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共我,醉明月(2 / 2)

倾国倾天下 薇络 19355 字 3个月前

“是是是……”御医一叠声答应着,在得到裕羲的许可之后,提起药箱逃命似地跑了。

凝香挑开帘子走出来,单膝跪在裕羲面前道:“王爷,为今之计,只有找那个人帮忙了。”

“她的行踪,有人知道吗?”

“王爷难道忘了吗?当日王妃假死,她吃下的药,王爷应该很清楚是谁的。”

裕羲‘唔’了一声,细细闻那飘起的茶香:“请太皇太后出宫一趟吧。”

“是。”凝香领命,又有了行动,她倒很高兴地下去了。

裕羲放下茶盏,起身走进内室,室内点着一种奇特的药草香。他走近床边,坐下来。

“你没有死,也许,真的是天命……”裕羲握住她的手,把一股真气缓缓送进她身体里,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几乎看不见。

真气入体,慕决感到自己身体里一阵顺畅,再不是被毒素折磨的沉疴繁重。

“裕羲……”她睁开眼睛,看见给他真气的裕羲。

他望着她淡淡一笑:“好些了吗?”

“我……”她张着嘴,很艰难才发出声音,“告诉我……明月,是谁?还有……宬佑……”她昏迷中始终萦绕的两个名字,似乎对她很重要,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裕羲收回手,调整一下气息,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想不起来吗?”

慕决点头,她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月,宬佑。”他念着这两个名字,“决儿,忘了这个名字,我会重新给你一段生命。”

“不……”有什么东西紧紧抓着她的心,告诉她不能忘,“你告诉我他是谁?”

“我和他之间,你选一个。”裕羲说,定定望住她的眼睛。

慕决怔住了,她怎么都想不到裕羲会给她这种选择。

她好累,眼睛睁开都费了好大的力气,“我不……选。”她只要知道明月和宬佑是谁,她不要做选择,她只想知道真相!

裕羲略带冰凉的手抚上她的眼睛,揉揉地抚摸着,给她一个温柔的黑暗:“什么都别想,睡吧。”

慕决渐渐安静下来,沉入他制造的黑暗中。

裕羲走出来,站在秋风萧瑟的院子里,任风把衣服吹起来。

哧啦——

树枝折断的声音,一个黑影落在地上,把背上扛着的东西卸下来,藉着月光一看,那竟是一个人!

“王爷!人带到了。”黑影是凝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躲过宫里的侍衞,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呢。

裕羲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女子扶起来,她只穿着晚间睡觉的亵衣,凝香又给她披上一件斗篷,淡薄的身子像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清影。”他低沉的嗓子唤着她的名字。

清影慢慢转醒,低低嘤咛了一声,她是在什么地方?是做梦吗?

她睁开眼睛,蓦地和那双黑眸对上了,她呆呆地愣住了:“你……”是做梦吗?一定是做梦,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呢?

裕羲淡淡一笑:“臣失礼了,太皇太后。”

清影悚然一惊,他这冰冷的声音绝对不是做梦,像无数钢针刺入身体一样,她猛地站稳:“裕羲?!”

裕羲点点头,清影说:“你想干什么?这是……”她看看四周的环境,顿时,羞恼之意涌上心头,“你带我来这裏做什么?”

“自然有事。”裕羲不想耽搁,拉过她,强行拖着走进内室。

那股奇特的幽香涌入鼻尖,清影有些不适应,微微皱起眉。

裕羲把她朝前一推:“看看她吧。”

清影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在幽香里有些熏熏然,朝前跌出一两步,正好扶住床柱站稳。她的眼睛定在慕决身上,定定地,越张越大。

“不!”她像被烫了一下,猛然跳开,逃得远远地,“那是什么?那是谁?”她神经质地问着,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你不会忘了她吧。”裕羲在身后淡淡地说。

“你抓住她了……”清影痛苦地闭上眼睛,逃不过,慕决还是逃不过。

“你们的小把戏,差点儿连我都骗了。”裕羲笑起来,“你知道她是谁吗?”他笑得越发狂妄,“她是我的王妃,当日和我拜堂成亲的女人。”

清影捂住胸口,瞪大眼睛:“不可能!”慕决不可能答应,怎么都不可能。

裕羲眸光一转,凌厉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他说:“她答应下嫁,是为了报仇,可是洞房那夜,她撞伤了头,什么都忘了。”

“你好卑鄙!”清影听完他的话,“裕羲,你用这种方式要挟她,未免太卑鄙了!”

裕羲不否认,冷冷抬着下颚等她说话。

清影抚摸慕决的脸:“她怎么了?”

“被人暗算,箭上有毒,御医也束手无策。”

“你把我带来,是为了她……”清影自嘲地笑了。

“是。”他不隐瞒。

清影转过身:“素问婆婆么?”

裕羲看着她:“她在哪里?”

“你知道她行踪飘忽不定的。”清影看着缓缓冒出细细烟丝的香炉,“我也想救慕决,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如果你受伤或者死了,她就会回来吧。”裕羲忽然笑了,“她只会为了你回来。”

清影蓦然抬头:“裕羲!你想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裕羲说完,淡淡一笑,走出去,让侍衞牢牢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清影跌坐在床边,喃喃地说:“裕羲,你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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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已经渐渐转凉,天空看起来比往常高很多,冬天很快就来了。

裕羲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第二天,皇宫里闹翻了,太皇太后忽然失踪,在寝宫里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于是断定是刺客劫走了太皇太后。

可是没有留下一点儿讯息,让人无从追查。

皇上派了很多人去找,一无所获,无声无息消失的太皇太后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二天,摄政王府里就来了一位‘贵客’。

王府的侍从领着那个白衣飘飘的蒙面女子走进去,顺着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精致的雕栏画栋呈现在眼前,白衣女子走向最高的那座建筑物。

望月楼。

她微微抬着头。

裏面有人走出来,抱着剑的裕瑾看了她一眼,引着她进去。

裕羲坐在外厅喝茶,一派悠闲的样子。

“素问仙子,好久不见了。”他假意寒暄,“仙子比本王预料的速度还快。”

