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也不用早起了,磨磨蹭蹭地午后方到家。
李行远与邵春华就直接回宁安侯府了。宋老太太见着孩子们回来,笑道:“一出去就忘了家。”
宋嘉言笑:“阿峥苦留我们,他是寿星,不好拒绝。”半句不提喝醉的事儿。
宋老太太笑:“我还不知道你们?没事儿也要找些事儿多玩儿几日呢。”
“祖母真是一猜就中。”宋嘉诫笑道,“都怪大姐姐,带了好酒去,我们中午喝多了,一觉睡到了晚上。”
宋嘉言打他一下子:“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少喝,还有脸说呢。”
宋嘉谦笑:“这两日都是吃的肉,祖母,晚上咱们吃素淡些吧。”
瞅着一群孙子孙女,老太太越看越欢喜,自然有求必应。
这边秦峥一行人也回到了家。
秦老尚书成日乐呵呵的,与孙子关系极好。秦峥刚回自己院子,祖父就到了。
秦峥行过礼,请祖父在榻上坐了。秦老尚书笑眯眯地拈着下巴上几根稀疏零落的胡须问:“玩儿得开心吧?”
“都是好朋友,自然是开心的。”秦峥笑答。
秦老尚书问:“都得了什么礼物啊?”
“多是笔墨之物。”
打发丫鬟们下去,秦老尚书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脑袋凑近孙子,狡黠地挑挑眉毛:“还跟我装呢,我是问你言丫头送了什么。”
“一幅字而已。”秦峥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秦老尚书呵呵笑了几声:“拿来我瞧瞧。”
秦峥道:“一大堆东西,还没整理呢。”
秦老尚书咳两声:“要不,我给你整理整理?”到秦老尚书这把年纪这把阅历,脸皮早练出来了,对付秦峥,小菜一碟。
秦峥只得从桌间取了来给祖父看,秦老尚书瞅一眼,是诸葛武侯的一句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仔细观量了一回,秦老尚书道:“丫头的字还不赖。”
说到宋嘉言,秦峥整个人都柔和了三分,眼含笑意道:“她每天在墙上悬腕练字,寒暑不断,下过苦功的。”
秦老尚书笑一声,把宋嘉言的字卷起来还给孙子,自己摸出扇子扇了两下道:“如今我从尚书位上退下来,你父亲未出仕,你得自己争气啊。”扇子一横,往宋嘉言的字轴上指了指,“似言丫头这样,自家清流出身,子熙又深得帝心,日后再进一步不是难事。偏偏言丫头的母族出身侯府,她还有一个姨母嫁入宁安侯府。清贵二字,她占全了。宋氏女的好处,你能看得到,别人自然也能看得到。”孙子的眼光,老尚书还是认可的。
秦峥道:“我也不是看着言妹妹的好处,才……”到底读了多年圣贤书,少年脸皮薄,有些话,不大好说出口,关系到人家姑娘的名节呢。
秦老尚书笑:“我是跟你说,你可得争气。不然,若有比你更出色的少年,这种事,人家父母没有道理不给女儿选一个更好的。”
“祖父放心,我心裏有数。”秦峥自认不是无能之辈,如今祖父虽然退下来了,秦家也不是没人了。只要自己长进,两家关系本就亲近,他们又是自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希望还是很大的。
又鼓励了孙子几句,秦老尚书便晃悠悠地踱着步子走了。
秦三太太听着小儿子说在庄子上的趣事,到晚上悄悄跟丈夫说:“你说,咱们峥儿是不是看上宋家那丫头了?”
秦凤初一时没听明白妻子的意思,问:“哪个丫头?”
“就是宋家大丫头,嘉言,言丫头。”秦三太太道。
秦凤初皱眉:“别胡说,关系到人家女孩儿的名声呢,子熙跟咱家走得近,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亲近些是有的,但你别无中生有。”
秦三太太细寻思了一时,道:“要说宋家倒也是不错的人家,就是言丫头性子有些厉害,不若语丫头柔和温顺,模样也不比语丫头出挑。”
秦凤初道:“峥儿不中举人,不必谈婚事!”秦峥功课素来一流,秦凤初对儿子寄望颇深。
“就是不谈,咱们也得提前相看女孩儿了,你想一想,如今峥儿都十三了,不提前相看着,等日后中举,哪里有现成的女孩儿和儿子成亲?”儿女都是她肚子出来的,秦三太太自然有发言权。
秦凤初没好气道:“那你也仔细想想,放着嫡长女不娶,难道去娶嫡次女,怎么高低轻重也分不清了?”
