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然而他却朝前,将她一步步逼退,将她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耳侧,他的声音寒冷如冰:“虞聆音,你的心到底有多狠?三年前,你不告而别;三年后,你带给朕的见面礼,却是个个都让朕心惊肉跳。你是否觉得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极有成就感吗?”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玩弄你。”聆音的心裏乱糟糟的,仿佛一对上他,所有的理智都失去,心裏辗转百般的算计,都付诸一空。
“从来?”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微微挑高了眉,漫不经心地道,“从前的事先放着,如今朕就同你数数,你最近又给朕送了什么大礼。先是瑰色,瑰色如今可没少给朕添麻烦,勾结肃王、漠北,给他们通风报信想取朕性命,这些就不说了。让肃王和漠北搭上,帮助他们调兵遣将,诸如此类的也不提。再近一点,让太后中毒生命垂危,又嫁祸给段、辛二妃。虞聆音,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朕就看不出是你的手笔吗?不管你同太后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万安侯世子发配边疆,万安侯惹怒了朕,太后头疾难愈,也就够了,犯不着再取她的性命。仔细想想,你做的桩桩事情,还真是罄竹难书。”
聆音的心裏乱成一片……
萧洛隽,怎么就能够将她这些年做过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萧洛隽,有些事情,你并没有资格说。”聆音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然而撑在桌子上的手,却微微地颤抖。因为先前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攥得太紧,被琴弦割破的手指,又翻开了皮肉,此刻又流出了血,落在桌上白色的布上。
“没有资格吗?那谁有资格?”萧洛隽冷冷道,“你又想狡辩到何时?”
“萧洛隽,杀母之仇这个够不够分量?”萧洛隽的步步紧逼,让聆音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件事情,“凭什么她享受无边的富贵,而我的母亲却只能长眠地下?她都已经退让到了浅沫山,为什么你的母亲还不放过她?”
“杀害你母亲的另有其人。”萧洛隽道。
“你想说是先帝吗?”聆音笑道,“你以为你母亲在其中,手脚就真的干净吗?”
萧洛隽的眉目间如同罩着一团霜雪,短暂的沉默过后,神情更冷,道:“所以你因为一个杀母之仇,心怀不轨地入宫,报复太后?甚至也因为一个杀母之仇,揭竿而起,勾结那些叛军,想要造反,欲置朕于死地?朕这些年,听到很多事情的时候,总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为实,宁可多相信你一点儿。你却一次次地让朕失望。虞聆音,你把自己当作什么,又把朕当作什么?这杀母之仇,又成了多少次你争权夺利的借口?”
争权夺利的借口吗?聆音简直要被萧洛隽给气笑了。原来在他的心裏,她是这样利欲熏心的人吗?原来,她将杀母之仇对他说出,只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倘若在一个人的眼里形象变差了,那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觉得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吧。
聆音摇了摇头,突然喉咙间又涌起了一阵腥甜。她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咳完之后,她神情漠然,什么也不想说。
有什么比起她还算在意的人曲解了自己,更让人委屈的呢?
