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小风,顷刻间大风便掠过田野,满是尘埃的土路上扬起灰尘,路边的枯藤萎蔓被卷了起来。温秉项倾着身子,用胳膊挡住眼睛赶路。
掉雨点了。当他额上感受到第一个雨滴时,便马上脱下绸布衫,包住已用油布裹住的《猎归图》。锯齿形的电光割开天空,在隆隆雷声滚过后,雨柱便斜射下来,霎时组成了一道茫茫雨墙。
他跑入小院中的房间时,浑身已湿透。他没顾擦把脸便听到白布幔那边传来的凄厉叫声。巧珍临盆了。
当着卞梦龙的面,《猎归图》被他徐徐展开。
温秉项感慨万端地看着这张画,呢喃道:“我要把它传给我即将出生的儿子。”
这张图是卞梦龙最熟悉不过的。他看着图上的印章、落款,佯作不解地问:“这张画怎么这么金贵?”
又一阵凄厉的叫声传过来。温秉项皱着眉头听毕,自负地笑了笑,“它能到我手上,颇有一番来历。”
“能说说吗?”
“不便说。”
“不说便也罢了。”
“说说却也没什么。”温秉项身子又往前一哈,双手撑住膝盖,看着卞梦龙的眼睛开了腔,“距此不远原有个土老财,那年他想在淘金上发财。我听说后选了处废矿,又买了些碎砂金掺入河砂,等他来检场时,当着他的面淘出了砂金。老东西果真以为是处富矿,愿出大价买下,钱筹措不足,先跟我借了一些,买下来后才发现上当了。结果这土老财连气带病蹬了腿。”
凄厉的叫声中,卞梦龙挂着微笑说:“这画是怎么回事?”
温秉项向后捋捋头发,“人死了,债不能不还。父债子还,他儿子拿这张画顶了债。”
“区区一张画怎么能顶一笔大账呢,老爷?”
温秉项神秘地指点着说:“刚开始我也不干,后来让人一考,这印章上的‘海岳外史’是谁?是宋代大画家米芾,画中人是宋徽宗本人呀!”
卞梦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的狂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照老爷所说,这土老财当了回冤大头,其子又当了回冤大头。”
“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温秉项笑出声来。
卞梦龙发出了更响的笑声。
幔子那边传来新生儿响亮的啼声。
两个男人愣了片刻,发一声喊,冲入幔子。
幔子那边,巧珍躺着,身边多了个新生儿。
温秉项不由分说,掀开被子,将刚出生的儿子托起。
新生儿通红的身子,花生粒大小的生殖器。
温秉项喜不自禁,叫道:“将《猎归图》打开!”
卞梦龙刷地将画展开。
“儿子,看清楚了!”温秉项将哭叫着的婴儿转向画的方向,“娇妻虎子,万贯家私,我温秉项也该演一出‘猎归图’了!”
“怎么回事?”巧珍发出微弱的声音。
温秉项边把婴儿放回去边说:“那边的家快让我淘空了,这边的孩子也出世了,这事是包不住了。我回去先应付搪塞一下,明日我们一并远走高飞。”
巧珍疲惫地合上双眼。
卞梦龙沉默地点了点头。
温秉项环顾了一下两位,转身一掀幔子走了。
风消雨住,原野染上了金色或绯色。他吃力地走着。焦干的黏土一经雨水,变得泥泞不堪,粘胶一般把鞋拔住。他干脆脱了鞋走。吧嗒吧嗒走在烂泥中。庄稼人看着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像孩童一般,直乐。而他心裏也在乐。
进了城他也没穿鞋,又带着满身的泥巴点点走入家中。而一进客厅,他愣住了。面前是坐在太师椅上严阵以待的女人。
温李氏拖着腔问:“你把这墙上的画给藏到哪里去啦?”
他看看中堂的空白,渐渐缓了过来,“怪了,我出门的时候,它还在呢。这家里闹贼了。”
“是闹贼了,闹家贼!”温李氏把一个空了的首饰盒往地上一扔,“这裏的首饰你给挪到哪儿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