秦三太太道:“那,那也得给儿子挑个合心意的才行啊。嫡长女,嫡次女,不都是嫡女吗?”
秦凤初心下来火,低声道:“怎么会一样?嘉言的母亲是武安侯府的嫡女,嘉语的母亲是武安侯府庶女出身。”
“你莫不是傻了?武安侯没有嫡子,现下的两个儿子可是嘉语的亲舅舅。”关系到儿子,秦三太太明白着呢。
秦凤初叹:“你莫这样短见,日后峥儿官场上忙碌,妻子必要能干才好。嘉言行事有大气概,眼光心性都不差,若能给峥儿娶她进门,是峥儿的造化。人家是正三品大员的嫡长女,生母出身侯府,我无官无职,你亦无诰命,就是峥儿,都说他日后有出息,只是这出息在哪儿,谁也没见着呢。”
秦三太太终于不再说什么,嘟囔一声,睡去了。
秦峥与其妹秦斐生辰相近,过了秦峥的生辰,便是秦斐的。秦斐与宋嘉言关系向来不错,便下帖子请了宋家姐妹。
宋嘉言宋嘉语欢欢喜喜地早早去了,秦峥出来打个招呼就回书房念书,诸人在老太太屋里说话。秦三太太竟劝宋嘉言:“言丫头,你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了,不要总是舞刀弄棒,该学些女红厨艺才好呢。女孩子家,温温柔柔的才讨人喜欢呢。”
宋嘉言初时未过心,笑道:“三婶婶,我生来就偏好这个,实在学不来那些女红厨艺。家中父母都知晓,也不勉强我那些。”
秦三太太握着宋嘉言软软的小手,笑道:“做父母的哪个不是疼孩子,到底得为你们以后考虑呢。”
“以后?”宋嘉言皱眉,问,“什么以后?”
秦三太太笑:“傻孩子,你渐渐大了,难道不要成亲嫁人的?”
秦老太太听着不像话,忙制止道:“老三媳妇,说什么呢!”
宋嘉言性情豁达,但也不是笨蛋,仔细一琢磨秦三太太的话顿时恼了。她为人向来沉稳,微微一笑,问:“我记得三婶婶喜欢花茶,是吧?”
秦三太太笑,倒有了几分欣慰:“是啊。你还记得呢。”
宋嘉言笑悠悠地:“像一样东西,譬如这花茶吧,三婶婶自己珍藏着,自己喜欢,无可厚非。不过,世上的好茶多了,三婶婶珍藏的、视之为珍宝的,三婶婶自然喜欢得紧,却不是人人都要喜欢的,三婶婶说是不是?这一个人一个口味儿,真是不好说。再说了,三婶婶的珍藏珍宝,自然要找个懂这茶的、会品这茶的人才好。如侄女这样的粗人,也品不来三婶婶的好茶。这天怪热的,我这几日不知因何,总是有几分不舒坦。因与斐姐姐交好,不好不来贺一贺斐姐姐的。如今贺了斐姐姐,也给老太太请了安,见过了三婶婶,我便不多留了。”说着,宋嘉言将手自秦三太太掌中抽出手来,微笑着起身,福一福道,“老太太,我们姐妹这就告辞了。”
秦老太太比秦三太太精明一千倍都有,见宋嘉言脸上含着笑,姿态都未变一下,嘴裏轻轻松松地就把儿媳妇噎了回去,如今又要告辞,自然要留一留宋家姐妹的。
宋嘉言笑:“我也时常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今天实在是身上不大爽利,待日后再来,是一样的。”
宋嘉语长进不少,跟着道:“是啊,出来时,祖母还说叫我小心照顾大姐姐,贺一贺斐姐姐便叫我们回去的。”
秦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秦斐见母亲此时已经回神咂摸出宋嘉言的话中之意,脸色拉了下来,秦斐生怕母亲说什么失礼的话,忙道:“好妹妹,多谢你来贺我生辰。我送一送妹妹吧。”若是再来一番对阵,可就真难收场了。
宋嘉言也不欲多加纠缠,笑:“有劳姐姐了。”再次别过秦家人,宋嘉言踩着吕嬷嬷教导过的优雅步子,仪态万方地带着宋嘉语回家了。
秦老太太忍无可忍,让孙媳妇、丫鬟、婆子都退下,怒问:“你那是说的什么话?”
