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识得他?”萧洛隽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边,便移开了目光,丝毫不以为意,“不必。他博美人一笑,我们就不坏人之美了。”
听起来,似乎还有怒其不争的不快,却丝毫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
“名声在外,慕名久矣。”聆音淡淡一笑道,至于是何等的名声,那便是心照不宣了,“更何况,一看便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同母后还有几分相像。”
可不是吗,那少年背后带着家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个俊俏少年献宝一般地从身后掏出了河灯,同绿衣女子说着话,也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唇舌,终于博得了美人一笑,拈过花灯,却是直接朝河水中信手一扔。
聆音的表情突然间有点儿怪异,弯了弯腰。萧洛隽拧紧了眉,道:“怎么了?”
聆音低头,露出了羞涩一笑,一只手却是握住了萧洛隽温凉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萧洛隽初时还有些不解,而后感受到那一层细细的布料下的动静,一时间表情都变了。
聆音鲜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好像上次看到,还是他亲自探到她有了身孕的时候。他瞳孔微微地放大,手都僵住了似的,不知道该如何动弹,又似怕惊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聆音看到这样的他,心裏突然之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觉得有些欣喜,原来,他纵然那般喜欢段晨岫,也是没有这样抚摸过段晨岫的肚子的。
聆音笑弯了眼睛,眼睛亮若星辰,流光潋滟,胜过那璀璨河灯,就像是偷腥的小猫一样。她狡黠笑道:“他在动呢。”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手却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眼里也慢慢地染上了笑意,道:“挺活泼好动的。”
聆音一手提着河灯,一手扶着腰,抚了抚腹部的凸起处,像是在同肚子里的孩子打招呼一样。
许是知道父母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身上,肚子里的小娃娃玩倦了,又像是觉得羞涩,便翻了翻身,让聆音闷哼一声后,便安分不动了。
河灯逐波,绮丽逶迤,很多妙龄少女跪坐在河边,双手合掌闭目祈愿,将早已放入祈愿纸条的河灯轻轻推入了河中。河灯一放三千里,祈愿岁月甜如蜜。
聆音却是任凭那河灯带着空白的字条漂入河中,混入一堆的河灯中,渐渐流远,辨不分明。
萧洛隽道:“不许愿?”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如今所求,也是唯愿一生平安顺遂。
至于其他的……却也只能是愿望。因为无法实现,所以,便只能是遥不可及的愿望。
聆音静静地看着萧洛隽,眼里光芒灼热:“妙龄少女们冀望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臣妾已有,夫复何求?”
萧洛隽握紧了她的手:“阿止……朕力所能及之处,必会护你们一生。”
聆音眼眸深处光芒肆意:“那,皇上到底会为我做到何等地步?”
是我,不是皇后。她并不希望萧洛隽待她,仅仅因为她是皇后,因为能够和他同享尊荣,才被他高看一眼;也不希望因为她将要诞下他的孩子,所以母凭子贵。
萧洛隽难得沉默。
恰巧此时,烟火绽放在天际,在寂静的夜空中化作了华彩。风华漫天,耳畔烟火燃放的声音震耳欲聋,那些喧哗的人声都被衬托得似乎小了起来,恍若隔世一般。
她的身后映衬着流光溢彩的烟火,流霞似的裙摆更显得色泽变幻。她的脸颊也被镀上一层光,眼里蕴藏着万般星辰,绚烂彩霞,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神一颤。
萧洛隽体贴地将她拥在怀里,用温热的双掌捂住她的耳朵,像是生怕这些烟火绽放的声音惊扰了她。
聆音轻轻说道:“萧洛隽,你待人这般,就不怕我爱上你吗?明明不断在拒绝人,却总是给人希望。你要知道,夫妻之间……怎么可能存在纯粹的、无关爱情的感情呢?若我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将是……心无旁骛,不会再容许旁人掺和其中的。”
在这一刻,她其实明白自己早已喜欢上了萧洛隽,从默默告诫自己不能沉溺的时候,从那个擂鼓滔天、火花冲天的夜晚开始,从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起……
只是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她背弃自己的母亲,她做不到那么自私。
更何况,她越是喜欢,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不仅仅因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血缘关系,也不止因为他们之间存在血海深仇。
