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好几天没看见你,怎么,病了?”

张慨的声音在电梯里很有磁性。

“噢,感冒了。”

我局促地与他并肩站着,虽然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声音仍是那么拘谨。

“感冒得多喝水,怎么不再多休息几天,你脸色不好,还没完全好吧?”

张慨仔细地看着我的侧脸。

我垂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差不多好了,老躺着也得躺出病来。”

张慨突然伸过手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一躲。他按了六层,又按了一下十六层。

我们竟然谁也没有按电梯。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下班来我办公室吧,我们聊聊好吗?”电梯门突然开了,张慨干脆地走出去。

“我……”我还没有给他答覆,他已走了出去。

“哗”的一声,电梯门重新合上。我看到了自己印在电梯门上的那张僵硬苍白的脸心裏发怵,去还是不去?

额上的几粒青春痘红灿灿地发亮,这个样子真有些滑稽。

我跟张慨不是同事,却在同一个写字楼上班,他在六层,我在十六层。钧雨比我大六岁,张慨比我大十六岁。两个还算英俊的男人恰好诠释了一首歌的名字——《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下班的时候我并没有去张慨的办公室,这是自我斗争的结果。

我发了条短信:

今晚我男朋友要过来,我们改天再说吧。

又一次撒谎,我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胸腔里酸酸的胀胀的,有些不舒服。

钧雨怎么可能会来?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回来了。分别时我们曾经相约一个月回来一次的,钧雨食言了。三个月的时间我瘦了五斤,每天都会忧伤,每星期都会大哭一次,每个月都会小病一场。三个月的时间,钧雨都没能明白埋藏在我内心绝望的淤积。

张慨并没有回短信,我能想象出他那张失望的脸。

“钧雨,下个月我妈可能要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她也一直想见见你呢。”

“再说吧,下个月还不见得能回去。”

“那我妈大老远来一趟,你就回来一下吧。”我开始央求。

“那也得看我的时间安排啊,没事我肯定回来。”

这话里透着敷衍,我能听得出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变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我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事定下来,生怕他下一秒会变卦。

“哎,你先别打,万一我没回来这不让他们生气?瑞君,我最近真的挺忙的,你就别给我添事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不想见?”像是退到了悬崖边上,已没了退路。

“不是,我真的是忙。这样吧,我争取下个月回来,你先别跟他们说,好不好?下个月一定。”

“一定回来?”我们像是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

“一定。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要忙了啊。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啊……”

昨天的对话,倏忽而来,就像发生在今天。

今天的对话还没有来,却像早已发生。

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对话。

走出写字楼,一阵寒风袭来,我打了个冷颤,深秋的北京已有些像初冬了。我搓了搓手,却握住了钧雨的玉镯子,一阵透心凉。

黄昏的色泽越来越浓郁了,夜晚又要来了。

总搞不清一天的光亮在哪一刻最后消失,所以也搞不懂钧雨的电话会在哪一刻准确打来。

等待的过程,就像自杀,慢慢地把身体里的氧气、血液一点点一滴滴地流进浴缸里。就在临死的那一刻,还弄不清楚究竟为什么等待。

看不见钧雨的人,幸好还有电话隔三岔五地打来,这让我幸免遇难。他仿佛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窒息,总是在我快濒死地时候,打一个不痛不痒的电话。

从包里摸索出手机,我浏览了通讯簿里所有的名单,怔忡着,为不知打给谁犯了难。不想夜晚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那种孤独感会把人杀死。

“今晚来我家住吧。”

本来是要打给钧雨的,同样的话却还是说给了芬妮。从不主动邀客的我,那晚如此反常。空虚寂寞到一定程度,总是要向闺蜜求助的。

“你感冒全好了吧,没什么事吧?”芬妮听出了我声音的异样。

“没什么事,想见你还不成吗?”我放大音量,生怕她听不清楚。

“今晚可能不行,大明要过来。我们得商量装修的事。”

“噢……那就改天再说吧。”

芬妮的话立刻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正要挂电话,芬妮又不放心地说:“要不,我让大明别过来了?”她还是听出了我的失望沮丧。

“那干吗呀,你可别,大明该恨我了。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们的事要紧。房子不是早开始装了吗?怎么样了?”我强撑着。