“清影呢?”素问仙子开门见山地问,她来只为了虞清影。

“仙子怎会知道她在本王这儿?”裕羲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素问仙子摘了面纱,一张年轻美丽的脸露出来,肤如凝脂赛雪,她手指挑着面纱,柔柔的笑容犹如潋滟的波光:“难道不在王爷这儿?那恕老朽打扰了。”

“哈哈哈。”裕羲大声笑起来,气势如虹,让素问仙子也微微一怔,她一直都知道清影爱他爱的死心塌地,这个男人有种让人忽视不了的气势,的确让人心折。

“仙子冰雪聪明,本王失礼了。”裕羲站起来,对着站立一旁的裕瑾使了一个眼色,裕瑾走进内室,把一个红衣女子带出来。

“清影!”素问仙子再冷静,看到清影出来也忍不住惊呼。

清影看着她,默默忍着泪水:“婆婆……”想不到婆婆会这么快就赶到,婆婆虽然身怀绝世医术,可是她自己也只是肉体凡胎。

“好孩子。”素问仙子见她没事,心裏也宽松了,转头看向裕羲,“王爷不惜以清影为珥诱老朽出来,不知有何事?”

她的话刚说完,清影就扑过来,拉着她的衣裳哭起来:“婆婆,请您救救决儿!”

素问仙子立刻明白过来:“淑德太后终究是没能逃脱啊。”她已经了然,便起身和清影一起走进内室。

闻到那奇特的药香,素问仙子便道:“这是解毒香,她是中了剧毒吧。”

不愧是素问仙子,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却是剧毒。”裕羲说,忽然抬起手,阻止了要尾随一同进入内室的裕瑾,“瑾,你在外面等着。”

裕羲说那句话的时候语调平淡,却让裕瑾心裏跳了一下,想起在深谷里对慕决做的事,整张脸烧红起来,马上停止脚步不再前进。

裕羲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裕瑾忐忑不安,大哥不会知道那件事吧?那天大哥并没有在,而且他相信卓扬也不会说出去。

素问仙子查看了慕决的脉象和眼球,再翻看那个使她后背一小片区域变成黑色的伤口。

“伤口不深,毒液渗透也很慢。”素问仙子说,“可是她身子虚,加上……”她看了裕羲一眼,“王妃头上有伤,淤血不清,压迫着几根重要的神经脉络,”她继续把着脉,忽然,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清影抱着的药箱,噼里啪啦一大堆银针,药瓶掉出来。

“婆婆,你怎么了?”清影担心,顾不上捡东西,上前拉着素问仙子的手,不解她脸上凝重的表情。

“她是凤血之躯……”素问仙子喃喃地说,怪不得剧毒入体,都没有立即要了她的命,原来她竟然是凤血之躯。

她的话,让裕羲保持的冷静疏离的表情立刻瓦解,他盯着素问仙子,凌厉地问:“你说什么?”

素问仙子整理好刚才被震惊扰乱的情绪,说:“王爷想必听说过碧罗国的‘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吧。”

“那,那又如何?”裕羲嗓音紧绷,清影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从出生起就注定,能操控神鸟凤凰的女祭司,身体里流动着凤凰之血。”素问仙子想起很久以前在碧罗国游历的经历,当时,满城关于‘凤血之躯’的流言沸沸扬扬,“可是最后一任凤血之躯的继承人却是碧罗国的诅咒,她是碧罗国的‘亡国之恨’。”

裕羲眼神一阵一阵发黑,天旋地转,仿佛看到很多很多白色的翅膀在眼前伸展,挥动……

“不可能……”他一直在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素问仙子看向她:“王爷认为她不是碧罗国的公主?”她有些疑惑,裕羲的表情完全不对,那么痛苦,像在极力抵挡着什么,可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凤血之躯已经死了……”裕羲指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慕决,“她不是!”

素问仙子淡淡地说:“碧罗国公主名为慕决,是碧罗国慕氏皇族,而淑德太后也名为慕决,大学士慕桓十年前来到天朔,考取功名,景宣帝赏识他的才华,提拔在御书房工作,后来获封大学士。”

解开凤血之躯的身世,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有连接起来,裕羲说:“你的意思,慕桓是坤元祭司?可他们完全不像……”

素问仙子一笑:“大祭司在天朔,自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他带着慕决公主,更加要小心。”她疑惑地看向裕羲,“王爷见过大祭司?”

“他死了……”裕羲说,“十年前,我以为他死了,他和慕决一起死的。”

素问仙子和清影都是一脸疑惑。

“慕决……”裕羲忽然笑起来,“慕决,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靠近那张床,那床上的女子,被他无数次伤害……

竟是为了那一个名字,他在乎的……她在寒凝冷艳的桃花林中,在他手心裏写下的名字,原来这才是他最最在乎的。

慕决,因着记忆中这一个坚不可摧的存在,在他生命中滚动了十年。

当年碧罗国伴着凤鸟来到他身边的慕决。

月老祠中轻轻抛起红色许愿带的慕决。

十年前,她对他说:“小哥哥,你回家吧,等到我长大的时候,你再来接我,娶我做新娘子。”

十年后,她含着泪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那时用生命换取他的自由,让他逃离。

而现在她嘶声哭着说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一切的一切,一幕幕轮回。

裕羲难受地抱着头跪在床边:“慕决……”他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只因为这一个名字的羁绊。

他以为十年之后再次出现慕决这个名字,是对十年之前的他的诅咒。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竟是上天再一次安排她回到他身边,可是他,愚蠢的他,却将他远远地推开,将她推给别人,让别人拥抱她,保护她……

“裕羲!”清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记忆中,只有他们初见那一次,见到和现在一样失态的裕羲,那时候他无助地哭泣,可是现在他只有压抑着痛苦地低吼……

到底怎么了?

