给我们也写一副春联。”
“写什么?”写字的老者哈了哈手说,“尽管说来。”
“嗯——”温李氏想了想,说道,“上联是:吃了肉,不怕瘦;吃了糖和鱼,年年有富裕。”
“好好好,”老者边写边说,“下联呢?”
“吃了葱,就得生;吃了鸡和鸭,养个胖男娃。”温李氏说完兀自笑起来。
“对仗不工整,却也还上口。”老者边说边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又将上下联两条红纸一并递过去。
温秉项硬赔着笑脸,扔下几个铜元,接过了春联,待回头,温李氏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