还因为,她的喜欢,是掺不得沙子的。她会渴望对方以同等,甚至更为浓烈的感情回报她。
萧洛隽这样的人,永远冷静,将江山社稷皇权放在第一位,是不会理解她这样独占般的爱情的。更何况,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认真地爱上一个人,甚至爱情这种事情,在他心裏也是不屑承认的。
而她,会受不了萧洛隽去宠幸其他人,而开始无理取闹、郁郁寡欢,甚至会变得无法容忍他的目光里有别人。她的喜欢,会随着岁月,随着那些往昔的纠葛,被磨损、变味,最后变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她会忍不住为了争夺他的宠爱,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一个彻头彻尾连自己都讨厌的、心思叵测之人。更何况,她也并非是个纯粹的人。
那样,他们会开始争吵,疏离,形同陌路,他们之间不再纯粹,而是互相用着手段,彼此折磨。
她不想自己变成太后那样,虽然锦衣华服,但内心却腐朽得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她要让她的喜欢,停在最初、最美好的地方。
她在心裏默默地道一声,再见,我们终将……再见。
背后的烟火熄灭了,耳畔的人声渐渐喧闹起来。萧洛隽能看到她的嘴唇开合,却不知她在说着什么。他略带疑问地看了她一眼。
聆音笑靥如花,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晴的明艳之感,道:“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寻一个观景台,看看灯市美景?我,有些累了。”
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原本落在河中的河灯陡然间因为冲力而散落在河岸边。从水中猛然蹿出来无数个黑衣人,溅落了水花无数。聆音一个错眼,竟然看到那些黑衣人中,有一个人的眼睛,有几分的熟悉。不过眨眼间,那人就隐在人群中,看不清了。
那些黑衣人的身上个个执剑,百姓们尖叫,四处逃窜,场面混乱。
萧洛隽的神情渐渐冷峻,神色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潜伏在人群中的侍衞们倾巢而出,从不同的地方抽出刀剑,握在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了他们的身边,围成一圈,蓄势待发,两方剑拔弩张。
那些黑衣人看起来武艺高强,很快就和萧洛隽带来的那些人斗成了一团。
聆音的笑容敛去,百姓们惊惶的声音同兵器交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渐渐有了浓郁的血腥味。她闻着有些不适,险些要干呕出来,只能急忙用袖子遮掩住了鼻腔。
萧洛隽皱了皱眉头,望了眼纠缠在一起的两方,眼神中透露着刻骨的冷漠,却又胜券在握一样。
他随即执起她的手,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眼神里难得温柔地说:“阿止,你不是想去观景台吗?朕带你去。”
对方是想要奇袭也好,又或者是气急败坏想弄个鱼死网破也好,终抵不上萧洛隽的有备而来。
“他们是?”
“泰王反了。”他轻描淡写,仿佛就像在说花儿凋谢了一般,但他眼里的冷意,似那雪山顶上久久不融的冰雪,带着亘古难化的冷意,偏偏手上的动作却又温柔至极。
聆音听到这句话不觉意外,早在灯市看到走马灯上面别人给她留下的那个“泰”字预警,便知道泰王会有动作,提醒她要小心。意外的是,萧洛隽是这般从容的姿态。
他是那样波澜不惊,就算身后杀气滔天,尸山血海,仍是这样从容淡定,眼睛也不眨一下。
聆音有点儿遗憾,当年他设计擒下他的皇叔时,不知道会是何等的風采,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可惜,这辈子是无缘见到了。
“那现在皇宫中?”聆音的心跳鼓动了起来。这边刺杀的黑衣人并不多,显然泰王主要偷袭的地方并不在这边。
萧洛隽并不语。
原本把他们围成一圈的人,渐渐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将那些刺杀的黑衣人给拦在外头。
他步履沉缓,仿佛背后的杀声滔天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陪衬在他身后的背景罢了。那些黑衣人渐渐躺下,而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高台上。
百姓们向来畏惧危险,此刻已经作鸟兽散,生怕躲避不及,从而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丢了性命。本来热闹的河边,此刻已经变得空旷而冷寂。
此刻,观景台上已无他人,台下有人守着,以防刺客跑上来偷袭。
今夜月明星稀,皓月长空之上只有寥寥几颗星辰,远处的烟火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放着,在夜幕中绽放一朵朵银花。
观景台极高,虽只是秋天,然而凛冽的风刮来,也带了几分寒意。站在台上,极目远眺,能将大半个京都尽收眼底。
萧洛隽眼睛微微眯着,看向一处,没有任何情绪。
聆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正是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