素问仙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十年前天朔和碧罗交战,双方相持不下,只有互换人质。我记得,当年天朔送出的人质是失宠自尽的虞妃所出的六皇子,竟然就是王爷。”

清影也默默垂泪,裕羲作为人质送去碧罗国半年之后回来,那些日子她不知道他受过什么苦,因为那时她们还没有相遇。

那个时候,陪在裕羲身边的,只有拥有凤血之躯的碧罗国公主慕决。

一时之间,裕羲心底涌上无数悔恨,他不能原谅自己,永远都不能,一直那么爱她,用十年的记忆才能埋藏的她的影子,现在全都汹涌出来。

十年之间他从未遗忘。

他答应过要娶的女孩子。

十年间不管父皇和太皇太后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娶亲,他早就过了已婚的年龄,几位兄弟都做了父亲,唯独他决然一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诺过把新娘的位置留给她。

慕决。

这是他心裏从未向别人透露过的秘密,甚至相依为命的裕瑾,他也没告诉。

素问仙子轻轻走过去,白色纱衣柔柔地飘荡着,她走到床边,叹息了一口气,伸手抚过慕决耳后,手指轻轻转动,一颗小小的,类似朱砂痣的东西落在她的掌心。

“不愧是大祭司。”她说,把黑色的圆点放在裕羲面前,“这个东西封了她十年的记忆,她会失忆,也是因为这个。”

裕羲抬头看着她。

素问仙子温柔地笑着:“碧罗国和天朔数十年剑拔弩张,如今虽然不再交战,可是关系却一直僵持,一场恶战总会开始,双方都不甘心强霸一方,总有一国会入主天下,统一各国。”

素问仙子望向另一边:“王爷能不能放弃夺取天下的野心呢?”

裕羲懂了,他若放弃,天下霸主便是碧罗,他若坚持,那便说不定,以天朔目前的国势,就算碧罗和卑焽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

“你要本王放弃整个天朔的百姓,让他国随意践踏,支配吗?”

素问仙子把那颗黑色的小球放在他面前:“你理解那句话: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若凤血之躯不在,她便只能做亡国之恨。”

“我不信那个诅咒?!”裕羲断然说,“我只信我自己!”

“你应该明白凤血之躯不是凭空捏造,你亲眼见过不是吗?”素问仙子笑道,“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她就在火里,可是今天还活着在你面前。”

裕羲怔住,永远都忘不了的那一幕啊!

“你来决定。”素问仙子说,“你要她做凤血之躯,或者是亡国之恨。”

凤血之躯。

亡国之恨。

前者,她是救赎。

后者,她是罪孽。

清影把裕羲从地上搀扶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素问仙子全力挽救慕决。

裕羲紧张地看着素问仙子的一举一动,慕决的每一个反应都能牵动他的心,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茫然,恐惧,悔恨……所有的感情在他身体里交织着。

他该如何是好?

在外厅坐下来之后,清影才感受到多少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两人之间的平静。只有他们两个,静静地相对而坐。

“是慕决吧。”清影的声音低低的,嘴角边染着一抹笑意,“当年你在树下哭的时候,是因为慕决吧。”

她记得,那刚好是十年之前。

十年,听起来都觉得幸福的一个词,可是在虞清影的心裏,十年代表的却是一份永无绝期的禁锢。

裕羲抚着额头,略带痛苦地眯起眼睛,眼中泛出丝丝不同于往日凌厉的脆弱,像是飘摇在水面上一折既断的芦苇。

“那时候,我被送去碧罗国做人质,在那座荒凉的宫殿里,我谁也不认识,我害怕碧罗国君会杀死我,所以我格外的小心翼翼。”裕羲开始回忆,这是十年以来,他第一次打开心裏那个隐秘的地方,把关于那个小小女孩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他太渴望倾诉了,以至于语气有些急躁,他微微笑了一笑,“直到我遇见慕决——。”

时光的洪流,吞噬过往。

十年之前在碧罗国人迹罕至的幽宫里,裕羲作为人质被软禁在裏面。幽宫里平时都看不见一个人,四处荒凉,杂草丛生。他在裏面孤独地生活了半个月,没有人同他说一句话。

有一天,他看到外面日头好,便慢慢地在院子里踱步,他记得院子中间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樟树,枝叶繁茂,碧绿苍天,是他平时喜欢乘凉的地方。

他走过去,刚站定,呼吸着树叶间散发的淡淡清香。

就在这个时候,令他最意想不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一个女孩忽然从树上倒挂下来,倒转的脑袋上带着大大的笑容,露出两排又白又齐的贝齿,两只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状。

“啊哈哈——我是樟树精,你私闯我的领地,该当何罪!”

“咕咕咕咕……”

在女孩的身侧,有只很大很百的巨鸟,两只爪子抓着树枝,也倒垂下来,白色的羽毛流泻而下,像是一片隐在翠绿枝叶间的浮云。

说实话,在那一刻,裕羲确实是吓了一跳,且不说那个女孩出其不意地挂下来,单是那只巨大的鸟就让人害怕。

他后退两步,年少的脸上带着些防备,却不说话,一双黑眸细细地盯着她的脸。

她的两根黑漆漆的辫子直直梳着,上面扎着的金铃铛随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也响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和她的笑容一样引人沉醉。

“你就是天朔的人质么?”女孩倒挂在树上,抱着双手,一派悠闲地看着他,身边的巨鸟扑棱了两下翅膀。

裕羲点了一下头,算是不太失礼的回答。他开始考虑这个女孩的身份。

“我叫慕决!这是叮当!”她指着白色巨鸟,笑意盈盈地,“她是凤凰哦,白色的凤凰,你知道凤凰吗?”

碧罗国自称是神鸟凤凰的后裔,但那仅仅只是在传说之中,没想到真的有凤凰,还是传说里最圣洁的白色凤凰。

裕羲有些怔忡。

这时候,叮当似乎很高兴,骄傲地展开它巨大的白色翅膀挥动一下,借以向陌生人展示它的美丽。

翅膀张开的时候,恍若流云坠地,浪涛涌起,挂在树上的女孩一不小心,被翅膀拍了一下,惊叫着摔下来。

眼看着她就要坠地,脑袋砸在地板上,裕羲眼疾手快,抢上前把她接住,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他摔得很疼,可她却因为坐在他怀里而安然无恙,仍旧眨着水漾的眸子,笑嘻嘻看着他。

叮当飞下来,停在她身边,用脑袋去噌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滚开!笨蛋叮当!”

凤凰叮当像是通人性一样,听到她的责骂,委屈地走到一边,蹲下来,怯怯地望着她。

“我叫慕决!”她说,“你呢你呢?天朔的人质,我想想,你是叫什么来着?”

