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娇嫩嫩的小花骨朵儿给一头老牛啃了,暴殄天物啊!
宋嘉言内心悲愤且为秦文惋惜,皇帝的身份再高贵,到底已是父辈人物,听说比宋荣的年纪还大了好几岁呢。而且,嫔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而已。宫闱规矩森严,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侍奉皇帝当真不如随便嫁个寻常老实的男人能过得痛快日子。别的不说,秦家地位在这儿摆着,寻常人家娶了秦文断不能委屈了她。
但,秦家再如何有地位,也无法违抗圣意。
想到年华正当的秦文要入宫为妃,宋嘉言内心颇为惆怅,问:“姨母,这样不选秀,也可以直接入宫吗?”
纪闵心下也很为秦家姑娘可惜,若是贫寒家的女孩儿,还能追求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正出身好的女孩儿,在家本就跟凤凰似的,只要脑筋清楚,有哪个乐意进宫为妃伴驾呢?只是,这话只能心中想想罢了,没哪个会不要命地往外去说。纪闵道:“平常是以选秀来选妃的,不过,也有特殊情况,若是哪家女孩儿极为出挑,得了上面青眼,便单独下旨册为妃妾,也是有的。”
纪闵想得更远,私下教导宋嘉言道:“皇上嫡长皇子都二十岁了,若秦妃有福,生得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若福分浅些,就老死宫中了。你祖父的庶出姐姐曾是先帝妃嫔,如今在慈宁宫依附太后过日子,虽有贵太妃的尊号,不过是个名儿罢了。”生怕宋嘉言会好奇宫内那锦绣花团,道,“宫里的日子,不容易得很。虽然皇上赐下妃号,想来秦家人也只是面儿上笑心裏哭了。”
纪闵一猜全中。
秦家嫡系子弟都停课一日,未去上学,兄弟姐妹自幼一起长大,若是秦文正经出嫁,哪怕嫁到天边呢,兄弟姐妹也不会觉着怎么样。忽然之间要进宫了,甭看同在帝都,那真是比天边都远,留在家里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兄弟姐妹都蔫蔫儿的,连老秦尚书都没少在私下唉声叹气,他兢兢业业地为朝廷效力大半辈子,结果,皇帝相中他家孙女……
家中女孩儿入宫为妃,当然是荣耀,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荣耀。如秦老尚书,自己兢兢业业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封阁拜相,是清流中的清流,他实在从未有过叫家中女孩儿为妃的意思啊……只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呢?圣旨都下了,唯有欢欢喜喜地接旨进宫给皇帝做小老婆了。
昭文帝倒还算有良心,这是正经的妃子,且容秦文在家住一日,第二日再由宫里派出宫车,接她入宫。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秦老尚书多年为臣,对昭文帝还算有些了解,私下教导了孙女许多事。就是秦老太太,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女,容貌、门第、家世,样样不差啊。正一门心思想给孙女找个好人家儿呢,结果天上落下个惊雷。