秦三太太还委屈呢:“是、是老爷跟我说,似乎相中了言丫头……我就是劝她几句,又无恶意。峥儿那样斯文的孩子,总要给他找个性子温顺些的……”
“闭嘴!”秦老太太怒斥,“你在劝谁?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相中了谁,你又以为自己是谁?你夫无职,子无官,你凭什么去劝人家三品大员家的嫡长女?人家自己的闺女,难道不会自己教导,用得着你教你劝?要是外头有个蠢妇人要教导斐儿,你高不高兴?人家公门侯府,有的是人求娶!凭你这种婆婆,若有人肯进门才怪!别总以为自己儿子多么有出息,世上有出息的人多了去,多一个秦峥不多,少一个秦峥不少!不过是有人瞧着太爷的面子,对小孩子说些奉承话,你就当真以为自己儿子独一无二了,我看你是白日发梦!”自从老爷子退了尚书位,整个府第便冷清下来,这裏外的区别,老太太深有所感。若是老爷子在尚书位,求娶宋氏女还算门当户对,如今三子从未出仕,老爷子去了尚书职,说不定还得靠着前头的交情才能谋到这桩婚事。这还不单是为了宋嘉言个人条件不差,关键宋荣在朝中前景实在太好,若能与宋家联姻,娶了宋嘉言,对秦峥的助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此事,八字尚无一撇,正需秦峥自己争气上进表现的时候,自家也得笼络好那丫头才是!结果,竟遇着蠢女人拆台,秦老太太如何不恼。索性给这蠢妇泼一桶冷水,也浇醒她这痴心妄想。
秦三太太被婆婆骂了一顿,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了一句:“娘,那丫头也不是善茬啊,你看她跟我说的什么?”
“跟你说的什么?”秦老太太几乎要给这媳妇气乐了,“人家说你自己的茶自己喜欢自己收好!人家根本不稀罕!”如今是自己孙子先动了心,何况宋家条件的确好,老太太方乐见其成。
秦三太太瞪大眼睛,颇觉不可思议:“这么说,她瞧不上咱们峥儿?”天下竟然会有女孩儿瞧不上她儿子?天哪!天哪!这个世道怎么了?
秦老太太淡淡地:“若我是三品大员的嫡女,有公门侯府可嫁,何必看上一个白衣小后生?何况,还有一个不明事理的婆婆。”
秦三太太的脸涨得通红,心下又隐隐有些后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好意没把她当成外人才那样说的。她看不上我的儿子,我也看不上她。”
秦老太太一声冷笑,道:“那可是正好,你出去交际时相看别家女孩儿吧,找个比宋家丫头更好的,才是本事呢。”盯着小儿媳的脸,秦老太太道,“父亲为朝中正三品户部侍郎,外祖父是武安侯,嫡亲姨母是宁安侯夫人。照着这个标准,找个更好的来吧。”
姐妹两个欢欢喜喜地出门,想着怎么着也得下午才回来呢,结果,上午去上午回。小纪氏问女儿:“出什么事了?”
宋嘉语坐下,叹口气,道:“别提了,秦家三太太好生无礼,我跟大姐姐就回来了。”宋嘉语虽然平日里有些不喜欢宋嘉言的做派言行,不过,出门时两人向来是同进同退。秦三太太那样说话,宋嘉语也有些恼,便一五一十地与母亲说了。
小纪氏唇角一翘,道:“秦家三太太不过是老太爷外任时给儿子娶的,不是什么有见识的人,不然,断说不出这样无礼的话来。”将话一转,又道,“这也是你大姐姐行事不谨的缘故,虽是通家之好,到底男女有别。秦三太太这话不中听,你大姐姐不过白生气,暗中刺回去罢了,也没什么好法子。女孩子大了,就得注意这些,不然叫人说出闲话来,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宋嘉语轻轻点头,以往觉着秦峥是纯洁无瑕的美玉,如今见识到秦三太太,宋嘉语意识到美玉原来也是有瑕疵的,对秦峥的心思便淡了。
第二日,宋荣方问起宋嘉言姐妹两个在秦府的事。
宋嘉言早没事了,道:“秦家三太太是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我也堵了她回去,真以为自己儿子是天仙呢。”
宋荣点点头:“那就好。”
接着,便有小厮来回禀:秦家峥少爷来拜见老爷。
一听这话,宋荣便知秦峥所来何意,道:“说我有事,日后再见吧。”
宋嘉言偷笑,说:“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秦三太太以往也不这样,不知这是怎么了。爹爹晾一晾秦峥就好了,总不能因这么一些小事,就不来往了吧。”
宋荣摸摸女儿的头,越看越觉着自家闺女出色,也就是他不稀罕女儿去配王侯公子,不然,这世上,什么样的人女儿配不上呢?
