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2 / 2)

菩萨蛮 悄然无声 2341 字 2个月前

“我,因为我喜欢他。”

微微喘了一口气,她平静地回答,也许正是这平静激怒了他。紫砂的杯子,从她的耳边飞过,摔倒在墙壁上,最终四分五裂,桌案上茶水肆意染湿了上好的云纹宣纸,那纸吸食着水迅速饱和,晕出了大片的褶皱。

“你难道忘记你母后的下场了吗?!”

夜玑端的目光像针一样地尖锐,但夜宴知道他的心也一样的难过,这些年苦苦支撑夜氏一切的他,毕竟只剩下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我没有办法,因为母后的血在我身上流淌,舅父。”

夜玑端因为愤怒而睁大了的阴冷黑眸,透过怒火燃烧起潮湿的蒙胧,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并没有承袭她母亲的绝世美貌,可以说,她的模样,实在是瘦弱得让人怜惜。削尖的下颚,仿佛透明一般的肌肤,有着血色尽失的苍白程度。额角上的淡蓝色的血管由于他的怒火而紧张地一跳一跳的。还有那眼睛,幽暗的重瞳,仿佛是可以映出一切罪恶的镜子。

“夜氏的血液中,生来就是疯狂。”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在空气中缓缓摩擦,这是母后薨天的当日,她的父皇,当今黎国的天子,所赐的一盏万艳窟落下的病根,当时如果不是舅父及时赶到,恐怕年仅七岁的她已经死在宁夜宫中了。

夜宴还记得,那日天空好像漏了一个窟窿似的,大雨滂沱而下。

夜玑端跪在宁夜宫黎国天子的脚下,悲泣指责:

“皇上,皇后尸骨未寒,您就要背弃当日对我夜氏的誓言了吗!举头三尺就是神灵啊,陛下!”

可是,让终年冰冷的凝舒改变面色的,并不是满天轰鸣的雷声,而是近乎诅咒的一句话。

“您要是执意赐死夜宴公主,皇后的魂魄就会永生永世在您的身旁悲鸣!”

“滚!带着这个孽障,一起给朕滚出镜安!”

黎帝凝舒再也忍不住了,拍着桌案站起来,把心头多年的积郁吼了出来。

于是她的舅父被贬到金陵,现在的她只是庇佑在外戚强大权势下的,被自己的父皇所厌恶遗弃的公主,这是黎国皇室众所周知的秘密。

其实,夜宴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从出生那刻起自己只是一场畸形爱情的赠品,而这场爱情让整个黎青王朝上演一出血腥的屠杀。

一切的起因,在许多年前九月初九重阳皇家夜宴上。落花时节,庭园中那白衣少年抚笛而立,仙姿秀逸。一曲笛声,幽幽荡怀,当他抬起好似花之精魄一样的眼时,矇着淡淡夜霭烟霭的秋菊,似在脉脉含情。花瓣上沾着的晶莹的露珠,似都是为得到他的垂青而在轻轻啜泣。

这近乎妖异到近乎绝色的少年,让当时已是太子妃的母后,夜氏唯一的女儿难以忘怀,如痴如狂。

如果那少年只是普通的伶人,所有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可是他恰恰是太子凝西的胞弟,只因生母身份卑贱,而备受歧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近乎侮辱的一次吹奏,最终演化成了一场宫廷的血变。

为情痴狂的女子平静地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父亲,我要凝舒,不然我会死。”

那时官拜中书令,封号敬国公的夜无年,看着自己唯一的骨肉至亲,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冤孽。”

然后,在夜氏滔天权势的支持下,还是南王的凝舒杀害了自己的兄长,太子凝西,逼迫先皇退位,最后据说先帝是暴病而亡,而他成了黎青皇朝的第十三代君主。

在一片鲜血中的登基大典上,她成了最有权势的女人――他的妻子,黎国的皇后,可是唯独没有的,就是夫君的爱。

是的,他不爱她,由始自终都没有。他爱的是另外一个青梅竹马、陪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女子,她没有皇后那样如火焰般的美丽,没有高贵的出身,可是她很温柔也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他们两情相悦。

后来这个女子,暴毙而亡,据说死的时候七孔流血,惨叫了七日七夜,最后凝舒不忍她再受折磨,亲手结束了最爱人的生命。然后,当日在黎国皇后达到目的的满意笑容中,一个名叫夜宴的公主出生在宁夜宫中。

从她有记忆以来,自己的父皇从没有踏进过宁夜宫,母后日渐憔悴,像烙印一样烫在了她的心底。

菊花开菊花残,母后整日里披散着长长的发,只是坐在梳妆镜前,痴痴地等,痴痴地想,可那同仙人一样美丽的男子,也有着和仙人一样的冰冷的心,他从未再看她一眼。

又是九月初九,金色的菊花盛开的时节,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生命之火弥留之际,她只是凝视着远方,喃喃着的只有一个名字:“凝舒……凝舒……”

可是那个让她倾心相恋的男子,至死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恨她,恨到在她死亡的第一瞬间,就要赐死她唯一的骨血,他第一个孩子——夜宴。

想要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的过去,再次进发出了新的痛楚。在他们也不知道的深沉的地方,他们听到,魂魄仿佛在痛苦呻|吟。在这一切的记忆不断涌现,捆绑住了身体的每一寸骨肉,甚至令人有窒息的痛苦的时候,夜玑端突然注意到了,夜宴那长长的群摆上所绣着的浅金色的万寿菊花,正是自己的姐姐,她的母亲生前所最爱的花朵。

在眨也不眨,仿佛折开了各自的伤口,令旧日伤疤再次地渗透出鲜血的彼此凝视中,夜玑端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而低垂下了眼帘。

他常常会想,这个姐姐唯一的女儿,这个一向子肆单薄的夜氏唯一的血脉,生于畸形的恋情之中,长于为爱恋所疯狂的女子之手,她的身世,血统,是不是注定了她会变得一样的疯狂。

“我喜欢他,舅父,就算为我,您帮帮他吧。”

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跪下。夜宴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他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的苍白颜色。

阳光照耀下的两个人,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形容的,相似的透明感。

夜玑端的目光中有着无奈的怜悯,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把那沁湿的纸扫在一旁,重新在干净的纸张上提笔,用蝇头小楷很端正的写了一封书信,最后盖上了印章。

“我会叫人给他送去。但是,夜宴我要提醒你,如果他没有功名在身,为了夜氏,你们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舅父,您说过,我们夜家的人,眼光一向很准。所以,我相信他一定能金榜题名。”

“我老了,已经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而你今后的日子还长,我希望你考虑清楚,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即使你以后痛断肝肠,只怕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