好在秦老太太非同凡人,年轻时经历的坎坷多了,比较稳得住,教导孙女道:“这是咱家的恩典体面,今年并非选秀之年,皇上却特旨令你入宫,赐以妃号,可见皇上对你的看重。我以往是想着给你择个好夫婿,方不委屈你。来咱家提亲的人不少,总是没有一个是样样齐全的,想来这是天意。”旨意已下,话只得换个方式说了,秦老太太道,“你入宫,皇上就是你的夫君了。夫君夫君,既是夫也是君。你自小学的三从四德,道理都明白。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入了宫,不要再把自己当成秦家的闺女,你要把自己当成皇上的妃子。妃子的位分已经不低了,若是有宠,是福分,若是宠爱淡淡,凭这位分,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在宫内允许每月内命妇请安,相见并不是难事。”秦老太太温声道。
秦文忍不住掉泪,小声说:“祖母,我好怕。”
“女孩儿嫁人前都这样。”秦老太太抚摸着孙女的脊背,道,“皇上是明主、是圣君,以往我进宫时偶然见过皇上,生得龙睛凤目、帝王气概。我的丫头啊,你不是给昏君为妃,进宫之后好好侍奉着皇上。”
第二日,一辆宫车将人接进宫去,自此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是君臣。
秦文入宫为妃,让宋嘉言感触颇深,在纪闵的寿宴时,她与邵春华负责招待各家姑娘小姐。
仁德郡王家的小郡主笑问:“嘉言,嘉语怎么没来呢?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她呢。”原本纪闵的寿辰,再如何也惊动不到仁德郡王,郡王妃会亲临,皆因郡王妃出身宁平侯府。
宁平侯与宁安侯都姓李,同族出身,往上翻出十几代,族谱上是同一个祖宗。先帝时,宁平侯行事不谨被除爵,如今,李家最兴旺的就是宁安侯这一支了。故此,仁德郡王妃对宁安侯府也挺亲近。再加上纪闵与郡王妃少时相识,两人关系很是不错,才有郡王妃带着女儿来捧场。
宋嘉言道:“二妹妹身子不大妥当,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实在不放心她出门。”
小郡主面露惋惜:“嘉语是有些娇弱,待她好了,咱们有空聚一聚,我家里没有姐妹,寂寞得很呢。”
宋嘉言自然微笑加感激地应下。
邵春华来帝都的日子浅,认识的大家闺秀并不多。再者,与宁安侯府来往的多是公侯府第,而邵春华五品知府出身,哪怕有个做侯爷的舅舅,根基仍是有些浅了,真正一流的人家并不是很看得上她。
邵春华多是陪着几家或是门第较低或是庶女出身的闺秀说话儿,宋嘉言引她认识秦斐与姚淑静。前者是秦家三房的嫡长女,后者是姚国公府旁支四品将军之女。
宋嘉言笑道:“咱们一直在帝都,没见识过外头天地的模样。我这表妹,可是去过好些个地方呢。如今帝都流行蜀绣,表妹便在蜀地住过。”
秦斐笑:“我在书上看说蜀地是天府之国,邵姑娘,那里是什么样的?”
邵春华也是个机敏的性子,宋嘉言为她引荐新朋友,又给她打开话题,她也不是笨蛋,便绘声绘色地说起蜀地风物来。
及至纪闵寿宴结束,送走各家夫人小姐,邵春华也在姑娘群里混了个脸熟,算是正式脱离了往日路人甲的身份。
亲姐姐的寿辰,小纪氏自然是留到最后的,见着宋嘉言,小纪氏笑问:“言儿是与我一道回去,还是再陪你大姨母住些日子?”
纪闵笑道:“让言丫头多住几日吧,我这裏也有先生,又有姐妹相伴,与家里也是一样的。待年前,我再送言丫头回去。”
小纪氏自然笑允,纪闵又问了一回宋嘉语的身子,命人包了二斤上等官燕,说是给宋嘉语补身子的。小纪氏推辞不掉,只得笑领,又说了几句话,直待前面宋荣着人来催,方带着宋嘉让宋嘉诺兄弟告辞。
客人散尽,纪闵便带着宋嘉言与邵春华去了婆婆宁安侯太夫人的院里,太夫人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见着媳妇就笑了,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想让你受用一日,不是说不要你过来了吗?”