“裕羲。”他推开她,表情冷冷的。

“哦对了!裕羲!”慕决笑起来。

“她是我在碧罗国唯一的安慰,有她在的那些日子,我不再彷徨,不觉得离家千万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慕决之于我,就像是久旱逢到的一滴甘露。”裕羲慢慢地抬头,让外面的蓝天映在黑色的眼睛里。

清影静静地听着。

“她经常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深夜。月园的时候,她和叮当一起在院子里那棵樟树下跳舞,她穿着白裙,翩翩的旋转之间,仿佛也变成白色的凤鸟。”回忆起甜美的过往,裕羲的轮廓变得柔和,恍若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我不知道时间流逝得有多快,我只希望慕决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和她分离。”

幽宫里流传着关于‘凤血之躯,神鸟之祭,亡国之恨’的流言,在幽宫里日子久了,一些宫女或太监也会对他说起这些。

碧罗国君最宠爱他的皇后,可是皇后却产下了身上流着‘凤血’的公主,全国的祭司都占卜出她的身世。

她带着‘亡国之恨’的诅咒,是不祥之人。

她会克死自己的父亲,母亲,丈夫,最后让碧罗国灭亡。

碧罗国君大惊之下,又万分痛心,无奈之下,也只能瞒着皇后把刚刚出生的公主送进幽宫。在慕决公主住进幽宫的那一天,人们看到碧罗国中传说的凤凰盘旋在幽宫的上空,有无数只,一起鸣叫着,翅膀上羽光流转,翩然不绝。

最后,天降白光,幽宫里的侍从由此就看到守护在慕决身边的白色凤鸟叮当。

裕羲和慕决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和叮当熟络起来,叮当认识他,常常瞒着慕决偷跑出来,在他的窗外唱歌,起舞。

“叮当要背叛我了。”慕决总是这样说,“叮当是雌鸟,所以喜欢雄性多一些。”

裕羲依旧冷淡沉默,可是也会被她的一些语气逗乐,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慕决就会很高兴,和叮当又蹦又跳。

“笑了笑了!”

他其实不是这么冷漠的,私心裏也想过有一天慕决再来的时候要对她温柔一些,可是每次看见她,总是千言万语在心中,他有一种恐惧,怕分离和失去,所以不敢靠近。

那一天,前线传来消息,碧罗国和天朔在边境开始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两个国家似乎都忘记了当时留下人质的约定,根本不在乎人质的生死。这一战是天朔取得了胜利,挑起战端的是碧罗国的人,所以碧罗抓不住天朔的把柄再开战。

当时领兵的将军是碧罗国君一位妃子的弟弟,因为那位妃子刚刚产下一位皇子,所以格外受宠。那名将军从前线受了气回来,听说天朔的皇子在幽宫做人质,便找了上来,打算出口气。

幽宫东侧住着慕决公主,所以国君派了很多人把手幽宫,但是那将军却打伤了所有人,闯进幽宫。

动静太大,也把东侧的慕决惊动了,她虽然年纪小,却很聪明,悄悄派人传话给国君,然后自己跑去西侧找裕羲。

她当时五岁,可是表现出的魄力却是带兵打战的将军也无法企及的。特别是跟在她身边悠闲踱步,气态高雅的仙兽凤凰,更为她增添了一种神仙的不可侵犯的气势。

“邶南将军,许久不见了。”慕决悠然走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裕羲身边,仰起头看着高大魁梧的邶南。

邶南从没见过眼前的女孩,但是看见她身边跟着的凤凰,便猜到她是碧罗国传说的‘不祥之人’。因为带着‘亡国之恨’的诅咒,所以国君没有办法把她放在公主的位置上,只能幽居在这裏,以免祸害国家。

邶贵妃已经产下皇子,等于就是王位继承人,眼前的小公主更是不足为惧,所以邶南嚣张的气焰不但没有下来,反而更加高涨。

“走开,别妨碍本将军做事!”邶南一把就推开慕决,继续让人对裕羲拳打脚踢。

慕决被叮当用翅膀挡住,才没有摔伤,她气恼地说:“邶南,本公主给你脸,你最好不要自己撕破。”

“呵,”邶南停了感到好笑,“你个毛丫头敢威胁本将军?”

“将军别忘记我还是公主!”慕决说,仿佛和邶南身高的距离一瞬间消除了,两个人是平视。慕决带着淡淡的笑,就像和他说着最平常的天气一样。

“公主?!”邶南停了大笑,身边的狗爪子也跟着大笑不止,“你也算公主?是公主就该住到皇宫去!国君没杀了你,算是心慈手软!换做是我,哼,亡国之恨!本将军肯定一刀斩杀!”

“将军太暴力了。”慕决还是在笑,躺在地上的裕羲有些不懂,她那么小,面对这么多人,不害怕吗?为何她还能笑的那么天真,和平时一样豪无所惧。

后来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气,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能不乱分寸,动摇不了自己,你就不可能被打败!

“我姐已经生下皇子,你和你的狗屁母后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邶南说,正准备过去提起慕决也小小教训一下。之前邶氏一族忍气吞声,已经有一肚子火了!

慕决不慌不乱地站着,小小年纪,笑容却空透灵动,甚至还有一丝妖媚,她站在凤凰叮当的翅羽之间,被白色的羽毛包裹着玉羽流光,夺人眼目。

裕羲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慕决只是轻轻一抬手,叮当忽然仰天长啸,全身的白色羽毛都漂浮起来,白光旋转着,最后变成七彩的光芒,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慕决站在彩色的光线之间,笑的很天真,微带淡蓝的眼珠忽然变成了妖异的琥珀色。

她嘴裏喃喃念着什么,然后邶南和他的狗爪子全身的皮肤都裂了开来,鲜血顺着一点一点浮出来,在空气里慢慢汇聚,在那团彩色的光芒里,飞速旋转。

那些人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的痛远远高过一切,他们哀号嘶叫,可是血流的很快,他们慢慢变成干枯的尸体,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被榨干了,倒在地上,像一截干枯的树枝,萧瑟地遗落在秋风里。

除了邶南。

慕决有意留他一条活命。叮当停止长鸣,收起羽毛,步态轻盈地走到裕羲面前,低下头蹭他,低声呜呜地叫,像是在和他说什么话。

可是裕羲惊呆了。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辈子都没见过!