“虞聆音,这些年,你对我又有多少是真的?朕对于你而言又是什么?”萧洛隽轻声问道。
他也不等聆音给他任何回应,便伸手,力道甚至有些重地抬起她的下巴,眉眼冷漠地说道:“甚至连样貌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入宫,你就没有打算同朕以诚相待。朕现在想想,被你耍得团团转的那些年,现在都觉得脸疼。”
他冷着眼,仔细地看着她如今的模样。现在的样子,比起从前的中上之姿,简直是好看了不知多少倍,让人看了,都要感叹一句造化锺神秀。
聆音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看着,觉得心脏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疼。
他看得非常非常认真。
在他的目光之下,她几乎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而后,他终于收回目光,半垂眉眼,似是自嘲道:“虞聆音,你要是一开头就顶着这副容貌进宫,朕说不准早就为你神魂颠倒,覆灭江山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眼里却没有半分惊艳,仿佛这张脸不过是区区一张稍微好看点儿的皮囊罢了。那语气间的不屑太明显了,她像是彻彻底底被钉上了不择手段的标签。
他收了手,便如同对待不想要了的物品一样,任凭她在药力的作用下,瘫软在地。
“虞聆音,这一次,朕不会心软了。”
他的神色太冷,聆音甚至从中感受到了真真实实的杀意。
眼前之人,是经历过万骨枯的君王,杀伐决断。如今好不容易将她逮住,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此时此刻的她,再也不是萧洛隽想要纵容的皇后了。
她在萧洛隽的眼里,是一个需要剪除的毒瘤,是瑰色的掌权人,是一个拥有不臣之心的逆贼。她在随时随地,甚至无孔不入地和人谋划,企图覆灭他的江山。
不管怎样,聆音觉得,萧洛隽都不会想再留着她的性命了。而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聆音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罪有应得吗?然而,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即便知道以萧洛隽的秉性,他是会斩草除根的人,就算对她,也会毫不犹豫。
然而,当事情真落到她的身上,从感情上而言,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就算不停地用成王败寇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释然。然而,一想到要死在他的手里……聆音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萧洛隽对她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深吧。如今的她,如他而言,只是成就他帝王霸图中所要割舍的人。即便他会觉得有些心伤,有些恼怒,但她终究是可以被人替代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旧年情伤,但在临死之前,却发现,自己还是深深陷落了。
他神情淡漠地朝外走去,而她却失去力气,瘫倒在地上。
青砖冰冷,月色寒凉,她望着他的背影,就仿佛……
咫尺天涯,生死两茫茫。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他走出了那扇门,事情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了。她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洛隽。”她还是叫了他的名字,情急之下,甚至连尊称都不想叫。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足下的步伐停了停,停驻在门口,回望她。
“我想知道……我的祖父,崇安侯,到底……还在不在人世。”聆音有些艰涩地开口。
“虞聆音,我不会特地为了安排一个局,害了他的性命。”
所以,她不应该心存侥幸,觉得崇安侯还活在人间吗?也许,只是正好外祖父的病逝消息,传到了萧洛隽的耳里,他才设下了这样一个局。
见聆音似乎误会了,她眼里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了下去。萧洛隽补充道:“尚在。不过是崇安侯夫人寿终正寝,外头的人,传错消息罢了。”
聆音松了一口气,崇安侯夫人乃是崇安侯后来的续弦,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
而后又觉得有点儿累,她竟就这样轻信传言,被困在这种局面中。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
她想起了很多人,也想到了很多事。
她的脑海里也闪现了柳扶疏的名字……柳扶疏,若不是她传递给了她假消息,让她先入为主地觉得崇安侯病故,又怎么会轻易入局呢?
也罢……如今,再理会这些,岂不是瞎操心吗?
她看着他,道:“崇安侯……同我做的那些事情并无任何关系,也毫不知情。他年事已高,也没多少年光景了。我怕他经不起……刺|激。你若是能……能不能以后每年让人给他传一个话,说不肖孙女聆音,来报个平安?”
他的目光依然冷淡,然而回应得却是那般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虞聆音,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本事,能够让朕给你传话?”
聆音有些无力地苦笑了下。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他是不会答应她的要求的,还何需厚颜无耻地再问。
她有些艰涩地开头:“昀儿……”
“虞聆音,你现在又想用昀儿作为筹码了吗?”她还没说完话,他就打断了她,语气无比嘲讽,“没有用的。你能够狠心地将他抛弃,对他不闻不问。在他心中,你还有几分地位?等到日后,朕随便指一个人,说是他的母亲,昀儿也不会怀疑的。朕自然会照顾好他,你可以安心了。”
昀儿昀儿。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想到他扑在她怀里的时候,身上飘来的清香,想到日后昀儿会亲昵地叫着另外一个人为娘亲,在那人的身上满心欢喜地打滚。她的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
又像是有一把钝刀,朝着她的心脏缓缓地割着,一点儿也不利索。
“虞聆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他转过身,长身玉立。她坐在地上,他颇有几分睥睨的感觉。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很多事,他不会帮忙完成。很多话,他也不会帮忙转达。
对于萧洛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多说多错,也许她这时候的示弱,反而会让萧洛隽觉得,她是想利用他对她的旧情?
旧情呵,不过又是一场羞辱罢了。
她好歹也是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就算死,也应该更有尊严一点儿。
虞聆音,虞聆音。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的名字,比起皇后,比起阿止……带着十足冷冰冰的意味。
聆音摇头,道:“无话可说。”
他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