纪闵笑道:“老太太心疼媳妇,媳妇也心疼老太太呢。为着媳妇的生辰,闹了这么一整日,就是老太太也不得闲,跟着操劳,不亲自来瞧一眼,媳妇怎能放心呢。”太夫人并非刁蛮婆婆,纪闵一进门太夫人便将理家之权交给儿媳妇,自己安享婆婆的尊荣。这样的婆婆,虽非宁安侯生母,却于宁安侯有抚育之恩,故此,宁安侯纪闵夫妻对太夫人向来尊敬。
太夫人笑,吩咐丫鬟道:“给你们太太在椅子里放个软垫子。”对纪闵道,“靠在腰上,舒坦些。”
与媳妇说了几句话,太夫人方道:“言丫头,你妹妹刚来帝都,多亏了你带着她玩儿。”太夫人做了多少年的侯府夫人,如今又成了太夫人,侯门公府的弯弯道道,老太太毕生浸淫其中,一清二楚。外孙女已经接来了,放在身边教养,自然是为了外孙女的前程着想。哪怕太夫人有些私心,心裏也明白,若想有个好前程,也得外孙女自己争气才行。出身是没办法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宋荣,女婿的官职,得慢慢来。但女孩儿家的交际,万不能落下。
媳妇虽好,也愿意带着外孙女出去走动,只是,纪闵的圈子都是帝都贵妇圈,家里却没有适龄女孩儿带一带邵春华。
今日纪闵寿宴,提前接了宋嘉言来,说让宋嘉言与邵春华一道来招待各家姑娘小姐们。太夫人其实很有些不放心,宋嘉言、邵春华,一个姨表小姐,一个姑表小姐,很有些打擂台的意思。不过,太夫人还是应了。中间却是派心腹婆子瞧了好几遭,见并无他事,宋嘉言还很照顾邵春华,太夫人方放下心来。
听到太夫人赞自己,宋嘉言并不居功,笑道:“邵妹妹去过许多地方,眼界开阔,虽是刚来帝都,只要邵妹妹一开口,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邵春华忙道:“若不是姐姐介绍各家姑娘给我认识,我真不大敢跟她们说话呢。”自幼随父亲外放,邵春华身上并没有太多心机,直接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宋嘉言在这个时候肯指点邵春华,的确是大家做派。太夫人笑道:“你言姐姐最是爽快大方,以后你就跟着你言姐姐学,是没差的。”
一时,宁安侯带着儿子李行远来太夫人屋子请安,大家说了会儿话,见太夫人脸上露出倦意,服侍着太夫人去里间歇下,大家方散了。
宋嘉言自然是随着纪闵走,邵春华是跟太夫人住一处的,刚要回自己屋子,太夫人身边的丫鬟碧儿请了她去太夫人的屋子。
室内温暖如春,太夫人斜歪于榻上,身上盖着床熏香锦被,让外孙女在一旁坐下,太夫人慈爱地望着外孙女柔美的脸庞,笑问:“这次学到了什么吗?”
邵春华想了想,道:“愿意跟我说话的姑娘比以前要多了,言姐姐引我认识了好几位姑娘,其中一位是秦尚书家的孙女秦姑娘,一位是姚国公府旁支,将军家的千金姚姑娘,她们都挺好的。”
太夫人点点头:“交际是急不来的,你刚来,慢慢地也就熟了。”
邵春华点点头,又问:“外祖母,言姐姐家里还有个妹妹吗?”
宋荣与宁安侯同娶纪家女,这在古代也是很亲近的姻亲,太夫人自然知晓宋家的情形,笑道:“是啊,嘉言还有一个妹妹,叫嘉语。嘉言的母亲是你舅母家嫡亲的二妹妹,早早过世,后来宋大人续娶了你舅母家的四妹妹,也就是嘉语的母亲,现在的宋太太了。”
邵春华笑:“外祖母,言姐姐真是个和气人,我来帝都这些日子,从没见过比言姐姐更好相处的人了。”
太夫人不禁笑道:“难得你们小姐妹相处得来,她得在咱家住好几日呢,你闷了就去找她玩儿。以后你们到了外头,也要知道相互帮衬才是好姐妹呢。”教导了外孙女一些事务,太夫人就打发外孙女去歇着了。
大丫头朱儿坐在太夫人的脚畔,用美人槌不轻不重地为太夫人捶着腿。太夫人阖着眼睛养神,温声道:“一会儿找了那套点翠的头面出来,等言丫头走的时候记着提醒我一声,给那丫头送去。”
朱儿柔声应了。
太夫人也觉着宋嘉言不错。纵使有些私心,到底孩子们还小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太夫人微微一笑,轻松入梦。
忙碌了一日,孩子们也累了,宁安侯让孩子们都去休息了。
李行远追着宋嘉言出去,说:“言姐姐,过来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说着便拉着宋嘉言去他院里。
李行远幼时就被抱到纪闵膝下,纪闵多年无所出,视李行远为亲子,表姐表弟,早就熟得很。
“你一见就知道了。”
其实李行远的院子就是与主院儿相连的一处小跨院儿而已,到他屋里,李行远把前些天得的一副小小牛角弓给宋嘉言看。宋嘉言本就是喜欢舞刀弄棒的性子,她跟宋嘉让学过三招两式,骑马射箭都还凑合。而且,她每天早上都会去小校场练习,有模有样的。
宋嘉言的力气比起寻常女孩儿大许多,试一试这弓的力道,赞一句:“好弓啊。”
“这是父亲特意叫人做来给我的。”李行远背着两只小破手,板着小脸说,“上次我一时不慎,输给了言姐姐。自此我是勤学苦练,闻鸡起舞,不知言姐姐要不要跟我比试一下啊?”
