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氏与杜月娘平日里少有来往,小纪氏不用杜月娘到自己屋里立规矩,又因宋荣常歇在杜月娘房里,小纪氏也不会怠慢刻薄于她。更兼杜月娘本就是个规矩人,从不惹是生非,小纪氏便是想发作也没理由,只得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一日,正是十五请安之时。杜月娘给主母请过安后,又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双锦鞋,柔声道:“奴婢闲来无事,就给太太做了双鞋。”
小纪氏令丫头收了,道一声:“辛苦你了。”吩咐一声,“拿两匹缎子来赏二姨娘。”即便心裏不痛快,正室的气度还是不能丢的。
丫头刚捧了缎子来,就见一个管事媳妇面带焦色地进来,且不是光明正大地禀事,反是上前俯在小纪氏耳边低语几句,接着,小纪氏的脸色也变了。
杜月娘忙接了缎子,识趣地回了自己院子。
小纪氏见杜月娘走了,方问:“章大老爷在哪儿呢?”
“就在门房。”
“请章大老爷进来。”小纪氏拧着帕子,眉心紧锁。
章明进来得很快,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哭道:“还得请妹妹救你姨娘和你表妹一命啊。”
屋里还有丫头呢,小纪氏瞧着不悦,皱眉道:“表兄赶紧起来吧。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到庄子上了呢?”
章明泣道:“就是,就是为了庶妃娘娘的事。庶妃娘娘想见一见姐妹们,你表妹奉命去了,谁知韩大太太就恼了你表妹,说你表妹私自出府。非但要咱们写了你表妹的卖身契,还把你姨娘跟你表妹撵到庄子上去了,连文哥儿也吃了挂落儿。”
小纪氏一愣,问:“难道表妹没回禀府里一声,私自去的皇子府?”
章明脸色一僵,道:“也不算私自去的。皆因韩大太太厉害,连文哥儿都不愿意跟她说话,为了省些是非,文哥儿就把你表妹带出来了。”
章明再如何含糊其词,小纪氏还是听明白了,斥道:“怎么能这样没有规矩?谁家姨娘会不回禀主母便私自出门的?文哥儿一个男人,行事莽撞就罢了,她在内宅多年,难道连家里的规矩都不知道?”不似章明什么都往纪文身上说,小纪氏到底是纪文的亲姐姐,断容不得这样说自己弟弟。
章明抹泪道:“还是得想个法子,庄子上什么模样,表妹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能接了你姨娘与你表妹出来,可就没命了。”
“二弟呢?”小纪氏问。
章明道:“文哥儿挨了板子,养伤呢。侯爷这回是真的恼了,侯爷向来疼爱表妹,表妹好生给侯爷说说……”
小纪氏心裏也跟火烧似的,恨不能立刻回娘家看个究竟,只是,这些日子,她颇受冷落,不敢有半分出格惹宋荣不悦。小纪氏攥紧帕子,定一定神道:“父亲定是气狠了,文哥儿都挨了打。这件事,我回去也于事无补。”看一眼章明惊愕的神色,小纪氏道,“庄子上的条件自然不能跟侯府相比,不过,表哥也放心吧。我会派人送些吃用,断委屈不到姨娘和表妹。只是有句话,也得跟表哥念叨念叨。表妹虽是姓章,到底给文哥儿做了姨娘。姨娘是妾,本就低正室一头。若是想象正室一样,是不可能的。”如今宋荣正经纳了个二房,二房还挺得宠,小纪氏很是体会了一把主母面对姨娘的感受。
“妾室有妾室的规矩,这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既是做小,就得守妾室的规矩。表妹、姨娘会受罚,皆是因此故。”小纪氏道,“咱们虽是亲的,也有礼法约束。叫表妹受个教训也好,她这样不把正室放在眼里,日后吃苦头的时候多着呢。”
“若想表妹挺直腰杆,表哥不如争气把官做好。”小纪氏叹口气,到底没直接去娘家为亲娘求情。
送走章明,小纪氏愣愣地坐了半晌。
直待宋荣晚上回家,小纪氏服侍着宋荣换了家常衣裳,方开口说了章姨娘和小章姨娘的事。宋荣问:“你打算怎么办?”
