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宫人犹豫的声音突兀地在亭外响起。
“什么事?”
冷静地开口询问,优雅的手指亲自为怀中的女子整理着有些蓬乱的发髻和衣衫。
“太妃在静寿宫设了宴,请您和长公主过去,说要庆祝您大喜呢。”
“知道了。”带了一丝不耐的失落,一只手还恋恋不舍地轻轻拽着她的袖幅,“真是讨厌。”
这样的举动让她轻笑了出来。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踏进静寿宫的一刹那,满园的清秋菊花,金菊、白菊、红菊、紫菊锦绣盛开,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的美丽。
殿内,锦渊还有另一名面生的女子见到锦瓯都等忙拜倒行礼。
“起来吧,王弟不用多礼。”
伸手虚扶了一下,彼此的眼中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满席已经设好了酒宴,玉太妃端坐在桌旁,头上九只镶了珍珠的金凤头簪贵气逼人,说话间那金凤嘴裏各衔着珍珠垂挂,微微地坠向前额,仍不改她一贯的高贵慈蔼。
“皇上快请坐,今天就是家宴,也没有外人。”拉过身边那个端丽的女子,好心情地弯起了已有细细纹路的唇角,“反正就要大婚了,就把轻涪也叫进宫来陪陪哀家。”
众人落了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苏轻涪坐在了锦瓯的身旁,而夜宴坐在了锦渊的身侧。
“难怪太妃您今日如此高兴,原来是有如此佳人相伴啊。”
夜宴含笑看着对面的女子,眉眼精致,蝶练纱的儒裙,石青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丝上玉搔头曳翠鸣珠,掩唇一笑间幽妍清倩,真真是美人如花。
“长公主,夸奖了。”
苏轻涪虽是和夜宴寒暄,那明亮的眼却好奇地看着锦瓯。
对于这位新登基的天子,市井间总是流传起他的种种心狠手辣,今日见了想不到那容貌竟是比女子还要精致上十分。
众人正说着,宫人捧着荷叶式的翡翠盘子跪在了他们的面前,裏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菊花。
玉太妃捡起了一朵红菊攒在鬓上,一旁的夜宴霎时愣住,有些浮躁地咬紧了嘴唇。
锦瓯倒是好奇的开口道:
“这些是?”
“哦”玉太妃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却掩不住满目的笑意:“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啊,你们都忘记了?”
锦渊看到夜宴低头微弱地笑了起来,却给人一种非常苍白的感觉,绯色的嘴抿成了薄薄的一线,金步摇的珠簧在细软的黑色发丝边摇曳,长长的睫毛遮掩下微微眯细的眼,却是如冰冻的一般,注视着盘中的菊花。
众人终于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空气凝结了似的沉重,连从透过雨过天晴色窗纱撒在殿内的阳光,也似乎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仿佛是洗得失去了光泽的绸缎,映像到众人有些尴尬的脸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夜宴白晰到近乎剔透的清秀容颜上,都试图从她那没有任何表情的面上看出些什么,却都无从得知。
而她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视,保持着自己一贯恬淡的表情,手指自宽大的重莲绫袖中探出,拿起了一只白色的菊花攒在鬓间。
良久,像是受不了这沉闷的空气似的,苏轻涪轻轻地扬声:
“轻涪此次面见太妃和皇上,为感圣恩特地亲手做了两个茱萸荷包,还望太妃和皇上笑纳。”
玉太妃清雅的声音适当地响应,带着喜悦的赞赏:
“真是的,好孩子,手可真巧。”
小小香荷包,坠着精致的缨络,月白缎底上绣着碧绿的莲叶从水中托出粉红的并蒂荷花。
锦瓯并没有从宫人捧着的添漆托盘中拿起荷包,只是看了一眼,宫人便躬身退下。
“苏小姐的手真是巧。”
他淡然地说着,一双像是冻结的刀光一般冰锐的眼凝视着她,而苏轻涪端丽的面早已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害羞,晕上一层胭脂似的红晕。
“谢皇上夸奖。”
“皇姐,你怎么了?”
仿佛被身畔锦渊的声音惊醒似地抬头,习惯性的温和笑了出来。
“啊,没有什么。”
“皇上,哀家老了,不胜酒力,你们年轻人自己可要随意,哀家已经让他们备好了五色糕还有菊花酒。”
“锦渊,朕敬你一杯。”
“臣弟不敢,皇兄请。”
君王同兄弟貌似亲密的相谈甚欢,使得这场随着凉爽初秋到来家宴显得更加的欢愉。
糊着蝉翼纱的窗外,各色的菊花摇曳着身姿,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听着耳边身旁笑声欢愉,飞盏传觞的哗然,无端端地夜宴的思绪有几分恍惚。终于,她有些不胜酒力,趁着无人留意中,起身离席。
出了静寿宫,谴退了宫人,她绕过太极殿,便来到了宁夜宫。
秋日的暮色总是蔓延着轻薄的雾气,弥漫于宁夜宫的庭院乃至宫殿之中,仿佛最上等的蚕丝织成的纱帐似的,一丝一丝地轻轻地飘覆下来。
朱红的殿门,随着她的推动而缓缓开启,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宁夜宫中,衾褥帐帷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浸满了一种腐朽的味道。殿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的枕,她的髓玉古琴,她案上的笔墨纸砚。
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台上六曲形的巨大铜镜上也是沾满了尘埃,她还记得这面铜镜的背面,刻着折枝金丝菊花花团,是她最喜欢的。
许久许久,夕阳西下,天色终是渐渐暗了下来,昏然黑暗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地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
伸手拿下鬓间的那朵白色菊花,以记忆中她的姿势拢着有些散乱的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