宋嘉言没理会这小子,李行远斜着眼睛,还用起激将法来:“要是言姐姐怕输,就算啦。我知道,丫头们都要面子的。”
宋嘉言眯起眼睛,道:“要是我赢了,就扒了你裤子,把你屁股打肿。”
李行远小小男子汉,非常要面子,脸上红红的,拍拍小胸脯,很蔑视地看宋嘉言一眼,大声道:“我才不会输给你一个丫头呢。”上次输给宋嘉言,李行远可是没面子了好几日呢。
李行远的嬷嬷已是听不下去了,劝道:“我的姑娘哎,在外头可不许这样说话。”好不好的要扒人家小爷的裤子……若是宋嘉言真扒了李行远的裤子,真得嫁给李行远了。
纪闵正在屋里跟丈夫说话,丫鬟来回禀:“大爷叫着言姑娘在院子里比箭呢。”
纪闵笑:“远哥儿这是要找补回面子呢。”上次输给宋嘉言的事,纪闵一清二楚。或许是输给女孩子太没面子,自此李行远加倍用功,引得纪闵宁安侯偷笑不已。
宁安侯起身道:“我去瞧瞧。”
反正没几步路,纪闵也跟着一道去了。
长辈来了,宋嘉言与李行远先给长辈见了礼。李行远是家中独子,与父母十分亲昵,自信满满:“父亲母亲,你们也来看我如何赢过言姐姐啊。”
宋嘉言瞟他一眼:“输了别咧着嘴哭才好。”
李行远不服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都不会流泪。倒是言姐姐,你要是输了,哭几鼻子我也不会笑话你。”
宋嘉言比李行远大一整年,男孩子发育晚,宋嘉言比李行远高半个头。宋嘉言活动了下手臂,纪闵见李行远的丫鬟小桔捧着个茶盘,茶盘上有四个银锞子,分两堆放着,问:“这是什么?”
小桔笑禀:“是大爷和言姑娘的赌注。”
李行远立刻道:“父亲母亲,你们要不要下注我赢啊?”
纪闵笑:“拿两个小银锞子,我押远哥儿赢。”还问,“侯爷,要不要你也下个注?”
宁安侯摇头,言简意赅:“夫人,现在下注,为时过早。”
宋嘉言笑嘻嘻地:“姨丈,你实在是很有眼光啊。”
李行远道:“父亲,你就押我赢,没错的,银子不流外人田嘛。”
宁安侯瞪李行远一眼,李行远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三十步的靶子,李行远道:“言姐姐是客,你先请吧。”
宋嘉言道:“难道我稀罕占你的便宜?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还是宋嘉言领先。
李行远悄悄地跟父亲嘀咕:“言姐姐的运气好得不行,每次剪刀石头布都赢。”
宁安侯默默无语,这傻儿子,还有脸说呢。
宋嘉言用的就是李行远的牛角弓,二话没说,将弓拉到饱满后,唰唰唰三箭,正中红心。扬扬下巴,宋嘉言将弓递给李行远。
李行远嘿嘿笑:“看来,言姐姐的功夫还是没落下啊。”
宋嘉言指了指靶子,用事实来说话吧,小子!