宋荣一直晾着秦峥到下午,听说那小子还在,瞧着秦峥尚且心诚,宋荣方见他一见。
秦峥枯坐半日,只饮了一盏茶水,半粒米都没吃,如今神色尚可,恭恭敬敬地将礼物呈上,道:“听说言妹妹身子不大爽利,侄儿奉家祖母之命来探望言妹妹。”
宋荣道:“不必了,男女有别,多谢老太太还记挂着言姐儿。”
秦峥起身一揖,道:“侄儿还要向伯父道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宋荣摆摆手道,“言姐儿是我的长女,如今年方十岁,我就是再着急女儿出嫁,也不会这时候去给女儿议亲,更不必别人为我女儿操心。再者说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亲若子侄不为过。我就两个女儿,人心总是偏的,做父母的也一样,她自幼失母,我更偏疼她一些。昨天的事我已知道,现在就明说了吧……”
不待宋荣说完,秦峥猛然站起来,沉声道:“在伯父做决定之前,还请听小侄一言,可好?”不待宋荣允准,秦峥已道,“我母亲,昨日实在失礼。今日来,我本是代母赔礼。相信伯父也定能知晓我对言妹妹的心意。我并不是说我有多好,但起码,我能做到我能力之内的最好。如伯父所言,言妹妹年纪尚小,尚且不适合谈论婚姻之事。再者,我现在无官无职无功名在身,身无长物,到底不敢贸然言明我的心意。怕的就是伯父会看不上我。正因如此,我方想效仿伯父当年之行,早日科举,取得功名,有些许可谈之资,才有脸面向伯父求娶言妹妹。”
“你觉着,你有功名,我就会将女儿嫁给你?”若秦峥敢点头,他就大巴掌抽他出去!
“有功名,是想告诉伯父,起码我是有能力养活妻儿的。伯父看我长大,在品性上,我还是有一点自信,起码不是令伯父与妹妹厌恶之人。再者,我家里的男人们,少有纳妾。”秦峥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坦诚道,“就是我,现在也可以对伯父保证,只要伯父许之以爱女,我终身不染二色。”
宋荣见这小子连婚后的事都考虑到了,深觉好笑,打断他道:“行了,你这话就远了,我还是那句话,言姐儿远未到议亲的年纪。何况,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的。”
见宋荣尚未把话说绝,秦峥深深地松了一口气,道:“情之所至,一时失礼,伯父教训得是。”
宋荣看这小子刚刚大放厥词如今又一派恭顺模样就来火,不耐烦道:“行了,没什么话要叮嘱你了,回去吧。”
秦峥恭敬有礼地应道:“那小侄告辞。”
秦峥已经辞了家学的功课,在家准备秀才试,宋嘉让在读书上无甚天分,他也不愿继续在学里做那孩子头去,与父亲商量了,跟着二叔去福建长些见识。
宋荣想都未想便允了,倒是老太太有许多不舍。这些孙子孙女,唯有宋嘉让是自幼在她身边养大的,又是长孙,感情自然不同。宋耀临走,老太太也没给他个好脸儿,一味道:“南蛮子的地界儿,有甚好去的?”
