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聆音依然维持着一直示于人前的样子,黑衣帷帽。那让人惊艳的容色都掩盖在黑色面纱之下,朴素又充满着肃杀之气。
梧州有处铁矿这事被朝廷知道后,朝廷还特地派了景王过来。
事情一旦和朝廷牵扯上关系,就变得复杂棘手了。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只是有些东西,她势在必得。
传闻天下有两件至宝,凤箫与龙吟,合二者能让人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
凤箫已在手中,而龙吟经她万般打探,才知道是被肃王所得。只要能开启传说中令人重生的秘术,复活她的母亲。哪怕希望再渺茫,她也愿意尝试。
至于肃王会不会临阵反悔,拒绝将龙吟交出来,她并不担心。若是如此,那她自然会有千般办法,好好同肃王交流一番。
她刚来到梧州,便跑到要被朝廷清剿的关家寨中。人未到,声先至:“二狗兄,别来无恙,听说你运气糟透,被朝廷盯上了?可要考虑转移阵地?”
叫关二狗的高胖中年人,虬须一抖一抖,怒骂道:“都说了俺有名有姓,我叫关雄风!二狗那是什么,听都没听过!”
他本是出自乡野的大老粗。乡里人没文化总是觉得取一个贱名好养活,关二狗家里排行老二,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只不过后来他开山立寨混出了名头,腰杆子挺直了,就想着给自己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至于关二狗……那是啥!
“哟,临危不乱啊。”聆音进屋,笑睨着关二狗,道,“你可知道朝廷这次派了什么人来?”
“派就派吧,俺不怕。上回那个叫什么的来剿匪,说是带着五千精兵。俺在山后挖了个洞,让人躲进去。他们来一看,山寨空了,便回去汇报说,贼首闻风而逃,我军大获全胜。那些人毛都没长全,有什么好怕的。”关二狗嘿嘿地笑着。
“若我说,这次来的是景王呢?”聆音依然笑着。
这三年来,景王萧览瑜和漠北打了几场精彩的战役,在朔州声名鹊起,让原先蠢蠢欲动的蛮夷闻风丧胆,边关很是安定了一阵子。
关二狗一愣,对上景王是什么人之后,瞬间意识到了严重性。他搓了搓手,道:“呵呵,你……你说笑的吧,我这种小虾米,怎么会遭人惦念。这裏天高皇帝远的……王爷啊,这辈子我还没见过一个。”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何况,你真的敢说……你只是一个小虾米吗?”聆音意有所指,看着干笑的关二狗道,“当然,瑰色也不会见死不救,好歹你背后的那位同我也算是有点儿故交。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山寨被夷平。”
瑰色不会见死不救,但前提是有利可图。
关二狗寻思了下,到底同瑰色做交易呢,还是凭着一寨之力同朝廷的金戈铁马对峙?开玩笑,面对朝廷的兵马,他这个破山寨简直是没有抵抗之力。
关二狗妥协道:“你要我做什么?”
“借你的后山一用,再混入你山寨一些人。”
关二狗警惕道:“不会是朝廷的走狗吧?”
“自然不是,瑰色什么时候同朝廷混在一起了。哦不,这次还真是同朝廷有些渊源。”聆音道。
那处铁矿所在的地方人迹罕至,想要将铁矿转移出来,必然要先将铁矿挖出。矿脉是死的,她没有移山倒海的力量。但若是铁矿所在的地方,突然间人流增多,一般说明那地方有猫腻。故而,聆音将主意打到了同那处铁矿只隔一座小山的关家寨。
她同关二狗商量,让肃王派来的那些人从关家寨借道,藉着关家寨最近开始做石料生意的名头,走商人这个路子,将挖出的矿产伪装成石料转移到肃州。
其余时间,聆音让关二狗将山寨里头的人集中起来训练,以免到时候景王来了,他们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力。
聆音自然没有把握,能够让关家寨在短时间内获得反击景王大军、甚至将景王大军给逼跑的力量。那会引来一堆麻烦,景王输了,这就代表关家寨已成气候了。这种地方不早点剿灭怎么行?后患无穷啊。
故而,聆音每天早晨将山寨中的人叫起来,练的是逃生逃跑之术。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真能练出一批逃跑的精英人才,到时加入瑰色,也是一件妙事。
更何况,把景王拖在梧州越久,对于其他的事情,就越发有利,不是吗?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关家寨的众位匪首来说,真是痛并快乐着。一方面是欢喜自己的实力提升,另一方面却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一直懒散惯了,猛然接受高强度的训练,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水深火热。
那黑衣女子虽然看起来身体瘦弱,时不时地还会咳几声,像是得了什么重病。偶尔山寨风大,掀起她面纱的一角,露出光洁莹白的下颌,看起来更不似正常人的脸色。让关家寨的众位匪首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力气耗尽,就那样倒下去一命呜呼。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小觑她,他们可是眼睁睁地见到他们的大当家,被这女子含笑着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只敢缩着他庞大的身躯,丝毫不敢反驳。
聆音给肃王提供了方便,又帮着肃王麾下的人隐瞒了身份,让他们潜伏到关家寨,剩下的便交给肃王了。她也乐得悠闲,每日只在关家寨中搜寻着可塑之才。