李行远能主动邀战,也是苦练过的。第一回合,平了。
宋嘉言看李行远一眼,微微点头,臭小子还挺有长进的啊。李行远得意地笑起来,将牛角弓递给宋嘉言,第二回合,依旧是平局。
一连四个回合,都是平局。
第五个回合,李行远先。李行远已是挽起弓来,宁安侯忽然道:“拿两个银锞子来,押到嘉言那边。”李行远手一抖,一箭射到了天边外。
宋嘉言哈哈大笑,李行远怨怼地望向父亲,宁安侯俊脸冰冷,李行远也不敢说什么,接下来两箭,正中靶心。
宋嘉言挽起弓来,转头笑问:“姨母,你要不要押一把远弟啊?”纪闵不料心思被宋嘉言道破,笑一笑,没说话。宋嘉言连挽三箭,均中靶心。
李行远宣战时自信满满,不想因意外又输给宋嘉言。好在,他家教颇好,并不是个赖皮的,气得哼了两哼,说:“明天再接着比。”
“我可不会随随便便跟谁比箭。来来,远弟,把我跟姨丈的赢资拿来。”与宁安侯一人分了四个小银锞子,欢欢喜喜地放到荷包里去。
宋嘉言赢了比箭,乐呵呵地与姨母回屋里说话。
宁安侯留在儿子的小院儿里教导儿子,道:“比试时,分心是大忌。我不过一句话,你就能射歪,可见功夫不到家。”
李行远道:“父亲何必这时候给我拆台,又叫我输给言姐姐,好丢脸。”一面说着,嘴巴也翘了起来。
宁安侯道:“知道丢脸就好好练,我儿子一直输给一个女孩子,我也觉着丢脸呢。”
“下回,下回我肯定不会输的。”
“我看嘉言的箭术是比你还强几分,想赢可不是嘴巴上说说就能赢的。”宁安侯令儿子重新挽起弓,亲自指点于他,瞧着儿子射了几支箭,又跟他讲了些注意事项,就叫李行远自己琢磨去了。
宋嘉言挺喜欢跟李行远在一起玩儿,宋嘉让是哥哥,平日总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很少亲自跟宋嘉言动手比试。宋嘉诺就太小了,小豆丁一个。倒是李行远只小宋嘉言一岁,还是个爱闹腾的脾气,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宋嘉言一来,晨练时,李行远都叫她一起。
两人常常一人一把木刀砍成一团,当然,李行远还时常因打不过宋嘉言而被宋嘉言揍。就这样,李行远依旧喜欢追在宋嘉言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言姐姐地找人家玩儿。
宁安侯对儿子和宋嘉言其实很有些别的意思,但是,现下瞧着,总觉着俩人是很要好的表姐弟,以后做夫妻,就有些别扭了。
叹口气,宁安侯便暂将此心放下了,反正孩子们年纪还小,左看右看,都没有半点儿开窍的意思。
直待住到腊月初七,宋嘉言方回了家。
在宁安侯府这些时日,宋嘉言与邵春华相处得很不错,走时不但太夫人有厚赠,邵春华还将自己做的荷包送了宋嘉言一个,宋嘉言拿着荷包一面瞧一面夸:“看妹妹这双巧手,姐姐真是自惭形秽,唉,姐姐是个粗人,也不会做这个……”
逗得邵春华笑个不停,她知宋嘉言从不会动针线的,歪着头直笑:“言姐姐不嫌弃就好啦。”
宋嘉言道:“我喜欢得很,哪里会嫌弃。”
宋嘉言之所以会选择这日回府,皆因腊月初八是宋嘉语的生日。宋嘉语年纪尚小,尤其有辛舅爷的事,不一定会大办。不过,她总要回去表示一下才好。
纪闵备了给宋家一家老小的东西,又有管事媳妇伴着,派车送宋嘉言回家。宋老太太欢欢喜喜地收了东西,打发了宁安侯府的管事媳妇,笑着抱怨宋嘉言,道:“我还以为你得在人家过了年才回来呢。”
宋嘉言笑:“我哪里舍得祖母哟,想祖母想得我心肝儿疼呢。”
宋老太太被宋嘉言逗得合不拢嘴,连辛老太太都说:“言丫头一回来,整个府里都热闹了。”
宋嘉言忙向各位长辈姐妹们问好,见宋嘉语脸色仍有些发白,问道:“妹妹的身子可大好了?”