人就那样死了……倒在地上,流尽了所有的血……

慕决还是那样笑着,五岁的女孩,有那样的笑容是恐怖的,诡异非常,在一堆干尸中间,她还是微微仰着小脸,有些天真地问:“邶南将军,暴力是这样的,你学会了吗?”

邶南浑身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红艳艳犹如盛开的大丽花,他浑身颤抖,要不是因为完全呆住了,他早就腿软倒下去了。

好可怕,皮肤一点一点裂开,然后鲜血渗透出来的感觉……

好可怕……

“妖,妖怪……”邶南终于颓然倒地,这不是妖怪是什么?年轻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可是嚣张的气焰已经不在了。

慕决没说话,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回转,变成她奇特的淡蓝色。她微笑着转头,看着樟树后负手走出来的男人,甜甜地一笑,扑上去:“父王!”

碧罗国君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慕决身上流转,这种力量,还是太恐怖了吗?

“陛,陛下,陛下……救救臣……”邶南无法站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挪动身体去求救。

碧罗国君看向他,威严的脸上带着怒气:“邶南,刚才的事情寡人都看到了,你竟敢对寡人的公主出言不逊!”

邶南浑身冷汗,吓得直哆嗦,忙不迭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该死……”

“是该死。”碧罗国君毫不留情地说,“你以为邶月给寡人生了皇子就能超越到绫和决儿头上去吗?寡人告诉你!”碧罗国君是真正的生气了,凡是和皇后以及慕决扯上关系的事,都能让他震怒!慕决是他和皇后之间不敢触碰的伤口,所以更加格外小心翼翼,“寡人可以有无数皇子,但是却只会有决儿一个公主!”

邶南顿时脸色苍白,一时之间,好多事情都明白了。

在慕决出生之后,有好几位妃子都产下公主,可是国君却派人送去汤药毒死,邶贵妃也产过公主,同样被毒死。人人都以为国君不喜欢公主,只想要皇子,可是邶南现在明白了。

国君对皇后的感情,果然如同传说的那样……

“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命……”邶南不迭地磕头求饶,国君是碧罗国有史以来最残暴的君主,想来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次,恐怕连邶贵妃都救不了他了!

“决儿,你想让他死吗?”国君低头问怀中小小的女孩,面目柔和。

慕决偏着头说:“要杀他刚才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她咯咯地笑起来。

碧罗国君笑一笑,手一挥:“滚下去,以后再敢踏入幽宫半步!寡人决不饶你!”

邶南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捡回一条命,他也再不敢放肆了。

慕决从国君怀中跳出来,跑到裕羲面前:“你,没事吧?”

裕羲斜倚着叮当的翅膀,疑惑地看着她:“没事。”

“没事就好。”慕决恢复了寻常女孩子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圆圆的小脸总要挂着笑容,有时甚至是淡淡的红晕,让他移不开目光。

错觉间她像一个绝色的少女,可她明明只有五岁。

不知道长大之后的慕决会有多么让人惊艳。

碧罗国君走过来,淡淡看了裕羲一眼:“你好自为之,在这裏,你最好安分守己。”

“父王,”慕决忽然抬起头来,“你放他走好吗?他在这裏不快乐。”

碧罗国君微微蹙着眉:“决儿,这是国家大事,你还小,不懂。”

“可是父王为什么要把人关起来呢?”慕决真的不懂,露出询问的眼神。

“天朔也关了碧罗国的小王爷,被作为人质,就别想着再回家了。”碧罗国君说,又看看慕决,最后还是走了。

慕决看着他,他满身的上,却还是咬着牙挺着,被打也不吭一声,她弯起眼睛笑了:“你不痛吗?”

“这算什么……”裕羲一哂,毫不在意,随随便便抹了抹嘴角。

“我最怕痛了。”慕决说,“如果你回家了,你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裕羲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因为我有办法让你走啊。”慕决眨眨眼睛,表示她很厉害,顺便用下巴指指叮当,“叮当也很厉害的。”

叮当拍着翅膀点了点头,它一拍翅膀,裕羲失去了支柱,就仰倒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慕决把它扶起来,埋怨地骂了叮当几句,叮当委屈极了。

“你会吗?”慕决还是眨巴着大眼睛,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会的。”裕羲点头,摸着眼角淤青的地方,他忽然抬起头,“慕决,等我回来之后,就娶你做新娘好不好?”

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就是有那么强烈的心愿,要娶她。

“好啊!”慕决一口答应,笑的灿若云霞。

裕羲怔怔的,她究竟明不明白娶她做新娘是什么意思呢?他是说真的,绝对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在开玩笑。

一个月后,碧罗国内部因为不满现任国君的暴戾统治,终于开始造反,内乱中,国君只带着皇后和幽宫中的慕决公主逃跑。

乱军已经进入都城,百姓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乱军叫嚣着要抓住碧罗国的诅咒,抓住带着‘亡国之恨’出生的慕决公主,杀了她诅咒就永远不会实现。

慕决公主是妖怪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于是乱军更是带来大量巫师,在都城中搭好祭台要焚烧慕决公主。

碧罗国君派人去接慕决的时候,她却跑到幽宫西侧,找到裕羲。

“趁着乱,你跟着叮当快走!”慕决把他推给叮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可是——。”目前的情势,到处扬言要杀她,她不会安全,“你跟我一起走!”

“父王在,他会保护我的!”慕决推着他走出去,“你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再回来的,千万不要食言。”

“慕决!”裕羲抓住她的手,可是叮当翅膀一挥,就把他带过去。叮当带着他逃跑,趁着混乱,从幽宫后的树林里一直跑。

到了城外,却看见城里火光冲天。裕羲这个时候除了惊恐,还有对慕决的牵挂,叛军都在找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城里的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叮当一声悲鸣,停下来。

“叮当!?”裕羲看着它。

叮当望着城池的反响,忽然嘶叫起来。

裕羲顺着目光看去——

那个地方搭建了焚烧‘亡国之恨’的妖女的高台,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故意搭得高出城池。

而现在,那个高台上已经站满了跳来跳去的巫师,高台上竖起的柱子上绑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她身形很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隔得那么远,裕羲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慕决!