小纪氏忧心道:“父亲定是气狠了,小章姨娘也实在没规矩,二弟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娘家的事,又是父亲的意思,我怎好深管呢?只是,我听说,庄子上苦得很。姨娘到底生养我一场,总不能看着姨娘去死,我想着,往庄子上送些吃食吧。”说完,小纪氏看向宋荣,似乎是想询问丈夫的意思。
宋荣往榻上闲适一坐,示意小纪氏也坐下,问:“二弟呢?”
“说是挨了打,在家里养着呢。”
“既然你明白处置两位姨娘是岳父岳母还有韩大太太的意思,那就不要插手。”宋荣把玩着小纪氏柔软的小手,道,“岳父岳母肯定也气着了,你准备些滋补之物,回家看看岳父岳母吧,安慰安慰老人家。”
小纪氏还要说话,宋荣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要质疑长辈的决定。你回去一趟,好生孝顺岳父岳母,劝劝二弟。侍妾通房,毕竟不是正室,二弟这个年纪,还没有嫡子呢。放开那些小念头,往大事儿上想一想吧。”
小纪氏听得动容,却仍是不放心自己姨娘,宋荣何等人物,不必小纪氏说话,只看她神色,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得八九分,道:“岳母并非刻薄人,把姨娘送去庄子上,肯定是岳父的意思。你放心吧,岳母不会对庄子上的姨娘怎么样。再者说了,还有你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看你的面子,也没人会真的苛待姨娘。”关键武安侯夫人不是那样的蠢货。在宋荣看来,武安侯这次的处置倒是颇具决断,再不收了章家这祸根,日后真就要祸患无穷了!
小纪氏这才松了口气,道:“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其实,有一件事,小纪氏与宋荣想到了一处。小纪氏隐晦地说:“唉,文哥儿寄在母亲名下,也有好些年了。”话里话外是在担心纪文的爵位。
宋荣正色道:“为人子女者,孝字当先。孝顺孝顺,顺才为孝。”记在嫡母名下有什么用?平日里当嫡母嫡妻是狗屎空气,难道人家生来就是受气的?纪文小时候瞧着倒还机灵,越大越蠢,简直不值一教!
当晚,宋荣去了常青院安歇。他递给杜月娘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小陶罐,杜月娘接了,笑问:“老爷,这是什么?”打开来,裏面透出浓郁的药香。
宋荣道:“防冻手的。以前,母亲的手一入冬就会冻伤,我就找了这种药膏,很有用。”
杜月娘不知宋荣是如何知晓她的手每年都会冻伤的,满心感激:“谢老爷。”
两人说了些话,便安歇了。
第二日本是休沐,小纪氏要回娘家,因事涉内闱,宋荣并没有陪小纪氏一起去武安侯府。
小纪氏从未见父亲的脸色这般冷峻。
回娘家,自然要先去见过武安侯夫人,小纪氏没有在武安侯夫人面前提一句章姨娘与小章姨娘的事,武安侯夫人也没有为难她,直接让她去书房见武安侯。
武安侯问:“怎么忽然回娘家来了?”
小纪氏柔声道:“女儿听说姨娘行事不妥,让父亲母亲不悦。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了,女儿担心父亲母亲的身体,不回来看望父亲母亲,实在不能安心。”见武安侯夫人脸上并无动容之处,小纪氏道,“姨娘不妥当,女儿惭愧得很,不敢为姨娘求情,只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武安侯叹一声,指了指椅子:“坐吧。”
小纪氏稍稍放心,上前坐了。
武安侯并没有提二章姨娘的事,反道:“这些年,看你儿女双全,原本我想着你应当过得不错,但似乎又不是这样。你在婆家犯了很大的过失吧?”
小纪氏心裏咯噔一下,脸上一烫,问:“父亲怎么会这样问呢?老爷待女儿一直都很好。”
武安侯淡淡地问:“那女婿因何会那般大张旗鼓地迎纳二房呢?”