宋嘉语柔柔地道:“谢姐姐关心,已经没事了。”
“明日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妹妹可得好生保重身子。”看宋嘉语这样,宋嘉言真有些担心,问小纪氏,“妹妹的生辰,太太准备怎样操办?若有用得着我和筝姑姑的地方,太太尽管吩咐。”
小纪氏笑:“年下有些忙,她小孩子家家的,家里人一并摆桌酒吃顿饭就罢了。”
宋嘉言点了点头,就听小纪氏笑:“你如今回来得正好,我想着,你们姐妹都大了,应该学着理理家事。年下事多,你们都来我院里,先从简单的入手,管些简单的事儿,如何?”
其实她在宁安侯府的时候,时常和邵春华一起随着纪闵管家理事,有些简单的,纪闵还会叫她与邵春华练练手。小纪氏肯这样安排,自然再好不过,宋嘉言笑望了辛竹筝一眼,方道:“只要太太别嫌我们笨,我们自然愿意跟着太太学些本事。”
小纪氏眉眼含笑,玩笑道:“行了,若是咱们言丫头都笨,我看,世上就没聪明人了。”
宋嘉言抿嘴一笑:“太太过奖了。”
晚间,宋荣与宋嘉让宋嘉诺父子,落衙的落衙,放学的放学,见宋嘉言回家,都挺高兴。宋嘉言还眉飞色舞地跟兄弟姐妹们说起她与李行远比箭术赌银子的事儿,说:“你们都知道的,大姨丈向来寡言鲜语的,远弟的弓都挽起来了,大姨丈突然给我加注。远弟一分心,箭就射歪了。哈哈哈,我就赢啦。”
宋嘉让是个磊落的性子,道:“那是大姨丈怕你输,帮你呢。”
宋嘉言道:“怎么能这样说?我本来箭术就不错。我要是没实力,大姨丈再怎么帮也没用啊。”
宋嘉让十分瞧不上宋嘉言的花拳绣腿,道:“你那三招五式,还不都是我教的。那叫啥实力?你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远哥儿了,他年纪还小呢。你要跟二弟比,更是远胜过他。”
豆丁宋嘉诺有些不服气,不过,他承认自己比不过宋嘉言。李行远都不是宋嘉言的对手,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宋嘉诺从另外的方面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说:“大姨丈是想试试远表哥是不是专心吧,要不然,也不能在节骨眼儿上分远表哥的心。”
宋嘉让摇头晃脑,又带着三分惋惜,道:“等有空我去指点指点小远子,唉,竟然输给一个丫头,实在给咱们老爷们儿丢脸啊。”
宋嘉言狠狠瞪了宋嘉让两下子,宋嘉让竟无所察觉,宋嘉诺弯着眼睛直乐。
宋嘉语低低地咳了两声,告诉辛竹筝宁安侯府李行远表哥的事。
听到宋嘉语不断咳嗽,宋嘉言道:“妹妹不是说大好了吗?现在吃什么药呢?”
宋嘉语道:“现下吃济宁堂李大夫的药。”
宋嘉言道:“自我去姨母家,也有大半个月了,妹妹现下犹未大好。父亲,不如请个御医给妹妹瞧瞧。”
宋嘉语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有些咳嗽,过几日就没事了。”
及待用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宋老太太要安歇,诸人便散了。
第二日是宋嘉语的生日,兄弟姐妹都备了些礼物给她,长辈们也有东西相赐。饭菜是请了太白楼的大师傅来家掌勺做的,大家围着吃了顿生辰酒。
宋嘉言给宋荣出了个主意,问:“爹爹,你想不想二妹妹的身体康复?”