“慕决!”他大叫一声准备跑回去!

叮当用翅膀拦住他,抬起的眼睛里,一瞬间就燃起火光。

“不!!!”裕羲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高台上的大火那么汹涌,直直冲上了天空,把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蓝天浮云都仿佛要融化。

可是慕决悲惨痛哭的叫声却在火焰中都融化不了……

裕羲俯下身,无法抑制自己从胸口用来的腥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那些人……都不知道她只有五岁吗?她只是出生就被冠上一个罪名,可是她自己并不愿意承受。

从小被关在幽宫,她是孤独的,可是这些人,却还要把她当做妖怪抓起来!

只是因为那一次她帮了他,就被人当做妖怪!

亡国之恨……

烈焰熊熊……

“凭什么说她是亡国之恨……”裕羲喃喃地说。

清影却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有参与过他的那一段生命,所以无从得知,原来慕决是比她先一步就占据了他的心。

所以她才没有机会,她不怪任何人……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之后,是再也没有办法再容纳其他人的。

“叮当呢?”清影问。

“她说过叮当和她是共存的,她一旦死了,叮当也会消失”裕羲停下来,清影看着他,却揪紧了心,过了好一会儿,裕羲才说:“就在城外,我看着她被烧死,她惨叫的声音停止时,叮当也消失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追查——”清影停下没说,她知道裕羲一直在追查那个流传出来的消息。

“是啊,有传言说当时被烧死的不是慕决,因为火刑之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羽毛……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不惜一切追查。”裕羲淡淡一笑,目光看向寝室里,“听说当年逃到天朔的坤元大法师带走了她。”

清影轻声说:“那……慕大学士就是坤元大法师?”

“他的易容之术很厉害的。”裕羲的表情带着后悔莫及的痛苦,“我一直在期待,有一个一个女孩子会在此出现,她身边跟着白色的凤鸟……”他一直在寻找,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容貌会变,身边跟着白色凤鸟的女孩却只有她一个,他不断寻找,却忽略了就在他眼前的慕决……

珠帘轻轻挽起,素问仙子从裏面走出来。

“婆婆!”清影惊叫起来,那怎么是婆婆呢?一头青丝变成白发,清影简直不敢相信。

“她没事了,”素问仙子扶着跑过去的清影的手,浑身无力,“不愧是凤血之躯啊,毒药根本奈何不了她。”素问仙子笑笑,若是换了别人,立刻当场就死了。

“多谢仙子。”裕羲站起来拜了一礼,与往日不同,他显得温文有礼。

素问仙子看看他,对清影说:“影儿,陪陪婆婆吧。”

清影咬着嘴唇,点点头:“是,清影陪着您。”她转身向裕羲告辞,“保重。”

裕羲只是点头,看着她们离去后,才进入内室。

熏香已经熄灭了,剩下的淡淡幽香萦绕在空气里。

慕决脸色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在睡觉。

“没想到会等了十年,”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久违的感动又回到心裏,仿佛还是在碧罗国幽宫里那棵樟树下面,他从未如此平静过。“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来……”

“不会要很久的……我知道你会选择做凤血之躯。”裕羲轻轻吻着她的手,不断回想起在幽宫里,碧罗国君和她说话时,她脸上展露的坚毅与勇气。

她是碧罗国君都认定的统治者。

慕决昏迷中似乎留存一点点意识,在空茫茫的世界里听到有个人拉着她的手低语,只是他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清楚,只知道那声音很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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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芳宫

飒蓝公主派出去刺杀摄政王妃的人一个也没回来,那些都是卑焸国的高手,是安铁尔将军留下来保护她的人。

看来天朔的高手真是不容小觑,可是听说摄政王妃也受了很重的伤,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飒蓝还是很满意地笑了。

屏退了所有人,只有她和桑莎,两个人已经开始密谋如何再给摄政王妃最后的致命一击。

桑莎压低了声音说:“中了那种毒,就算没有立刻死,也挺不过去。”

“我还是不放心。”飒蓝咬着牙说,“我一定要听到她死去的消息!”

桑莎笑起来:“现在所有情势都对公主有利。前几天太皇太后莫名失踪,至今都没有回来。等到摄政王妃死去之后,公主便能和摄政王……”

飒蓝想到和裕羲在一起的情境,就忘情地大笑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成为摄政王妃,神气活现地,再绝美的面容,也变得有些丑恶了。

两个人都以为志在必得,笑的放肆,就在这时,沁芳宫的大门忽然被踢开,一群持刀的侍衞闯了进来,吓得侍女太监尖叫不已。

“怎么了?”飒蓝惊了一跳,有人敢对她这个卑焸的公主放肆吗?

她的话音刚落,寝宫的门被一脚踹开,继而,涌进来一大批持刀侍衞。

“大胆!竟敢私闯公主寝宫,你们不想活命了吗?”桑莎护在飒蓝面前,一脸怒容。

侍衞面无表情,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

“那本王就大胆一次吧。”随着话落,侍衞从中间分开,一个锦衣的少年站在门口,宝剑扛在肩上,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寿王!”飒蓝和桑莎同时吃了一惊。寿王裕瑾在天朔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摄政王谁也管不下来。现在忽然领着人闯进沁芳宫,自然也是不惧怕什么了。

两个女子同时脸色苍白。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见教?”飒蓝佯装镇定,上前施了一礼,用她的甜美嗓音说,“飒蓝不懂贵国规矩,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裕瑾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就像看着空气里飞舞的尘埃,飒蓝不由地感到一阵受辱的心痛,咬紧嘴唇。

“带上来。”裕瑾说,将宝剑拄在地上,两手扶着,高高昂着头,望着飒蓝头顶的空气,目空一切。

飒蓝呼吸一滞,侍衞带上一个黑衣人,剃了髡头,是卑焸族的特征,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待看到那人抬起的脸上,血肉模糊,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他的血肉之间钻来钻去,而那个人竟来还没死,睁着双眼嗷嗷痛叫着,涕泪横流。

飒蓝背过身去,捂着嘴巴想吐。

“公主,公主……救救我……”那人痛哭地低喊,全身痉挛,万虫钻身却无法死去,他连自杀都不能。

飒蓝捂着嘴巴呜呜地低泣,这个人面容模糊,可是她还是认出是自己的人,她派出去刺杀摄政王妃的杀手!