此时,小纪氏方知父亲是指这件事,低声道:“都是女儿不好。”二房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再怎么狡辩,也没人相信。
见小纪氏心思一乱,武安侯问:“家里发生这样的丑事,我已令人噤声,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纪氏咬一咬下唇:“我听章大老爷说的。”
武安侯道:“以后,不要跟章家来往了。”
小纪氏微微心惊,武安侯道:“想一想,我以往有很多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你母亲脾气执拗,性子刚烈,不比章氏温婉。那时,我不该因着跟你母亲赌气就将纪文纪武留在姨娘身边。人的心,就是这样慢慢变大的。甚至,在章氏安排小章氏与纪文私下苟合时,我就该出手处置了。只是,那会儿还顾忌着你们兄妹,也顾忌章氏跟了我几十年,便手软了。”
“父亲……”听到父亲这些决绝的话,小纪氏心思大乱,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跪地相求,凄声道,“不论如何,女儿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姨娘去死呢?就是再生气,父亲也要想一想两个弟弟的心情呢。”
武安侯眼睛微眯,却未令小纪氏起身,叹道:“你想得远了,眼不见心不烦。以后,不要再提章氏的事了,她们不会再回来。如果你真想念她,就想想过去的岁月吧,娘家的事,你已嫁了,就不要再插手。以后,你能依靠的人,是你的丈夫、儿女。不要总记挂娘家的事,更不要做令丈夫不喜的事。”
小纪氏流着泪:“是,女儿记得了。”
“嘉言嘉让,你要善待他们。”武安侯道,“子熙是个明白人,他事事通透,你行事不要忤逆他的心思。”女婿是白痴,会觉着女儿嫁得委屈。女婿太精明,只得劝着女儿三从四德了。宋荣此人,武安侯是真喜欢,不然也不能连嫁二女。可惜的是,两个女儿都未能留住宋荣的心啊。
“是。”
“好了,去前面陪你母亲说说话吧。”
“父亲,女儿想去瞧瞧弟弟,他向来执拗,我想去劝劝他,他定能明白的。”
武安侯话音温和,却有说不出的决绝之意:“不必了。”
用过午饭后,小纪氏便与武安侯夫人告辞,回了自家。
想到自己亲娘日后的苦楚生活,小纪氏流了一路的眼泪,到家时,眼睛都是肿的。宋嘉语听到母亲回来,便去了主屋,却见母亲眼睛红肿,宋嘉语顿时非常担心,上前问:“母亲,外祖母家出什么事了吗?”
小纪氏安慰女儿:“没事,没事,莫要多想。”
一时,丫鬟捧上温水巾帕,小纪氏重新梳洗,匀过胭脂,宋嘉语问:“母亲因何伤心呢?”
望向女儿越发娇美的模样,小纪氏心中稍稍欣慰,问:“今天没上学吗?”
“父亲检查了我们的功课,命我们休息一日。”宋嘉语说。
小纪氏笑着抚摸女儿的青丝:“你父亲赏了你什么?”宋荣并不常检查女孩儿们的功课,偶有查问,答得好的,必有奖赏。宋嘉语笑道:“母亲怎么知道女儿会得父亲的赏呢?”
“我的女儿,自然是最优秀的。”小纪氏按下自己姨娘的事,跟女儿温声说话。
宋嘉语弯着眼睛道:“父亲给了女儿一个小玉枕,是暖玉做的。母亲,我想给父亲做双棉袜子,还不知道尺寸。”
“好啊。”小纪氏笑,“早就跟你说过,你父亲很疼你。你做错了事,只有父母才会教导你。这并没什么,谁这一辈子能不犯错呢?”
宋嘉语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母亲,我以后不会那样说话了。”
“那就好。”小纪氏心裏早有主意,说,“过年家里要摆年酒、唱戏,客人多,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们姐妹都大了,该学着管些简单的事,也能帮衬我。”宋荣先时说过,宋嘉语的规矩不好便不能再出门,小纪氏哪里舍得,正好藉着年下给女儿解禁。
宋嘉语乖乖地点头,小纪氏又道:“还有,你跟你表姑的院子,我已经命奴才们收拾了。待明年开春,天气暖了,你们再搬。不过,自己的屋子,你有空过去瞧瞧,想收拾成什么样,还是自己做主的好。叫着你表姑一起去,屋子里有该添减的,不合自己心思的,都告诉我。”
宋嘉语柔柔地应了。
小纪氏心裏稍稍松快了些,问丫鬟:“老爷呢?”
绿云忙令人出去打听,不一时,惜红回来禀报:“太太,门房说老爷出去了。”
小纪氏呷口茶:“知道去哪儿了吗?”
