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我不是说要跟你吵架,我是说芬妮要结婚了,我替他们高兴。”我仰起脸,看着钧雨的侧面,“钧雨,你就不想结婚吗?”

“我不想,你忘了我有婚姻恐惧症。”钧雨淡淡地说着,并不看我。我知道他在躲我的眼神。

“你爸妈离婚并不代表你也会离啊?婚姻有那么可怕吗?”我试图说服他,可多少遍了,没有一点说服力。

“你根本没这种体会,再大点儿你就懂了。”

“你老把我当小孩儿,我都二十三了。”

“你呀到了四十岁才能明白我。瑞君,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着钧雨的眼睫不停地闪,就是捕捉不到他的神情。

“我才没把你想太好呢,你有什么好,你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我开始骂他,说不过他的时候我只能骂他,完全拿他没办法。

“那你还跑到上海来?你神经啊。”

钧雨不疾不徐地,语气又冷淡又温柔。

“你才神经,讨厌!”

我捶了一记钧雨的胸膛。他迅疾捉住我的拳头,并不喊疼。

“哎,月底我妈就要来北京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我把十指交叉在钧雨的十指中,紧紧缠绕。

“又来了,不是答应你了吗?”

“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见见他们了,我妈也老催我……”

钧雨没有回应,轻轻松开我的手掌,把手枕在脑后。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这个表情,他分明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表情。

“喂,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我抚着钧雨的下巴,触摸着那些悄然跑出来的胡茬儿。

“瑞君,为什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其实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好的。”

钧雨把脸转向我,那深邃的黑瞳竟令我一时语塞。

沉吟着,我说:“跟你在一起挺快乐的。”

“快乐吗?我经常惹你生气,我还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我的脾气又差,我对你也不是很好……”钧雨的声音像是在忏悔。

我半坐起来。扭开台灯。我看到钧雨的脸由阴变晴,由晴变阴,令人捉摸不定。

“钧雨你怎么了?今天哪根经不对了?”

我小心揣摩着钧雨的语气,却仍体味不出其中的深意。心裏是隐隐的害怕。

“瑞君,在北京,真没有别的男孩儿追你吗?”

“怎么?你还怀疑我?你不是说我是小辣椒吗?谁敢找我?”

钧雨也半坐起来,表情更加凝重,“我是说,如果你真遇到比我好的男孩儿,你就把我休了吧。”

“钧雨,你说胡话吧,今天你也没喝酒啊,怎么净说胡话?”

关了灯,重新躺入钧雨怀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笃笃的心跳。那种隐隐的害怕更深了一层。

“你说我对你好吗?瑞君。”

钧雨深沉地望着我,我不安地接住他的目光。

“还行吧。我又没跟别人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别人对我会好到什么程度。”

我从平心静气变得思绪凌乱了,表面却还在故作镇定。

“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对你好的人。”钧雨说得很沉重,我已隐隐地听出了潜台词。

“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吗?你不是最爱我的人吗?怎么,现在不爱了吗?”我有点懵了。

月光下,钧雨的脸蒙胧不清。

“……我当然是最爱你的人。”

钧雨说着把我的脑袋平放到枕头上,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串缠绵悱恻的吻。结果却是钧雨淡淡的一句话:“……好了,不聊了,睡吧,我困了。”

我们都重新躺好,各自揣怀着心事。

我知道钧雨还有未曾说出的话。那些话,会在他脑中转来转去,不得安生。

恍然间,我有了一种怀旧的情绪。过往的美好记忆漫无时序地涌出来。

恋情还没有结束,我竟然开始回忆了。

倦意久久不曾来,那份私密的美好不经意地从我脑中窜生出来。差点忽略了最要紧的事。

我侧过身去,手指悄悄地在钧雨胸前往下滑落。钧雨的脸颊、嘴唇一如从前一样火热,我们炙热地交缠在一起,碰撞出那一瞬最激|情的美好……

突然,钧雨打开了灯,我吓了一跳。

最关键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惊慌道。

“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去厕所。”说完他就跑了,那个衣衫不整的背影有些狼狈。

我倏地缩进了被褥里,不敢看他汗涔涔的脸。身体在一刹间冰冷了。

那晚,我始终揣怀着那份私密的美好。钧雨却把它打碎,他是故意的。

那晚,我们都在辗转了许久才肯睡去。

也许正是那一晚他做出了分手的决定?又或者是更早的那晚?

这个永远得不到证实的疑问竟困扰我很久,几乎耗尽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后,钧雨仍不肯告诉我这个答案。

在一起的四天,我们游遍了上海,甚至还去了周庄。我们拍了无数的照片,恨不得把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取进画面,定格成永恒。没料到的是,这些美好的画面,后来竟有着比我更惨的命运,最终都被我亲手焚毁。

爱情都消失了,又何必再存留爱情底片?