裕瑾带来了这个人,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公主有什么话想说?想听听他的话吗?”裕瑾冷眼看着飒蓝的悔恨交加。

飒蓝背过身,伏在桑莎身上忍住呕吐的感觉:“让他出去……”她不想看见,太恐怖了,桑莎同样面容失色,早就吓得呆住了。

裕瑾嗤笑:“公主好无情的人,自己的属下在此受苦,也不想救一救吗?”

“滚开!”飒蓝大叫,无法直视那个人恶心的一面。

那人如遭电击,他舍命效忠的人,竟然在最后一刻嫌弃他!一瞬间悲痛交加,那人不顾一切挣开侍衞的钳制,扑向飒蓝,那草原第一美人啊,既然永远得不到,在最后一刻,触碰一下也是好的。

挂在天空中遥不可及的月亮,触碰一下,也无憾了……

“啊——”飒蓝尖叫着,被一具已经被黑色蛆虫啃噬地全身血肉都在翻涌的人抱住,她的恐惧和恶心常人是无法想象的。

可是那人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死死抱着她,眼睛里忽然涌出更多的黑色蛆虫,把他的眼珠子也挤得掉了出来,空空的窟窿里无数蛆虫蠕动,脸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了,全都被蛆虫钻进钻出。

飒蓝看的直恶心,嘶叫着喊救命。

那人抱着她,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用破烂占满恶心虫污血腥的嘴唇亲吻他心中曾经最圣洁的女人。

飒蓝尖声惊叫,而桑莎在看到那一刻的时候已经倒地昏过去了。

裕瑾抱着双臂闲闲地看着,不过笑两声,就像平时看戏一样,眼前发生的,不过也只是一场戏。

“卑焸的公主派人刺杀我天朔的摄政王妃,同样罪不可恕!”裕瑾冷冷地说。

“救命,救命……”飒蓝恐惧地叫着,她已经感觉那人身上的虫子也爬到她身上,并且因为啃食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粗大,肥胖的黑色身体在她柔嫩的肌肤上蠕动,慢慢钻进她的皮肤里,不知餍足地继续啃食。飒蓝吓得只剩下尖叫。

她不要这样!想着那人被虫子啃咬的身体,她终于呕吐出来,吐出的污秽粘在两个人身上,被虫子爬过,也被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那些黒虫带着她吐出来的污秽,源源不断地爬向她那更加鲜美可口的身体,钻进她的皮肤里。

顿时,飒蓝娇美潋滟的面容变成青紫色,有一条虫子最先突破她的面颊,从她脸上钻出来。

澎——

一声响,裕瑾笑起来:“公主的脸破了。”

飒蓝惊恐地一转身,放在寝宫里的铜镜里映出她被虫子爬满的身体,还有她最引以为傲的脸上,竟然被虫子钻出一个大洞!

脸上的皮肤一上一下地蠕动,不知多少虫子在那皮肤底下。

“啊——”飒蓝发疯地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终于抱住她不动的男人推开。

他已经死过去了,身体只剩下血淋淋的一堆骨头,还有部分虫子在上面蠕动着。

飒蓝哭着,虫子在每一根血管里,每一寸肌肤里蠕动,她全都能感觉得到。

“救我……”她伸出手向裕瑾求救,脸上已经被好几只虫子钻出来,已经面目全非,血肉翻涌。

裕瑾看着,似乎感觉满意了一样,淡淡地说:“已经这么多洞了,真恶心。够了吧。”

他一声令下,一个穿着黑衣的侍衞走上来,掏出怀里一包药粉,洒在飒蓝身上。

那些在她身体里涌动的虫子立刻向潮水一样退出来,不一会儿就退得干干净净,虫子们比原先大了一倍,快速爬进一个生锈的铁罐子里。

飒蓝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呆呆地不能动。

怎么会……她是草原上的第一美女,她……她从铜镜里看自己的容貌……然后连尖叫都发不出,便晕了过去。

“关进地牢!”裕瑾冷冷下令,再也不多看一眼那个女人,转身就走。

侍衞还在刚才那无比恶心的一幕中无法回神,谁也不想去触碰一具才被蛆虫在身体里钻过的身体,只用一根绳子套住她的身体,拖着她往外走。

谁也不明白寿王为何要在卑焸公主身上用‘千窍玲珑’,这是天朔酷刑中最残忍最恶心的一种,一般不会用在女子身上,何况还是这么美丽的卑焸公主。

真是暴殄天物……

裕瑾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抱着宝剑一个人跨上马背,慢慢策着马回去。

素问仙子来过,她应该已经没事了。他不该这么担心她,从深谷里上来之后,他脑子里只能装下她一个人,这种陌生的情绪,把他搅得心绪不宁。

素问仙子的医术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慕决在第二天便已经醒过来,除了伤口未愈,身体里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来了。

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她醒来后看见裕羲守在床边,除了无言的感动,什么都没有。

“王爷……”她嘶哑着声音叫了他一声,他因为劳累靠在床柱上睡了。

裕羲低低地嘤咛一声,醒过来。

她从未见过他眼底这种浓浓的温柔之色,比深海还要广袤,比幽泉还要清澈。她反而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些了吗?”看得出他真的是照顾了她一夜,因为他的神色好疲惫。

慕决点点头,好多话都哽咽在喉咙里出不来。

“别说话。”裕羲低声说,“好好休息。”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小心。

慕决抬起手握住他的,热泪涟涟:“你对我这样好……”

裕羲的笑容却只有温柔,他是个卑鄙的男人,在不知他的身世身份之前,可以用尽一切办法伤她,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又拼命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他很矛盾,由此也很痛苦。挽回不了的东西,永远的都挽回不了。

“你是我的妻子啊。”他说,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比起十年之前,她为了救他,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说,他做的一切都是微小的。

慕决泪盈于睫:“谢谢你。”

裕羲再也忍不住,快速站起来走出去,如果再在她空白的记忆里存活下去,他该怎么办?他永远都不会舍得放开她了。

为什么反而是她充满歉意?反而是她来跟他说对不起,明明对不起的人是他……他多么卑劣,一个谎言,就能夺得她的一生。

自私,卑鄙……裕羲,你就是这样的人!