“门房说老爷是带着大姑娘出去的。”
小纪氏脸色微沉:“知道了。”
看女儿的脸色也不大好,小纪氏叹口气,对女儿道:“语儿,你年纪渐渐大了,要学着为人处世了。我看,你跟你大姐姐不太亲密。”
宋嘉语低声道:“大姐姐也不喜欢我啊。”
宋嘉语自然希望得到父亲的宠爱,但一想到父亲只带了宋嘉言出门,气得眼圈儿都红了:“父亲只喜欢大姐姐。”
“这叫什么话。”小纪氏温声哄劝女儿道,“外头大冷的天,我回你外祖父家都没带你,就是想着你身子单薄,怕你受寒呢。”
宋嘉语哽咽道:“我怕不怕受寒,父亲问都没让人来问我一句,根本就是只带大姐姐去。”
“这么丁点儿小事儿,哪里值得掉泪呢。”小纪氏给女儿擦眼泪,使个眼色叫丫鬟们退下,方对女儿道,“你年纪大了,我也不用那些虚话来哄你。你们姐弟四个,都是你父亲的儿女。你看,你弟弟就比你大哥哥得你父亲的喜欢,是不是?”
“我念书也好,父亲就是不喜欢我。”宋嘉语委屈极了。
“唉,五根手指尚且不一样长,父母的心也是一样。你父亲的确更喜欢你大姐姐,只是,我的语儿,你虽说是比你大姐姐小一岁,其实算起来,你整整比她小了快两年了。我有意把你大姐姐上学的时间挪到七岁,就是想让你跟你大姐姐一道上学,不被她落下。现在看,你比她小,学得比她还好呢。她能言善道的,的确很会讨你父亲和老太太开心。其实,你不必为此伤心。你现在学的东西,在你以后的交际中都用得到。自来豪门世族女孩儿,谁没几样拿得出手的技艺呢?你看,秦家的大姑娘,因才名满帝都,如今提亲的能踩平秦家的门槛儿了。”小纪氏缓声道,“女孩儿,更加看重名声。你好好儿学习,慢慢地有了好的名声,就能有个好的前程。至于你大姐姐,她有她的好处,你父亲喜欢她,老太太也偏心于她……就是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我毕竟不是她的亲娘,略有不妥当的,人家就得说是后娘作祟,我担不起这样的名声。”小纪氏一双清丽的眸子盯住女儿漂亮的双眼,不紧不慢道,“我是你的亲娘,这内宅都是我在管,外头女人间的交际也是我带你们出去。我不委屈她,也不会多事地去提点她。你是我的女儿,安下心来,我告诉你,怎样讨你父亲的欢心。”
母亲向来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与她说话,宋嘉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都是女儿没用,还要母亲这样为女儿操心。”
“你还小呢,又是个心思简单的孩子。我慢慢教你,你也要用心学。”娘家已是那般,丈夫半分不肯相帮姨娘的事,小纪氏遂将一番心思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母女两个说了一番交心话,小纪氏便带着女儿去了老太太屋里请安。
知晓小纪氏回了娘家,老太太也问了几句武安侯夫妻的身体状况,问完之后就没什么话了。倒是辛老太太瞧着宋嘉语直乐,笑着对宋老太太道:“我听筝姐儿说,上午她大表哥考校她们功课,三个丫头,语丫头年纪最小,答得最好呢。”
宋老太太笑:“是啊,语丫头很会念书。”说的话常叫人听不懂。
辛老太太笑:“语丫头,你表姑以前没念过书,她有不懂的,你多多帮她啊。”
宋嘉语忙道:“舅婆放心,我常跟表姑一起讨论功课。”
小纪氏笑:“说是姑侄,年纪都差不多,不仅一起上课学习,也能玩儿到一处。我正有件事想跟老太太、舅老太太商量呢。”便将为宋嘉语、辛竹筝收拾院子的事儿说了。
小纪氏又将对丈夫的说辞重新对两位老太太说了一遍,宋老太太觉得有理,说了一句:“给她们院子安排得近些,别离得远了。”
“正是老太太这么说呢,媳妇也想到了,就是言姐儿院子边儿上的两个小院子。”
宋老太太没意见了。
辛竹筝是个伶俐人,连忙将身一福,柔声道:“自我们娘们儿来了之后,一应事都是表嫂操持劳累,筝儿谢表嫂。”
小纪氏忙扶起她来,笑得愈发满意:“这话外道,本就是一家子,以后莫如此了。”
至傍晚,宋荣才带着宋嘉言骑马回府。
小纪氏服侍着宋荣去了外头大氅,梳洗过头脸,又塞了个手炉给丈夫抱着,笑问:“这是去哪儿了?冻成这个样子。”
“带着嘉言去她母亲留下的铺子瞧了瞧。”大纪氏早早过世,留下丰厚嫁妆。要知晓,大纪氏是侯府嫡女,嫁妆规格本就比小纪氏高一等,再加上武安侯夫人并无儿子,陪嫁两个女儿的时候私房也出了大半。如今小纪氏掌家,宋荣却并未将前妻的嫁妆交给小纪氏保管,也没给自己亲娘保管,而是一直握在手中,省得出些是非。
小纪氏脸色一滞,听宋荣道:“言儿跟让儿年纪也大了,我会慢慢把他们母亲的嫁妆给他们。”
小纪氏即使心裏再不满意,嘴上却不能说半句不满意的话,只得笑道:“是啊,老爷想得周全。我总想着他们年纪小,竟未料到此处。”
宋荣笑:“放心,这些事有我呢。你料理好家里就行了。”看小纪氏面色尚可,宋荣问,“岳父岳母身子还好?”