“别提了,这几天就为这事快忙死了。我想按宜家的风格装,可他偏不同意,我们俩都不知吵了多少回了。我妈也跟着添乱,房子还没装完呢,非让我们俩先登记,说不登记就不能住一起,真够烦的。这不好多事都得商量。结婚哪那么简单,又得体检、又得照婚纱照……烦死了。我一点儿心情都没了。还结什么婚啊,真够累的。”芬妮快速地说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报喜。那感觉其实挺刺痛的。

“真的要结了?芬妮,你终于要结婚了!”我的眼睛忽然酸热起来,“赶紧结吧,拖着也是拖着,早结也早踏实,也正好给我冲冲喜。”

“什么冲喜,瞧你说的。哪至于。你又为什么事心情不好了?”

还是芬妮了解我,毕竟多年的朋友了,什么事也瞒不过她去。

“没什么,好了,那你忙你的吧。我们再说。”

我匆忙地合上了手机。芬妮已为结婚的事焦头烂额了,我还添什么乱啊。我暗暗骂自己。

大明和芬妮谈了四年的恋爱,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等车的时候想着这两个人的幸福,心裏不禁温暖起来。

这对在大学里被我一手撮合的恋人该怎么谢我啊。还记得大明第一次胆怯地找到我,说他喜欢芬妮,求我帮忙的诚挚害羞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的,叫人窝心。

“喂,大明,你们宿舍的暖水瓶空了吧?”我故意朝大明使眼色。

“没空吧。”大明不知所以地看着我。

“我们宿舍的可空了,芬妮马上就去打水了,你要不要去啊?”我瞪着他的鱼木脑袋。

“噢,我们的好像也空了,我正要去呢。”大明还才领悟。

“那还不赶快,哎,还得补请我一顿饭啊。”我逗他。

“那还用说嘛,谢了啊……”大明拎起水壶就跑,那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

风在黄昏里四处流窜,“哗”的一下吹散了大明的声音,我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钧雨。我们认识两年了,却只谈了一年朝夕相处的恋爱。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要把他派到上海?

我坐在公交车里,茫茫然地望向窗外。树叶哗啦哗啦地成片掠过,传来钧雨低沉的声音:“今天想没想我,想没想……”

临座的小女生眉心紧索,一手捂住嘴巴,一副快要崩溃的可怜模样。我知道她一定是晕车了。我马上递给她一片西瓜霜,让她含着。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我想到了那个年少的我。

整个少女时代我常被晕车困扰着。瘦小单薄的身体总会一路吐下去,好似无底洞,永远吐不完,直到汽车到站。妈妈总是提前把塑料袋塞进我的书包,再给我几颗话梅,叮嘱我一定不要吐在车上,这样会被司机叔叔骂。可我每次都把书包、座位、衣服通通弄脏,吐得一塌胡涂,令周遭所有的人难堪。那个自卑忧郁的少女,每天都在恨自己。

直到那年爱情降临,钧雨送给我西瓜霜,含着它,我竟奇迹般地好了。钧雨总是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隙,让我只看前方,尽情呼吸。有钧雨在旁边,展开任何一段旅程都是轻松愉悦的。晕车再也没有了,赶跑了住在心裏的那个魔鬼,我瞬间长大了。

因为钧雨,我爱上了旅行;因为爱情,我有了如蜕的成长。

那只温暖的手细腻地贴住我的脸颊,我终于从那个青涩时代走了出来……

邻座的小女生果然眉头舒展开,呼吸慢慢顺畅了。她亲妮地看着我,我们都笑了。

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天仿佛立刻黑了。

我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可我知道,即使再多的灯火依然消除不了内心的黑暗。

一到晚上,吃完饭,洗完碗,再加上擦地、洗衣服,看完天气预报之后,再找不出必须要做的事之后,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有了打电话的冲动。

打给钧雨,只要听到他的声音,那一晚便会安心踏实。

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最近也常常变得无序了。

白天,竟然也有了打电话的冲动。电话成了我发泄思念的工具了。

何时,思念成了一种毒药,让我试遍了各种方法,都寻觅不到有效的解药?

何时,思念成了一种深重无比的痛楚,让我会在绝望中突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