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骗枭 冯精志 1638 字 11天前

梁秋夹着个小提包,边四下打量着,边走入了大旺钱庄厅堂。卞梦龙瞥见她,却不动声色。

梁秋像贴着墙根往柜台走。到柜台前,她看见了卞梦龙,腼腆地叫了声:“卞先生。”

卞梦龙就像刚看到她一样,大大方方地说:“噢,梁小姐来了。”

梁秋站定,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他说。

“我……我有些私房钱想存到柜上。”梁秋说道。

“可以可以。不过……梁小姐可曾与少泉相商。”

“这是我的钱,他管不着。”梁秋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几天他把一男一女两个道人弄到他家里去了,还不够我窝火的呢,谁愿意和他商量。”

“看来梁小姐心裏不痛快……”他沉吟了片刻,大胆地说道,“近日我陪小姐到南郊散散心去怎么样?”

梁秋垂下了眼皮,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吧。”

“是否也叫上肖公子?”

“让他和那一男一女学道去吧。”梁秋说着把小包往柜台上一放,看了眼卞梦龙,转身小跑出去。

过了几天,他们相约出游去了。在出城之前,他们怕碰到熟人,还躲躲闪闪的。来到城郊,他们舒心地出了口气。在相视一笑间,似乎咂吧出点偷情的欢娱。

卞梦龙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中南郊。这裏仿佛有使他怦然心动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又难以理出头绪来。出京口南门后不久,他的心突突地跳动着,而每跳一次都像要停止不再跳动似的。天气格外晴朗,往日一个熟悉的人影恍然出现在眼前,又从地面上飞升起来,在空中浮动着,向他微笑着招手。阳光透过枝叶,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那个人影又出现在这条光线组成的小河中,给平静罩上一层厄运的阴影。他失神落魄地走着,顺手摘下路边的一个野果,咬在嘴裏又酸又涩。当和一个清丽的女子出游时,他竟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崽儿,真想尖声尖气地哀号一通。

他们过廉滨桥,来到鹤林寺。寺院建于东晋大兴年间,几经兴废,殿宇犹存。寺前黄鹤山,相传南朝宋武帝刘裕在此就读时曾有黄鹤飞,故名。出了鹤林寺,他们手搭凉棚往南望去,但见幽篁万竿,绿竹如海,清幽静邃。“那里有个以修篁着称的竹林寺。”梁秋说着便走,卞梦龙追上,在山道上搀扶了她几把,她的脸微微泛红,却未拒绝。

竹林寺,竹林之多,名不虚传。他们一直到寺前才见到山门。寺后有崖,名狮子崖,怪石嶙峋,草莽封路,林公泉法师所凿之林公泉即在石壁下。他轻轻拉拉她的一只手,来到古栏四周的泉边,又由此穿林曲折而上,登上挹江亭,亭上有题联:来时觉幽奥,到此豁心胸。他们于此回头,可见万竿丛中,长江依稀露出一角。她的小手仍在他的手掌中,她将手徐徐抽出,抚弄着面颊,而后就地一旋,惊异地看看四周,露出一口皓齿,笑了。

看着她晶莹的眼睛流露出欢悦的光泽,他感到她的通身被一种发自内心的柔光照亮了。他深恐稍一不慎发出一点声响会惊扰她的遐想,于是屏声静气地在她周围踱来踱去。他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望望远处的像老朋友一样可爱的扬子江,渐渐产生了一种恬静的感觉。但紧接着他前额两眉间印堂处又罩上了阴影、变得灰黑昏暗。

接着游,但见层峦叠嶂,冈陵起伏。他心中一震,明白心中那道阴影源于何处了。

这裏峰雅谷深,树木葱茏,流泉淙淙,松涛琅琅。不啻一幅风景画。宋代画家米芾往游,谓“南山可作画材”,便结庐定居下来。当然,这已是艮岳亡毁之后的南宋间事。米南宫绘画讲究破勾廓加皴传统,其中便有这一带山水的影响。此间人士有谓,雨天往游京口南郊,所见便如一幅米画。米南宫偏爱这裏的山水,死后埋骨鹤林寺西。

婉儿!卞梦龙心裏叫着这个名字,对身旁的这个清丽的女子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心情。他蹚着野草寻觅米芾的墓,对身边的鸟啁啾,蜂蝶飞舞,似全然不知晓。

无碑,无坊,只有一座墓冢掩于萋萋芳草中。

他感到这裏有一个隐现不定、怏怏不乐的神韵之美,从那遥远的世界里传来了喑哑的呻|吟声。他心裏慌乱,面部冷漠地走上前去,在墓冢前默立了一会儿。

“这是宋代四大书家之一的米芾的墓。”梁秋朗朗地说,“他生前非常喜欢镇江鹤林寺,曾说死后愿作鹤林寺伽蓝护寺。所以后人将他葬在这鹤林寺前的黄鹤山下。”

“米芾……”他自语着。

“他的名和号可多啦。”梁秋的眼睛好看地一转,边想着边说,“米芾,初名黻,字符章,人称米南宫,又称米癫,他自号襄阳漫士,又自号海岳外史。”

他惊异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陌生人,就像感到狂犬病就要发作的狗,咬紧牙关,独自默默地同冲顶而来的纷繁思绪撕搏着。

“可惜,米芾什么画也没传下来。”梁秋一点也没注意他的表情的变化,撅着小嘴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把这个超出她所应当忧郁的事远远抛开,像只小鹿般跑到了附近的林中。

在树荫底下,潮气很大的树叶堆中,长着一簇簇的白蘑菇。它们的菌冠略呈黑色,一个紧挤着一个挤成一堆,像一群扎堆的小男孩,又像一群簇拥在母鸡脚下的毛茸茸的小鸡。她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心地把蘑菇根部呈灰白色的泥土扒开,坐在蘑菇旁久久地观赏着,像在考察青翠的山中孕育着的勃勃的生机和温情的生命。

树荫下的她,显得娴静,安适,看着她,一个痴心的念头烈火一样在心头焚烧起来,使他浑身炽热。在米芾、米癫、米南宫、海岳外史的墓前,他想干点什么,想看看温柔可爱的少女的腼腆神情,想听听少女压低声调时娇滴滴地倾吐的情话。可他不敢,因为前面的那个婉儿!一旦搂抱过来,听到的是酒醉发僵的舌头搅出来的勒索,低垂的睫毛压抑的是越烧越旺的情欲,透过双眼看到的是对一笔交易的默契。他仿佛被卷入了漩涡,在天国与地狱间旋转着。半晌才平息下来。

他走向她,坐在她的身边。他们在一片寂静中,他们拘谨地对视了几眼,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掉开。

“梁小姐,”他寻找着话题,随口说道,“据我了解,你家底很厚,为什么一点私房钱还要存到我的柜上呢?”

“我得有点积蓄。”她爽快地答道。

“一点利钱,于梁小姐这样的人,能有何助益?”

她的目光深沉起来,缓缓说道:“卞先生有所不知。我若嫁于一个善理财的,凭家底自然不在乎那点利钱;但今后跟了少泉,便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为什么嫁与少泉会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