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价,这裏的金价比广州略贵些,同样的金条比广州所换现洋多将近一元。他提出先换五十现洋,双方金银两迄后,店员已窥探到他的布包里是一兜条子,又瞥一眼那绸布包,卞梦龙下意识地把绸布包拢到胳膊弯间。
“先生既然带了这么多条黄鱼,不妨多换些现洋。”店员规劝道,“这裏侨眷多,想炒黄色的多,金价比广州高,先生多换些,也免得再换麻烦了。”
他想想也对,说道:“也好,再换五十。”
店员数出五个元,他收了,正想从包里往外掏金条时,一双手忽地从他手中把包抢过去。
他急扭脸看去,却是占德魁。他正欲发问,占德魁却横眉立目地先开了腔:“一出门就不听招呼,让你只换五十,你为什么加换五十?不知道这裏金价看涨吗?”说完夹着包就往外走。卞梦龙匆匆对店员说:“帮我看着那个绸布包,我去追他。”说完追出去,身后传来几个店员的一阵哄笑。
占德魁在前面跑,卞梦龙在后面撵,一连追过两条街,占德魁拐进一条僻巷,他也跑了进去,却见占德魁正气喘吁吁地站着等他。
“你耍的什么把戏?”他怒气冲冲地问。
占德魁不紧不慢地用衣襟擦着脖子上的汗,“这把戏不是让你白落了五十大洋嘛。”
他一琢磨,果真,自己的条子这时仍没付给钱庄呢。“你的绸布包还被扣在店里呢。”他说。
“不怕您见笑,那裏面的东西不金贵。”占德魁龇出黄牙一乐,“等他们一打开就知道了,那是我刚才去撒尿时,把厕所墙上的一块砖抠下来,就手给包进去了。”
卞梦龙不由重新打量了对方几眼,其手段尽管粗而蛮,却也透着股子刁劲,自己情急之下不是也用过这种江湖小骗术吗?
占德魁拉拉衣襟,用拇指挑向自己的胸口,仰着下巴颏说:
“怎么样,老占我还有两手吧,您是运筹千里大谋略,咱是鸡鸣狗盗小把式。连孟尝君都知道用什么人合适,您就容不得老占?咱给您打个下手还蛮富裕吧?”
“先填饱肚子,再找个地方住下。”卞梦龙无可奈何地说,“先跟我走吧。”
“得令!”占德魁甩袖耷腰,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他的新主子走了。
外马路同文书院附近,闹中取静之处,有个粤东旅店。吃罢饭后,他们就在这裏下榻了。
午间一小觉醒来,占德魁看到卞梦龙的床空了。他出门找了找,看到卞梦龙正钻到账房里和账房先生说话呢。他好烟好茶的忙着递,那戴花镜的小老儿也就大谈特谈。占德魁支棱着耳朵听了听,老卞问来问去就是俩事:市里哪家旅店要招股翻修,扩大客房,哪家旅店老板有玩古董的雅兴。
到天擦黑时,卞梦龙约上账房先生,带上占德魁,一齐到左近的粤翠酒楼吃了一通。三杯酒下肚,老先生话匣子大开,把所知潮州旅馆业的掌故、明争暗斗的各方等等,能倒多少倒多少。占德魁忙着添酒加菜,卞梦龙听得津津有味之余,不时提出各种问题。这顿饭直吃到酒楼打烊,他们才叫辆黄包车把醉得七倒八歪的老先生送回家。
这天,临睡下时,卞梦龙自语了一声:“奚伯荪。”
刚钻进蚊帐的占德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心说:得了,叫这名儿的主儿,八成就是老卞刚盯上的一碟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