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卿如何看这件事?”
刘郁没想到赵诚会单独问他的看法,略想了一下奏道:“微臣以为,国主这是多虑了。”
“哦,何以见得?”赵诚没想到刘郁会如此说。
“国主起事时,所缺的就是治理一方的文臣,彼时提拔的都是原夏国汉臣,譬如中书左右丞等,后又拓地数十州,官缺极多,往往都是越级提拔,大约正是国家正是用人之时,有总胜于无。绿衣小官一夜之间就服绯服紫,有些骄傲自满之情也不令人奇怪。后耶律大人归附国主,又从燕地带来大批文臣,此类文臣都久经历练,娴熟实务,非那些越级擢升的原夏国官员所能比,故向为国主所倚重。”刘郁顿了顿道,“国主信赖耶律大人,怕也有些爱屋及乌了。”
“孤自然是信赖耶律晋卿的,但若是有人说他徇情枉法,孤是万万不信的。”赵诚道,“孤并非因耶律晋卿一人,就会被此案蒙蔽。泰安二年被问斩的王贞与严耕望,当年不也是因耶律楚材而归附孤的吗?孤可没因为他们二人与耶律晋卿有旧,网开一面。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孤只是担心臣子们若都有门户之见,则置国事于何处?我朝新立不过七年,岂能朋党乱舞?”
“回国主,我朝百官来源驳杂,良莠不齐,出现此种事情并非是什么坏事,倘若暗中使绊则是隐患也。”刘郁奏道,“今科举日见繁盛,年轻进士只要再历练几年,必成大器,况国主又重用刘敏、杨惟中这样的官员,将来若是灭了金国,还会有更多的臣子在国主面前效命,到时无所谓朋党。重要的是国主不可偏听偏信,凡是尽忠尽职者,皆应重用之,而贪赃枉法者,皆以国法严惩之。只讲国法,不徇人情,以明朝纲法度,国主心中若无党,则又有何惧朋党呢?”
“听文季一席言,孤已无虑也!”赵诚笑着自嘲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陕西行省韩大人上表所言,其实也是持公之议,倘若国主因此而治其妄言之罪,则令臣子们心寒。过犹不及也,将来万一有别的大臣遇到类似的事情,个个不敢议论,反倒于国不利,令奸臣有恃无恐。”刘郁道,“国主一向主张分权、授权与制衡,国主要是能做到秉公而断,这难道不是制衡之道吗?”
刘郁一席话正说到赵诚的心底里去了。
“卿以为这事该如何了结?”
“既然一干犯官、污吏与奸商被收押,看来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只是未宣判罢了。臣以为国主不如命耶律大人继续主持此案,一来可安其心,令其继续精忠报国,为朝廷办事;二来可警告对其不满之同僚,料想耶律大人在此情状之下,必然更会秉公而断,岂会徇私?另外此案盐铁、度支及刑部皆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应据实际责之!臣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案例,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何必多加些案情之外的考量?”刘郁又补了一句,“此乃臣妄断!”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赵诚抚着额头笑着道,“看来孤也是个庸人。”
刘郁退后,赵诚仍在帐中呆坐了一会。篝火在帐中仍在燃烧,散发着光和热,令这帐内染上一层金黄的色彩。
他不相信中书省三位正副宰相会暗中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因为耶律楚材是无法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可是这韩安国这个家伙一而再地敢指摘耶律楚材,恐怕也是有原因的,却也不得不防,其人心术看来有些问题,得敲打敲打。耶律楚材为人也过于刚直,遇见不当之事,往往抓住就不放,让百官噤若寒蝉,又身负监察之责,好比天敌,令人敬而远之也就不奇怪了,这大概是一个人的性格使然。
赵诚忽然觉得自己真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不可能让所有的臣下都会完美无缺,官场之上出现小人,也在所难免。方才那刘郁刘文季旁观者清,并不认为这是件极大的事情,重要的是自己身为王者不要惑于臣下的蛊惑。假如那耶律楚材是个圆滑之人,让他主持御史台,则是大错特错了。
想通了一件事情,赵诚顿感轻松了许多,便走出大帐。
帐外的清冷的空气令赵诚精神为之一振,他信步在中条书院内行走,松林、校舍、院墙之间亲衞林立,寒霜令亲衞们的肩头雪白。虽然还未到开学之时,书院人口并不多,但他这一趟中条书院之行,也打破了中条书院的寂静。
首要的,这书院里大部教授都临时让出了各自的住处,让给赵诚的女眷和高官们。赵诚在夜色中缓缓而行,呼出的热气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靴子踩在青石之上,在静夜中,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座精舍前面,赵诚停了下来。这座精舍是麻革先祖在此处的别业,中条书院即是据此一再地扩建而来,这精舍四周遍植松柏,皎洁的月光下,树影攀上了粉白的院墙。
史琴史才人就暂住在此座精舍之中。她本以为赵诚今晚宴请中条书院的夫子们,会唤她来抚琴,附庸风雅,不料赵诚却没有。
夜深了,她吹灭了烛火,躺到陌生的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仍在想着心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啊……”外面传来侍女嫣儿的惊呼声,“拜见……国主!”
“免礼!”史琴听出正是秦王赵诚来了,在这样的深夜里,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起身,还是装作不知。
“史才人已经睡下了吗?”赵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听出这声音压低了许多。
“回国主,已经睡下了,奴婢立刻去唤醒?”
“噢,那就别打扰了,这一路行来,虽然道路通畅,天公作美,但终究不是居家,辛苦了一些。明日一早还要接着赶路,不出半月即可达中兴府,这一路上起居若有不便,你直接去跟孤的刘翰林说。”赵诚说道,“你也早些歇了吧,院外有孤的亲衞军把守。”
“是!”
旋即屋外出现了一阵脚步远去的声响。史琴捏紧锦被的双手松驰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却了无睡意,心中躁动不安,脑子里全是赵诚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