宋嘉让早安慰了祖母无数好话,无奈老太太依旧如此,只得笑笑,不说话了。
宋荣叮嘱儿子两句:“听你二叔二婶的话,好生照看弟弟们。”对于长子,宋荣的教导方式自有不同。宋嘉让走不了科举,日后前程,宋荣还在斟酌,他也愿意长子多出门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即使宋嘉让不说,过几年也要撵他出去。如今他自己有这个想法,再合乎宋荣心意不过。
大哥要走,宋嘉诺也怪不舍的,尤其堂兄弟们来了,大家玩儿得都很好,一下子四个兄弟都走了,宋嘉诺道:“大哥,你可得早些回家啊。”当然,宋嘉诺素来会说话,自幼便是一套一套的,“父母在,不远游。家里祖母、父母、大姐姐、二姐姐、我,都惦记着大哥,盼着大哥回来呢。”
“知道了。”宋嘉让倒无所谓,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宋嘉言笑嘻嘻地说:“出去就好好玩儿,别急着回来。”话刚说完,就挨了老太太一记拍。
一家子啰里啰唆地说了半日话,宋耀打叠起千百样功夫,把老娘哄得欢欢喜喜,即使离别在眼前,也不必做出那愁云惨雾之态。笑着回来,笑着离开,纵有千样愁绪,万样离情。人生,就是如此吧。
秦峥如今颇有了几分牛皮糖的架势,他每至宋荣休沐必来请安,兼请教文章。宋荣毕竟状元出身,哪怕多年公务烦冗,底子还是在的,看一看备考小秀才的文章实属小菜一碟。
秦峥厚着脸皮来了,甭管宋荣说什么,都是一副死都不走的架势。若是宋荣不见他,他就去陪着老太太说话,这就更能见着宋嘉言了。若是不叫他进二门,他就在前院小厅里坐着,一坐一天。
宋荣深深觉着秦峥这小子真是错投了秦家胎,竟无师自通地得了他家二弟的真传,简直能烦死宋荣。
秦峥拿出这样的本领来,宋荣也只得抽空指点他一二。
宋荣不知道的是,秦峥倒不是得了自家二弟的真传,而是得了他家祖父的指点。那日秦峥回去,秦老尚书私下问了他好半天,连秦峥说了什么话,宋荣说了些什么,秦老尚书都问得一清二楚。之后,就给孙子出了这个主意。
宋荣到底是长辈,就是为了面子计,也不好总是为难秦峥。
宋荣道:“你这文章,四平八稳,中秀才应该没什么问题。”由文及人,秦峥性情沉稳,远胜同龄少年。
秦峥道:“明年秀才试,后年就是秋闱了。”若寻常人家,买个监生的功名,不必秀才试,直接秋闱也是可以的。只是,秦家这等门第,素以买监生为耻。
“秋闱的话,勉可一试。”秦峥的文章平稳,成于平稳,亦败于平稳。秦峥并非剑走偏锋的性子,但,若平稳的文章想出众到令人眼前一亮,这其间的底蕴见识,可不是寻常积累便能做到的。倒不是秦峥资质不行,是他的阅历不够。这样的年纪,哪怕有名师教导,眼界都是有限的。
“秀才、举人,考的是文辞锦绣。到了春闱,天下举人,有几个不是文辞锦绣的,想在这上面脱颖而出,除非是绝世天才。”宋荣道。
秦峥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请宋荣为他指点文章,回家后更是加倍用功,勤学不息。
与在家学跟着先生念书不同,名师效应在秦峥身上尤为突显,他本就资质上乘,宋荣指点他文章,并未有敷衍的意思。资质有了,又肯用功,若没进步才有鬼呢。
就是秦老尚书看了孙子的文章,心下亦是惊喜,叮嘱道:“对子熙,要待之以父执。”
秦峥心裏也高兴,他能感觉得到,随着他请教功课愈发深入,宋荣待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丝和悦在里头。而且,宋荣这样用心指教于他,自然是看重他的。
只是,自母亲那件事后,他许久未曾见过宋嘉言了。就是偶尔见了,宋嘉言待他,已不似往日亲近。秦峥满腔少年心事,竟无一可倾诉之人。
幸而如今他忙于课业,只能在偶一闲暇之时方能烦恼一下少年心事。
宋嘉言如今也在忙呢,李睿已经招足了人手,准备往西蛮走一趟。
宋嘉言道:“找些拳脚功夫好的。”
李睿笑着将一张当票与数人的身契交给宋嘉言:“入冬前当可回来。”
宋嘉言收了当票,把身契给李睿,道:“你收着吧,若是有人不妥当,直接处置了就是。”
李睿接了,宝石一般漂亮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温润的笑:“莫担心。我们明日起程,就不来辞行了。”他并不是冲动毛躁的毛头小子,既然敢去西蛮,自然做足了准备。
“嗯,去吧,李伯伯那里,有我呢。”李睿身为长子,又是远行,最为牵挂的,就是家里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李睿便去与宋荣辞别了。
