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帏里锦瓯的声音缓缓传出,宫人这才送了口气急忙上前,轻轻撩起纱帐。
太和殿上,黎国的帝王一身金盘龙纹样的冕服,坐在号令天下,无人不为之疯狂的御座上。阳光从殿门口透进来,照在他脚下,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眼睛扫过那群向他俯首叩拜的臣子。
锦渊同群臣一样跪在殿下,一袭朱色的蟒袍,七梁冠上的丝滑冠带顺着他的动作,以一条优美的弧线划过空气。
终于,可以让从小就夺走他所有的人,跪在脚下了。
锦瓯薄薄的嘴唇在弯出一个弧度,那样近乎让人窒息的靡丽笑容,让人都觉得别样的惊心。
“众卿家平身吧。来人,给福王看座。”
“皇上,臣有本启奏。”
“哦?”
锦瓯看着锦渊,听着他恭谨的声音呼唤着自己时,心下一阵恍惚。今日里,跪在这殿下口呼万岁的本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他,机关算尽,才有了今日这君臣之分,他优美的嘴角好心情地再次微微弯起。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臣请皇上,为了我黎国的江山社稷,早日立后。”
锦渊的声音柔和,清越得如同清晨的景阳钟声,优雅而沉稳。
被十二章纹的冕服包裹的锦瓯安静地凝视下面跪着的弟弟,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恭谨立于殿中的男子手中持着狭长的象牙笏板,那姿势安静得近乎寂寞,眉目间极为肖似好似先帝凝舒的凝淡神情,让人无法看透。
再一次,他确定,自己不喜欢他,永远无法喜欢。极其冷静地思考着,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出来。
“众位卿家觉得呢?”
“臣等皆赞同福王殿下所说,皇上是应该早日立后。”
君王的一句话,让臣子们都纷纷地响和着,一时间殿上此起彼伏回荡着各色的声音。然后,又是君王的一句话,让大殿瞬间恢复了安静,那异样的安静,仿佛连彼此呼吸都可以听见。
“朕知道了,那众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兵部尚书苏上远,急忙步向大殿的中央,手持象牙笏板叩拜之后回答。
“启禀皇上,目前有两个最合适的人选,一位是康将军的女儿,年方十六知书达理。另一位是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千金,同样是二八年华,美丽无双。”
锦瓯修长的指在御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那眼神却是冷凝得锐利。
“哦?苏上远,朕记得你也有一位千金,待字闺中啊。”
“小女顽劣,定是不堪圣望的。”
苏上远被胸前绣着仙鹤团纹的朱色官袍包裹住老迈身躯一震,心中迟疑半晌,方才开口。
“爱卿太谦逊了,朕倒听说你的千金德貌双全,朕久慕她的盛名,倒是中意得很啊。”
锦瓯似乎全然不在意苏上远的推搪,神情依旧平和,但言语中却挟着巨大的威压。
“老臣……”
苏上远的膝在袍服内微微颤抖,当年慵懒寡言的吴王,何时已经变得如此令人胆寒?
“就这样吧,退朝。”
锦瓯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一眼似乎还有话讲的臣工们,金色的广袖一摆,迈着端正优雅的步伐走了出去。
他知道,这些臣子从此将会永远臣服在他的脚下。
锦渊端正地跪送君王之后,他起身谦卑地向四周老臣们拱手而礼,然后步出太和殿,那翩然的步伐不急不缓,身后同样尾随而出的苏上远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王爷。”
“苏大人,恭喜您。”
锦渊的声音是冰冷的,看着面前微微垂着头的身形削瘦的兵部尚书。
苏上远只得双手怫然交握,答道:
“老臣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有关系,虽然和预料的有所误差,但毕竟还是达到了我们的目的。”含笑的眼光在苏上远身上绕了一圈,便抬头望向蔚蓝得好似琉璃一般剔透的天空,语气又恢复了温柔缓和:“只希望苏大人成了国丈之后,不要忘记和本王的约定才好。”
“请王爷相信,老臣一定会信守承诺。”
这样言辞恳切的言语漫漫飘入他的耳中,他的唇微微勾起了一弯笑意。但那笑却没有传到凌厉的眼中,那眼却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望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
三日后,锦瓯的一道圣旨,苏上远的女儿苏轻涪被册封为皇后,一个月后举行大婚。
同时,康氏被封为贤妃,李氏被封为淑妃。
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这个似乎以极不名誉的方式,登上帝座的君王,连着册封三位世家巨族之女,笼络重臣之心已是显而易见。
初秋的时节,渐渐凉了下来,乾涁宫的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嫩绿的树叶都已然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轻烟,连带着把那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浅金。清溪上飘浮着被风垂落的残叶,曲折萦回地顺着溪流潺潺流淌。恍惚遮住了如镜溪水中映出的亭台楼阁,还有那溪畔亭中凭栏相依而立的两个人影。
“你满意了。”
从那随风飘落的层染青黄落叶之间,一只手伸了过来,同样金色的但是更加明亮耀目的丝绸覆盖着那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轻柔的,把身旁的女子拥到了怀里。
国丧服素百日,但出丧后按例仍只能穿淡色的衣衫,女子玉色的襦裙,浅浅的粉色广袖重莲绫罩纱,连臂间缠绕那缕的披帛亦不过是绣着淡淡的一抹织金昙花。全身最艳丽的色彩大概就是螺髻上鎏金镂空飞凤的步摇,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饿,分组下垂在乌密的鬓间,日色下似袅袅凌波落在黑色发上,更是显得别样妩媚。
“说什么傻话,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柔顺地被当今的天子抱在怀里,夜宴纤细的指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轻轻地和他的手指交握在一处,“不过,你是怎么会立苏上远的女儿为后的?”
“你吃醋?”低头看到她唇际略有薄怒的笑意,锦瓯连忙改口,“其实朕也不知道应该册立谁合适,只是朕知道那日在殿上附和锦渊,最为积极的人肯定就是他的同党。既然知道是苏上远这只老狐狸,那不如先下手为强,在他们之间设下一点心病,也很好不是吗?”
说到此处,他颔首低笑,眉宇间却流露着隐约冷酷的倨傲,仿佛带着一点点权谋的意味,却又是如此的摄人心弦。
“朕想,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在互相防备了吧?哈哈!”
“是啊,皇上的计策果然高明啊。”
夜宴的神色悠然,信手拽弄着他的纹着五爪金龙的衣袖。听到他大笑时,状若不经意地抬眼,尔后浅浅一笑。那潋滟的墨色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只看见他的存在着。只是那最自然不过的,看似温柔缱绻的目光中,深藏着的是一抹警戒防备。
“朕还是喜欢你叫朕的名字。”
“锦瓯……”
然后,他俯身轻轻地亲吻上绯色的唇,她缓慢地闭上眼睛,莹白的皓腕带起重莲绫的宽袖,绕上了他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