“身体无大碍。”小纪氏瞧一眼丈夫,低声道,“就是父亲气得狠了,我本还想劝劝弟弟,父亲没让我见。”
宋荣点了点头:“长辈们身子安康就好。”
“父亲叫我以后不要跟章家来往。”
“岳父大人既然这样说了,你就听从吧。”宋荣心下有数,看来二章姨娘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大了。章家不过是仗着小纪氏三兄妹才这番闹腾,如今武安侯直接把二章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即便看在三兄妹的面子上,不要章姨娘的命,估计章姨娘也难再回帝都了。
小纪氏心下微涩,还是柔柔地应了。
宋嘉言换了衣裳就去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笑问:“你爹爹带你去哪儿了?”
宋嘉言笑:“爹爹带我去看了铺子。”其实这样的事,宋嘉言当真不想炫耀,不过,此事必定瞒不过小纪氏,与其叫小纪氏来说,不如她自己来说呢。
“什么铺子啊?”老太太向来只清楚自己有多少私房,院里有多少白菜,对家中产业一概不知。
宋嘉言道:“爹爹说是我母亲陪嫁的铺子,爹爹说我如今长大了,要学着打理铺子。”
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她与大纪氏的婆媳关系非常糟糕,只是,大纪氏眼瞅着已经过世九年了,一双儿女又得宋老太太的喜欢,宋老太太也就不在意了,点头道:“应该的。你爹爹还记在心裏呢,我都忘了。”
这种心思……都能直接说自己忘了…
也就宋嘉言向来心胸开阔,明白老太太的脾气,知晓宋老太太这样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宋嘉言笑:“我跟爹爹还去了太白楼,上次祖母不是夸他家的红焖羊肉好吃吗,已经叫他们送饭菜来家,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宋老太太喜欢宋嘉言,便觉着宋嘉言样样都是好的,笑对辛老太太道:“我说句什么话,这丫头都记在心裏呢。”
宋嘉言笑嘻嘻地露出馋相:“我也喜欢吃呢。”
宋嘉语有意观察着宋嘉言的一举一动,看宋嘉言如何讨老太太欢心。见宋嘉言如此,宋嘉语实在愁死了:这种没脸没皮的话,打死她,她也说不出来啊。
在宋嘉语连夜赶工给宋荣做了双棉袜子后,被允许过几日可以随小纪氏一道去参加大姨母——宁安侯夫人纪闵的寿辰。
天下父母都是心软的,宋荣看宋嘉语战战兢兢这么久,又给他与老太太都做了手工,想着宋嘉语心理素质的确不怎么样,再冷落下去怕这孩子落下心理问题。结果,好容易宋荣这裏松了口,这还没去宁安侯府呢,宋嘉语忽然病了。
其实也正常,宋嘉语本来就不是宋嘉言那样结实的身子,又生性好强,课业不肯落下,还要兼做袜子。宋嘉语是个精细的人,学习能学到最好,做袜子自然是极精心的。非但精工细缝,袜筒上还绣了精致的竹叶来装饰,瞧着似模似样的,极是不错。
宋嘉语这般用心,宋荣解了她的禁,结果,她却因为劳累过度,病了。
叫宋嘉言说,宋嘉语这性子实在好强得有些过了。像功课,样样都得做到最好,除了白天听卢先生讲课,私下宋嘉语也十分用功。
其实,宋嘉语小宋嘉言将近两年,却事事要强宋嘉言一头,这种人,天生就是要自找苦吃的性子。世上人多了去,哪能你比世人都强呢。
宋嘉语染了风寒,发热,请大夫喝药地一番折腾,小纪氏心疼地守了一夜,寸步不离,尽显慈母心肠。
宋嘉语这样,小纪氏挂心女儿,又有家事操劳,脸上也憔悴得很,再加上过年各种年礼、年货、年酒都要提前操持,还有前些天被宋荣纳二房刺|激的,小纪氏也有些不爽利。
宋荣看小纪氏这个模样,便道:“你若实在忙不过来,便叫杜氏来帮你分担些。”
小纪氏笑:“老爷放心吧,我晓得的。”心裏却是恨不能把管家权力抓得更紧,哪里肯分杜氏一丝半毫。
知道女人就那几样心眼儿,劝也无用,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说起女儿的身体,道:“待语儿好了,给她减些功课,好生调理身子要紧。琴棋书画之类,通些皮毛就成了。女孩儿家,身子最是要紧,尤其日后……”
宋荣的话尚未出口,小纪氏已心裏蓦然一沉,连忙道:“我晓得了。”又叹气,“这孩子,生就一副犟脾气。”心裏终于开始为女儿的身子着急了。小纪氏叹道:“好在语儿这烧是退了的,待她好了,我慢慢劝她,她心裏也都明白的。”
说完了闺女的事,小纪氏道:“还有件事,我想跟老爷商量呢。”
宋荣问:“什么事?”