南边送来了上好的料子,小纪氏挑了两匹颜色稳重的,命人送到老太太那边了。
宋嘉言到老太太院中时,正见老太太与辛老太太摸着料子瞧,辛老太太赞不绝口:“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这样的好料子。”听听这话,其实宋荣对舅家向来极好,辛老太太的份例与宋老太太是一样的。宋荣对自己亲娘向来大方,衣食用度,都是上上等,做衣裳的料子自然不会差,绝对衬得起三品大员母亲的身份。辛老太太这样欢喜,无非是女儿在府中受到尊重,如今又能学着打理店铺。辛老太太看在眼里,自然样样都好。
丫鬟挑起帘子,宋嘉言笑悠悠地进屋,笑道:“原来祖母、舅婆也都得了。我刚想过来跟你们炫耀一番,看来,竟是不成了。”
辛竹筝抿嘴笑道:“言儿素会作怪。”过去挽住宋嘉言的手,“一起瞧瞧,这是我挑的颜色,不知道好不好。”
宋老太太笑:“好,怎么会不好呢,好看得很。”
辛竹筝笑:“姑母、母亲喜欢就好,正是当季穿的料子,不如就叫裁缝做几身衣裳来穿。”
宋嘉言微微笑着,就听辛老太太道:“今夏的衣裳已经足够穿了,还要做多少衣裳呢。有好料子你们拿来孝敬你姑母和我,这是你们的心意。我们放着明年穿就好了,可不必再做衣裳了。”年年季季皆做新衣,哪里穿得过来呢。到底是庄户人家出身的老太太,节俭惯了,舍不得。
辛竹筝笑意不变:“好,听母亲的。”
如今阖府里大小主子都得了小纪氏的丝绸料子,连杜月娘与早已失宠的柳、翠两位侍妾都得了两匹,大家相约着去给主母谢恩,当然,得选老爷落衙回家的时候。
杜月娘还好,宋荣喜她性子恬淡,时常去她房里留夜,柳、翠两位姨娘是经年挨不着宋老爷的身子,直把花容月貌的两位姨娘给憋闷得够呛。
宋荣瞧着一妻三妾,柳、翠二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主母的好话,小纪氏时不时谦辞个一两句,唯有杜月娘安然恬静地站于一旁,半句不言。宋荣道:“好了,我要与太太去老太太院里请安,你们先告退吧。”
柳、翠二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舍,杜月娘微微一福,就带着二人走了。
想到刚刚两位侍妾的眼神,宋荣颇有几分吃不消,与小纪氏道:“柳氏、翠雀还年轻,这么把她们撂在东跨院儿,不大妥当,找个媒婆来,给她们说一户正经人家,择日把她们嫁出去吧。”
小纪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打趣道:“这会儿把人嫁了,日后老爷可别后悔。”
宋荣笑:“你也太小瞧你家老爷了。”
小纪氏笑:“老爷放心吧,她们也伺候了我这几年,定不会亏了她们的。人家要正经人家,到时陪嫁,一人给她们一百两,咱们府里瞧着不多,搁外头庄户人,也够几年的花用了。”宋荣松口把人嫁了,小纪氏自然再乐意不过。这些年,她对宋荣的性子自然有几分了解,且不必与这两个奴婢计较,反正是要出府了,纵使舍些银子,自己落个清静也好。
听小纪氏这几句话,倒是颇合乎宋荣的心思。
小纪氏笑道:“还有一件事,承恩公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帖子下到咱们家。”
宋荣道:“那你就去吧,天怪热的,不必带她们姐妹了。”
小纪氏微微讶异,还是应了:“我知道了。”
这日,武安侯府传来一件喜讯,韩氏有身孕了。
韩氏有了身孕,这实在是一件大事。
自从与纪文成亲,因章老姨娘作祟,韩氏与纪文长达数年的冷战,两人都快成路人了,如今韩氏突然有了孩子……小纪氏深觉惊讶,宋荣却是满面赞赏:“文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你明日就带着孩子们过去,好生贺一贺岳父岳母,还有大太太。多带些补品,表达一下心意。”
小纪氏连忙应了,笑:“是啊,我晚上就让人把东西收拾出来。”若是韩氏与纪文和好,日后生了嫡子,她姨娘还有回府的机会也说不定。
韩氏突然曝出有身孕的消息,诸人自然各有一番猜测,就是宋嘉言都心下感叹:实在太委屈韩氏了,要跟纪文这种男人生孩子。
不过,韩氏的神色倒是还好,与武安侯夫人坐于一处,婆媳两个亲密无间。
婆媳二人见了小纪氏三个都挺高兴,当然,对宋嘉言更亲切一些。宋嘉言笑道:“我就盼着舅母给我生个小表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