宋荣看宋嘉言一眼,若换第二个人来说这话,都得挨顿骂。身为父亲,只要是亲生父亲,没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安康泰。
宋嘉言道:“看她总是病病歪歪的,实在难受得很。这事儿,从二妹妹处下手是没用的,她根本是不听人劝的。你得从太太那里下手。”
接着,宋嘉言给宋荣出了个挺管用的馊主意。
宋荣真觉着是个馊主意。
宋嘉言强调:“我可是看在爹爹和嘉诺的面子上,才跟爹爹说的。”不然,凭满腹小心机的小纪氏与争强好胜的宋嘉语,她也实在懒得理会这两人。
宋嘉言道:“我觉着,嘉语总这样病呢,最着急的反正不该是我。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太太还凭她这样一味地看书学习,不顾身体。要我说,太太并不是不心疼自己的亲女儿,只是,或许太太依旧觉着,嘉语还小,待大些,身子自然就会结实。因为觉着没什么大不了,而且一直在好转,就未放在心上。当然,还有一些不好说的原因,我就不说了。”宋嘉言眯眯眼睛,摇一摇头,叹口气。小纪氏任宋嘉语这样病着,一则,觉着病快好了,不要紧了;二则,未尝不是觉着宋嘉语身上不好,宋荣就会多去主院儿几回,起码去看看女儿呢。
自来,用儿女争宠的手段并不少见。或许是这个年代女人的生存压力导致的吧,一屋子女人围着一个男人,都想吸引这个男人的注意力,于是,觉着无伤大雅的手段都可以拿来用。
其实,小纪氏真的是用错了法子。宋荣并不是个糊涂人,他不宠妾不灭妻,甚至,他保留着绝对的理智,不想留下庶子庶女。宋荣,一直是希望这个家和睦的。所以,处事周全的宋嘉言才会得宋荣的欢心。
这是在宋家,并非武安侯府,小纪氏却一直被少时的经验所困扰,用出这样的手段来。不要说宋嘉言,就是宋荣在想到这一种可能后,也皱了皱眉毛。
宋嘉言佯装没看到,继续说:“所以,我才说,这事儿得从太太身上下手。下手,就得下狠手,趁此机会,一下子把嘉语的身子养好,以后药钱能省下不少呢。看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哎哟,真是看不下去了。除了太太,咱们谁也没空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嘉语身边。只要太太用心,嘉语现在还小呢,家里什么药买不来,请个好大夫,三五个月就调理利索了。”
宋荣道:“我来安排吧。”还赞宋嘉言,“平日里看你跟嘉语倒不如你待嘉诺亲近,心裏倒还记挂着她。”
“我现在也不喜欢她。”宋嘉言摆摆手,不以为然,“我们性格不合,她啊,心太小了。嘉诺起码有主见,明白是非。拢共在家就这十几年,以后各自嫁人,好的,来往多些;不好的,来往少些。兄弟姐妹一场,我盼着她好,却不想亲近她这种性子。咱们家人本就不多,家里的东西是有限的,外头天地多么广阔,我从不想跟自家人争什么。”
宋荣不禁对宋嘉言侧目:没想到宋嘉言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胸襟。
因宋嘉语的病,宋荣几经辗转请了御医来。
其实,宋荣正三品户部侍郎,在朝中的官位绝对是可以的。只是,宋家在帝都根基尚浅,尚未到可以随便请御医过府的地步。
宋荣是拿了岳家武安侯府的帖子,请了太医院左院判。
小纪氏见宋荣对女儿这般重视,自然欣喜,令女儿于三层帐幔中躺好,以待御医诊脉。御医一摸宋嘉语的脉象,脸上即浮现出凝重无比的神色,头发花白的脑袋摇了又摇,直摇得小纪氏心肝俱颤。
过一时,御医轻轻叹了口气,眉心紧锁,又摇了摇头,自绣凳上起身。