“我想着,女孩儿们都大了。筝姐儿十岁,嘉言九岁,嘉语八岁,再过几年就是议亲的年纪了。头一个就是筝姐儿,三年孝期后就十三了。除了卢先生教她们些功课,是不是请个教规矩的嬷嬷来教她们规矩呢?”小纪氏道,“上次嘉言陪着老太太去慈宁宫请安,就是临时抱佛脚学了个皮毛。这世道,对女孩儿刻薄着呢,稍微哪里有个不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呢。”说着自嘲一笑,“我这个脾气,也是想着自家女孩儿事事出挑儿才好呢。”
宋荣想了想,还是同意了,道:“我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的教规矩的嬷嬷。”
女孩儿们得嫁人,出身、门第虽然重要,女孩儿本身的素质也得过关才能嫁得如意郎君。尤其宋荣现在深得帝心,且他正当壮年,若顺利的话,仕途上再进一步,不过是时间的事。真走了运,封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宋荣平步青云,女孩儿们的前程自然要更进一步。
见宋荣应了又接下此事,小纪氏并没有多想,只等着听丈夫的信儿了。她实在未想到,宋荣打听教养嬷嬷一事竟然打听到了武安侯府去。
要说宋荣也是个奇人,跟大纪氏关系平平,后又娶了不为武安侯夫人所喜的小纪氏为妻,如今,他与武安侯夫人的关系竟还不错。
不同于武安侯壮士断臂腕的悲壮与决绝,武安侯夫人的脸色很是不错。
寒暄两句之后,武安侯夫人温声问:“姑爷来可是有事?”如今倒是有趣了,前些天自己那庶女单镚儿一个人回娘家,现下又换了宋荣单身一人上门。不论是何等好戏,只要无关自己的外孙外孙女,武安侯夫人只管看热闹了。
宋荣给岳母请了安后,从容地坐了,听武安侯夫人问话,他方道:“今天来,的确是有事跟岳母大人商量呢。”说着,他还淡淡地叹了口气,道,“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如今算起来,阿苏过世已经整整九年了。”
宋荣一提起过世的妻子,武安侯夫人眼中流露出一抹伤心:“可不是吗?我还想着,叫上让哥儿言姐儿,年后去庙里给他们母亲做个道场。若九泉有知,看到孩子们长大,阿苏也能瞑目的。”
宋荣道:“我也正有此意,待我安排好,接了岳母,一并去庙里吧。”这事儿,怎么也不能叫岳家掏银子安排。
武安侯夫人深知宋荣就是如此周全的一人,便也没说什么。宋荣道:“孩子们大了,我思量着,当年阿苏陪嫁那许多嫁妆,如今我暂从裏面拿出一间铺子一个庄子来,给让哥儿和言姐儿,叫他们学着打理。这样,有个三年五载的,起码能摸到些门道,也省得孩子们日后接手产业时晕头转向地被人糊弄。岳母看可好?”