如今的瑰色,在江湖之中如雷贯耳,但巍峨宫殿并非一日就能够建成。当年她被迫离宫,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时候本来隐秘的瑰色不知道是遭了谁的恨,几处重要的聚集点被人一窝端,岌岌可危。瑰色险象环生,导致淮姨必须出宫出面解决这些事情。然而,毕竟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方又像是要赶尽杀绝。淮姨虽将剩下的那些势力保全,但到底伤了元气,休养了好一阵子,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当年入宫,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致命的伤害,这久咳之症,乃是身体内残留的毒素所累。她有时候甚至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地离开皇宫,否则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在皇宫中葬送了性命而不自知。
她千防万防,想不到在太后寿宴当晚夜探晋宁宫后,岳太后推测出她用了易容之术。那时候就派人去求教这世上精于易容之术的人,特地找了相克的药物,让齐乐姑姑几次面见聆音时,都将那药物抹在身上。她面上用来易容的那些材料本无害,然而那相克之物的气味附着在面具之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产生毒素,长年累月才能够察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也导致聆音现在就算精于易容之术,也不敢轻易动用,只能顶着绝色本容行走江湖,必要的时候只拿帷帽遮住面容。
景王大军从肃州出发到这,花费的时间只要月余。
大军兵临关家寨的时候,聆音特地避开,装作是素常行走江湖的侠客,于郊外的一个茶寮喝着茶。
毕竟是乡野地方,那茶叶甚为粗劣,泛着苦味。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低头嫌弃地用指尖搅动着茶叶。
“主子,要不要在这茶寮中暂歇?”她听到有人在问。正想着此处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谁大驾光临,抬头的时候,看清楚不远处那个人的容貌。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滞,呼吸也不顺畅,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发白。
只不过一个照面,她便觉得自己溃不成军。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梧州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劳烦那人亲自出动。
不过三年有余,那人的威仪越盛。他穿着寻常商贾的衣服,却难掩高华的气质。他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和冷漠,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神情漠然好似苍生如蝼蚁,然而他又是一个极重江山社稷苍生祸福的人。
这算不算狭路相逢?
聆音从来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同他见面……
此刻,她还不能被他看穿,毕竟时候未到。瑰色的势力还没有膨胀到足以和皇权对抗,而她面对他时,亦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有时候也会揣测帝王的心思。她不辞而别,仅留下罪己书,他应该是暴怒的吧,觉得她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不识抬举,让他的颜面扫地。
他应该会恨她,不过她哪里值得他来恨,毕竟在他的眼里,她这样不识抬举的人并不值得他浪费时间。连当年离宫,他都将事态以最冷静的方式控制了下来,没有一怒之下将她的后位给废黜。她仍然是名义上的皇后,而她的外祖父,渐渐在朝堂上隐退。就算后来他回味过来,知道岳承霖杀害永宁侯世子一案同她有关联,甚至连廢后风波都同她有莫大干系,他仍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公开发难,而是在暗中搜寻她的下落。
他非常平静,平静得超过她的预料。他甚至能够言笑晏晏地将他们的孩子放在膝下亲自教养,仿佛她真的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去了行宫休养。
聆音甚至有些惧怕他的平静,因为越是宁静,便越有可能蕴藏着将人毁灭的疾风暴雨的力量。
她甚至觉得,萧洛隽应该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毕竟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什么面目来见萧洛隽。如今,她是同朝廷作对,被朝廷所忌惮的瑰色幕后掌权者。他应该是巴不得除她而后快的。
萧洛隽有他的立场。而她,也有她的坚持。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若是萧洛隽将她看穿,那不知会面临着什么局面。
聆音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他发现。
她心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早知道萧洛隽也会来梧州,肯定避之唯恐不及,不会揪着梧州的这一点小机会亲自跑一趟了。
当他将寡淡的目光环视全场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了下去,生怕被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