宋荣见状便道:“于院判这屋里请。”请了御医出去说话。
转而到了主屋小厅,御医一句话直接令小纪氏晕了过去。
于是,御医顺便给小纪氏开了方子。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待御医走了,小纪氏扑在宋荣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待小纪氏哭个爽快,宋荣已道:“莫要叫女儿听到多心,快快别哭了。”
小纪氏连忙擦了眼泪,重新梳洗过后,匀了胭脂,眼巴巴地望着丈夫拿主意。宋荣望她一眼,脸色极为郑重,道:“你着人按于御医的方子抓药去,一顿不落地看着语儿吃药,还有御医说的那些食物上该有的忌讳,一并记在心裏。我先去瞧瞧语儿。”说罢,抬脚走了。
宋嘉语正要下床,宋荣温声道:“外头的大夫,总不如宫里的好。这回来的是御医,让御医帮你好生调理几日,便能将病去了根,以后健健康康的我才欢喜呢。”
“父亲放心,女儿的病没什么大碍的,这几日已经快要大好了。”
宋荣笑眯眯地拍了拍女儿纤弱的肩膀,笑道:“对于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女平安更重要的了。”
宋嘉语见父亲如此关心自己,唇角一弯,笑道:“父亲放心吧,女儿一定仔细身体,再不会生病了。”
“那可说定了。再敢随便生病,就打你板子了。”
宋嘉语脸皮薄,一下子就红了脸,宋荣哈哈一笑,哄着女儿说了几句话。
在宋荣眼里,小纪氏的心思都不够看,宋嘉语就更简单了。其实,宋荣也不大欣赏宋嘉语这种娇滴滴的类型,不过,这是自己的骨肉,再不欣赏,心裏也是喜欢的。
宋嘉语心裏并未有半分生疑,父亲对她这样好,连同后面母亲每日盯着她滋补身体,宋嘉语也没有想到别的事。
倒是小纪氏一心都扑在女儿的身体上,家事就有些顾不得了。听御医说女儿这病“恐有损及寿元”,小纪氏所有争宠争权争利的心思都没了,家事直接交给宋嘉言,对宋嘉言道:“好丫头,你妹妹的身子实在离不得人。以往你也管过家,比我还强些呢。你叫上你筝表姑,暂且支应些时日,若有不知如何处置的,便来问我。”说到女儿的身体,小纪氏禁不住眼睛发涩,却不想哭给宋嘉言看。
宋嘉言爽快地应下:“既然太太这样说,我就却之不恭了。”
小纪氏忙又赞了宋嘉言几句。
待宋嘉言走了,宋嘉语犹豫地问母亲:“母亲,你不是说要教我和大姐姐、表姑管家理事的吗?”
小纪氏笑着安慰女儿:“理家什么时候不能理?我是想着你父亲专门为你请来了太医院的院判,又开了这些珍贵的药材滋补身子。你父亲可是细细叮嘱过我了,他得上衙门当差,家里叫我好好盯着你。课业什么的,你表姑、姐姐都停了,你也少碰那个,就给我吃好喝好养好身子。”
宋嘉语心思尚且简单,低声道:“父亲也真是的,其实我已经好了。”心裏却很为得到父亲的重视而高兴。
“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是御医说了算的。”
“知道了。”宋嘉语笑。
宋嘉言不费吹灰之力拿到管家权。
她倒不是喜欢管家,只是日后嫁人,这些都是女孩儿家应该会的本事。若小纪氏一直把在手里,怕是难叫她真正摸上一摸的。何况过年时节,多么难得的机会。
宋嘉言是个大方的人,直接叫来辛竹筝,还命人请了杜月娘来。宋嘉言笑:“母亲因要照看二妹妹的身子,忙不过来,就让我帮着支应些时日。我年少,许多东西不懂。再说了,年下是最忙的时候,二姨娘若无事,也来帮把手,如何?”
机会难得,杜月娘又不是傻瓜,柔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