眼睁睁地看着照片化成灰烬的那一刻,有比死还深的疼痛。

钧雨还有一个手机,这是他在车站送我时,接别人电话的嘈乱情形下我发现的。挂了电话他就说有急事要走,公司有事。我虽然介意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他是个工作狂。

“那你快去吧,我自己进站。”说得极其可怜,眼泪差点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那一刻,我更紧密地抱住他,仿佛下一刻再不会有了。一直渴望钧雨的拥抱,没想到有了这个拥抱,我依然绝望。

“宝贝儿,那我走了,你路上当心点儿,别和陌生人说话。回去多吃点,再长胖点儿见我。”

他亲妮地拍了拍我的脸蛋。

我的喉头猛得一窒,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跟来了。

“别哭了,傻丫头,给你转发一条好玩的短信,准保你看完就不哭了。”

看着钧雨手忙脚乱地按手机,我哭得更加手忙脚乱。

“好了,不哭了,别人都看你呢,多不好,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快进去吧,火车马上要开了。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钧雨抹去我的眼泪,匆匆忙忙地脱身而去。

“钧雨,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凄厉的声音穿过人群,直接打到钧雨的后背。很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一声空洞绝望的呼唤。

“知道了,快进去吧。”

钧雨终于转过头,微笑地最后挥了挥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钧雨,钧雨——”

我在心裏不断地呼喊,虽然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钧雨不会听到,可还是要不停地喊。又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喧哗的月台上,只有我一个人安静,我颓然地走进车厢。钧雨的微笑一遍遍地传来,我却有着与他诀别的凄怆。

火车开始鸣笛,它不再等待,而我却开始了等待,等待钧雨的电话,等待回程的路。

就这样,我怀抱着忧伤,随着火车的摇摆,离开了上海,仿佛失去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梦。一路都在做梦破梦,钧雨离我越来越远。

希望应该会有死灰复燃的那一天吧。

一夜没有关手机,钧雨的电话始终没有来。

我打开了钧雨转发来的短信:

东方不败拿到《葵花宝典》,看第一页,曰:“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便一咬牙自宫了。忍痛看第二页,曰:“若不自宫,也能成功。”气极!看第三页,曰:“即使自宫,未必成功。”气晕!看第四页,曰:“若要成功,不要自宫。”气昏!翻到最后一页,曰:“若是自宫,必不成功!”吐血……

仓促地一笑,却又笑落了眼泪。

最漫长的夜,有着最漫长的等待。

我拿出数码相机,开始重温那些浪漫片断。

“在这儿照一张,”我摆着各种POSE,“照了吗?这边再照一张,快点,要来人了,照了吗?”

“还没呢,你再站过来一点儿。”钧雨拿着相机,像是在射击。

“讨厌,快照啊,别浪费我的表情。”

“来来,要照了啊,看我,笑笑,好,茄子——”

我衝着钧雨甜美地笑。

“哇,放电啊,我被电到了。”

“钧雨,快过来,这边也要照。”

“又要放电,我快被你电死了。”

“照全身的啊,鞋也要照上啊。”

“好了,照了,好!哎呀,鞋忘了照进去了,来,再重来一张……好,放电——茄子——”

“横着再来一张,手要照进去啊。”

我衝着钧雨张牙舞爪。

“好,照了啊……瑞君,过来歇一会儿吧,好累啊。”

钧雨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下来。

“才照这么一会儿就累了?我当模特的还没说累呢。”我不情愿地朝钧雨走过来,“你这样怎么当摄影师啊。”

“谁说我要当摄影师了?要不,你找别人?”

“不许废话,就歇一小会儿啊,待会儿还要去那边照。”

“我的妈呀,饶了我吧……”

看完相机里所有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任性到了极致。或许钧雨真的累了,怎么就不让他休息一下呢?

这样想着想着,钧雨的电话仍没有打来。

最漫长的等待,在最漫长的夜。

想起了钧雨紧握在手中的那个更精致的新手机。我没有多问,怕问出自己不想听的故事。

想起以前一起买手机的场景,恍如昨天——

“我说你不用买那么贵的手机吧?”

“要买就买最好的,小姐,你再拿一个新的,我就要苹果最新的这款。”

“你是死要面子。”

“钱就是用来花的,那么省干吗?再说等我再买新的了,这个不就送你了嘛。小姐,就这个了,包起来吧……”

“新手机不送我,旧的才给我?不要!”

……

那么,这个上海的手机谁陪他买的呢?

后来钧雨告诉我,是那个女孩儿陪他买的,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当时火车上的我又怎能预料后来一切的一切呢?

我孤身只影地回到了北京,等待我的却是梦魇般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