宋荣是个有心胸的人,当年他亲自点收了大纪氏的嫁妆,便是不想日后有别人打这嫁妆的主意。但,如今,他要动大纪氏这嫁妆,就得跟岳家说一声。更重要的是,他得叫岳家知道,宋家人没这私心,大纪氏的嫁妆,最终还是归宋嘉让宋嘉言兄妹的。
武安侯夫人实未料到宋荣深谋远虑至此,她心裏一百个赞成,嘴上却不急着一口应下,反是面露忧色:“你这安排自然是极妥的,只是我担心,让哥儿言姐儿年纪还小,若是叫些小人诓骗糊弄了,可如何是好?”
宋荣微微一笑:“岳母放心,本来给他们庄铺就是叫他们学习练手的,纵使受了诓骗糊弄,不过吃个教训而已。再者说了,还有我把关。”
武安侯夫人这才信了宋荣是真心为宋嘉让宋嘉言兄妹考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让哥儿粗枝大叶,为人有侠者风范,性子实诚。言姐儿聪慧伶俐,只是还欠些稳重。有你在一旁把关,我就放心了。”
“说不定还有一事要麻烦岳母呢。”宋荣便将想为女孩儿们请个教规矩的教养嬷嬷的事说了。
武安侯夫人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女孩儿们的规矩自幼学比较好,不过,规矩也只是规矩,莫因规矩把天性都泯灭了。不然,人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有何趣。说来,我这裏倒是有个极好的人。”武安侯夫人道,“以往是教过她们姐妹的,吕嬷嬷投我的缘儿,她又无甚亲人,当年她们姐妹陆续嫁了,我便留吕嬷嬷在身边做个伴。你若觉着合适,我叫吕嬷嬷过去可好?”
“小婿先谢过岳母大人了。”宋荣起身行一礼,笑道,“那三日后我派车来接吕嬷嬷。”不管怎么说,他连娶两位纪家女,大小纪氏在规矩上都说得过去,虽然性子各异,不过,出门交际完全没有问题。
武安侯夫人道:“待规矩教好了,再让吕嬷嬷回来陪我。”
宋荣脸上有丝尴尬,摸摸直挺的鼻梁道:“丫头们年纪还小,小婿估计要多学几年的。”宋嘉让已经十二岁,再过五年,就能娶妻了。待女孩儿们出嫁后,估计自己也能抱上长孙或是长孙女了。似吕嬷嬷这种积年的老嬷嬷,并不好寻,若真如武安侯夫人说的这样好,便是让吕嬷嬷留在宋家养老,宋荣也是愿意的。
武安侯夫人不禁笑道:“罢了,你好生待吕嬷嬷就是。”
“岳母放心,我定待嬷嬷如同长者。”对待有本事有用的人,宋荣向来不吝关怀。
其实,这会儿关心宋家闺女的不只是宋荣宋老爹,还有一人在跟妻子商量:“待你寿宴时,官客还好,有我与行远还有三弟帮衬招呼,总不会失礼。堂客那里,你是寿星,虽请了三弟妹来帮忙,还有跟着各家夫人太太来的姑娘小姐们,总得有个合适的帮姑娘家招呼各家千金才好呢。”
别看宁安侯在外头一脸冷峻,好像一张寡言鲜语、生人勿近的脸孔,其实私下整个一话痨,说话还拐弯抹角地叫人听着不顺耳。纪闵白他一眼:“行了,你就别跟我这儿绕弯子了,不是有邵姐儿吗?”说到邵姐儿,纪闵就有些不痛快。邵姐儿姓邵,邵姑娘,倒也不是外人,宁安侯嫡姐家的闺女,宁安侯太夫人的亲外孙女。
宁安侯说来身世也惨,据说一出生就死了娘,便给老侯爷抱到了嫡母膝下养活。同样是庶子,宁安侯比纪文强了一千倍,老宁安侯没有嫡子,庶子却不少,足足有七人。宁安侯并不居长,他就强在是被嫡母养大的,结果,宁安侯与嫡母一道在六个同父异母兄弟的围攻下,平平安安地将宁安侯的爵位捞到手。
对宁安侯而言,嫡母对他有大恩,他与嫡母的感情也很不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受到嫡母的掌控。嫡母只有一个女儿,早早地嫁了出去,却是嫁得不大好,如今姐夫犹在外地为知府,五品官,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
如今纪闵并未生养,就抱养了宁安侯的庶长子。当然,庶长子他娘,命也不大好,千辛万苦十月怀胎好容易母以子贵,没活两年,竟然病死了。倒是宁安侯与纪闵,少时情谊不坏,如今虽是庶长子在膝下承欢,俩人的情分却越过越好,这几年,宁安侯竟一直未添别的子嗣。
宁安侯太夫人也起了些别的心思,算着闺女家的闺女与这唯一的庶长孙李行远的年纪倒相仿,便命人将外孙女接来。其心意,不言已明。
宁安侯如今只有李行远这一个儿子,自然要为儿子打算。
倒不是他不喜欢邵姐儿,实在是李行远并无其他兄弟,便要有个可靠的母族才好。宁安侯瞧上的也不是外人,对妻子道:“不如,叫言姐儿过来帮帮忙。邵姐儿才来帝都,日子浅,纵使有母亲带着,帝都这些闺秀们,她认得的也不多。平日里听你说,言姐儿这孩子像是个周全的。”彼此都在朝中,宋荣的势头,宁安侯清楚得很。再有,他瞧着宋荣家的两个儿子品性也都不错,有宋荣这样的爹,日后前程差不了。其三,宋嘉言如今在帝都大大有名,这丫头的厉害,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宁安侯自己享了妻子的福,深觉有个能干的老婆,对男人助力不小。
换言之,宁安侯是先相中了宋嘉言的爹,又相中了宋嘉言的兄弟,再考虑过宋嘉言的脾性,还有,这是老婆嫡亲的外甥女,若能给儿子娶这么一房媳妇,以后不论公私,皆能兼顾。
宁安侯是个很有心的男人,虽然外表冷峻,内心却纤细如尘。起初,他对纪闵虽然喜欢,却远远没有到爱与敬重的地步,直到纪闵养育了李行远后,宁安侯看妻子对李行远实在用心教导,便觉妻子品行可敬。尤其,宁安侯明白,女人也不是天生就该对男人好的,这样操心费力地理家教子,不对老婆好一些,再热的心也得凉下去。
男人愿意将心往近处挪一寸,这日子便也过得热乎起来了。
纪闵听了宁安侯的话却是哭笑不得,道:“言姐儿才九岁,咱们远哥儿,比她还小一岁呢。儿女事,起码要五六年后才能说呢,你这心急什么呢?”
“瞧你,又误会我了。”宁安侯还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道,“我就是想着你寿宴时忙不过来,这不是好心帮你忙吗?”
纪闵笑:“是,是我误会夫君了。”烛光下,为丈夫理下衣衫,纪闵柔声道,“叫言姐儿来也好,她年纪也大了,我那四妹的性子啊,有限得很,断不会教导言姐儿管家之事的,接她来住几日,也学着些。只是,接言姐儿就不能落下语姐儿,罢了,一道接来吧,我又不是那种心眼儿狭小之人。”
大人间的事,虽然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只是,每想到小纪氏,就对这孩子亲近不起来。何况,宋嘉语跟她也不亲近。纪闵索性不再想她们,对丈夫道:“就是邵姐儿,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儿女之事,虽有父母之命,也得看看孩子们的意思才好。远哥儿,我不想委屈了他。等到了年纪,他若不开窍,咱们就看着给他选个最妥当周全的。若是远哥儿有自己心裏喜欢的,只要门户相当,哪怕略逊色些,我也想成全了孩子。”自己父亲母亲真是一辈子的怨偶,纪闵与丈夫其实婚前就彼此有意。大家都是在帝都城,门第也差不多,小时候都见过。便是如此,也经过庶子侍妾风波,如今感情方越发融洽了。她数年求子皆无子,想来或许是天意,既如此,倒不如用心相待李行远,日后安享晚年,当可无忧。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便宽衣安歇了。
第二日,纪闵收拾了些补品给婆子带上,去给宋老太太请安,奉上礼单说明来意。宋老太太应得很痛快,小孙女还病着呢,自然去不得,叫宋嘉言去换了衣裳,私下跟宋嘉言说:“你大姨母不是快寿辰了吗?你有眼力些,多帮你大姨母的忙。”
宋嘉言笑嘻嘻地应了。
宋嘉言刚到宁安侯府,便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中宫下旨,纳秦氏女为妃。
秦氏女?!
帝都里姓秦的就有好几家呢,哪个秦氏女啊?
宋嘉言看向大姨母纪闵,纪闵道:“是秦老尚书的嫡长孙女。”
“哦,是秦家大姐姐啊。”宋家与秦家素来亲近,女孩儿们也是不错的朋友。秦文自幼跟在秦老太太膝下长大,又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才女,在帝都的姑娘小姐太太圈儿里很有些名气。如今年方十五岁,秦家正在为她议亲,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