慕决不解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她看到他流转在眸中的晶光了,是因为担心她吗?

心裏被柔情占满,所有的地方,都写满他的名字。

因为担心她,他那样的人,也会流泪。

裕羲,你知道吗?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我那么强烈地想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是如何相爱过的,我想知道,我想知道……

慕决的伤势複原很快,不到半个月,身上已经连疤痕都看不到了。素问仙子的医术是一个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血液。

在望月楼养伤,一直都没有出去过,这天,慕决终于闲不住,反正身上的伤也好了,她决定去地牢里看看明竺雅。

她在地牢半个月,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慕决暗暗恼恨自己在受伤期间竟然不能去看她。

可是凝香一听她说要去地牢,便立刻阻止了。

“王妃还是别去那种地方了。”凝香说,她见过地牢里的囚犯,那可是一个‘惨’字啊……

听到凝香这么说,慕决更加坚定去的决心,什么都不管了,抬腿就往外走。凝香没有办法,王爷最近对慕决可是超乎寻常的好,慕决一句话,裕羲绝对会照做。

就像前天慕决说梦里看到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好多鬼魂在桃花里追着她跑,她吓得惊醒过来。王爷夜里就下令把院子里所有的桃花树都砍了。

现在光秃秃的院子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凄凉。

地牢里。

潮湿的地上踩上去都能听见水渍的声音,牢头一听说是摄政王妃亲自驾临,吓得把正在喝的烧酒都扔了,慌忙出来迎接。

“明竺雅呢?”慕决见面就问,牢房里经年累月的霉味让她很不舒服。

“就在裏面,王妃请跟我来。”牢头举着火把,在前面引着路。

明竺雅望着渐渐走进的火光,看到清晰的人影之后,怔了一下。

慕决说:“凝香,你们都出去吧。”

凝香错愕:“奴婢要跟着王妃啊。”

“不用了。”她坚持让凝香走了,然后才蹲下来,藉着火光,看着明竺雅明艳动人的脸憔悴了许多,她有些心疼:“你受苦了。”

“决儿……”明竺雅从牢房里把手伸出来,触摸到她的脸,颤了一下,“你究竟是为什么忘记的?你不该忘,更不能……和裕羲成亲啊……”

“为什么?”慕决不解,一脸的疑惑和茫然,“我和他……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是爱他的。”

“怎么可以!?”明竺雅大喊,近似于嘶叫,“他是你的……”她猛然怔住,怔怔地望着慕决的眼睛。

也许这样更好吧……杀父之仇,那种负担真的很重。遗忘一切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慕决期待着她的话,可是她忽然停住了,慕决不解,小心地问:“他是我的什么?”

“他?”明竺雅凄惶地笑了,眼睛在火光之下忽闪忽闪的,“我原本要嫁给他的,我嫉妒,我怨恨……”

慕决怔住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努力回忆被心魔抓走的那天晚上,支离破碎的记忆残留在脑海里。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有人叫我皇后……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急切地问,这个问题她不敢问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心中有着很难过感觉,答案肯定是不同寻常的,肯定会击碎她的一切!

明竺雅也未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是悲是喜,“怀仁帝,宬佑,你记得吗?”

“宬佑……”对,就是这个名字,慕决似乎抓住了点儿什么,“明月,就是他吗?”

“摄政王是烈日。”明竺雅自然地接下她的话,幽幽地笑了,在明灭的火光下目光有些诡异,像跳跃的魔鬼,“可惜怀仁帝年仅十六岁便被刺身亡,他只娶过一位皇后,非常宠爱。怀仁帝驾崩后不久,皇后也殉情而去。”

“她死了是吗?”慕决希望这就是答案,怀仁帝的皇后已经死了,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摄政王捡回来的,我身份卑微,只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

明竺雅看着她极力想挽回什么的急切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淑德皇后倾国倾天下,王妃您和她相貌一模一样,果真让人吃惊呢,世上有两张相同的倾国之貌。”

“世上那么大,不奇怪吧。”慕决说,“我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明竺雅眼睛忽然一亮,快速说:“假设你就是淑德皇后,摄政王不但阴谋刺杀了怀仁帝,还杀死慕桓大学士,你会原谅他吗?”

“我……”慕决的话哽在喉咙里,茫然不知所措看着明竺雅。如果……她该怎么办?

“你会原谅他吗?还会爱他吗?”明竺雅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慕决喃喃地说,头忽然就痛起来。

“决儿,朕发誓,此生必不负你!”

“决儿,朕只要有你就够了,其余一切,朕都不在乎。”

“朕发誓,绝不会再这么没用了!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朕算什么皇帝!”

“朕从来不知道,你对皇叔,如此的情深意重。”

“我那么喜欢你!你就给我这样的回报!”

“决儿!别离开朕,别离开……”

“朕不能没有你……你不要走,朕以后会对你好一千倍,你别离开朕……”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时而深情,时而坚定,时而痛切,时而暗哑……在脑海里反反覆复地回荡。慕决抱着头哭泣:“宬佑……他真的死了吗?”

明竺雅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身后,嘴角便染上一丝诡异的笑。

慕决不明所以,流着泪转头看身后,这一看,她所有的痛都涌上头顶。

裕羲站在和她距离几步的地方,英挺的身影在昏暗的牢房里也清晰,仿佛就是刻在她的眼睛里,她一睁眼,他就在身边……

“决儿,”裕羲一伸手,就把她抱起来,声音低沉得恍若从胸腔里击碎出来的,“别留在这儿,我们回去。”

慕决一边推他,一边摇着头,泪水随着晃动飞泻而出:“告诉我真相,宬佑真的死了吗?”

“死了。”裕羲淡定,抱着她依旧不松开,他不能松手,一松手,就代表他放开她了。

“怎么死的?”慕决问,抓着他的手臂,手指用力,仿佛要刺穿他的骨肉。

“畋猎之时遇刺,身中数十箭,背上的毒箭是致命伤。”裕羲不慌乱,表现得和他的外表一样平静。

“那淑德皇后呢?”她不知道这时自己怎么了,关于怀仁帝和淑德皇后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也死了,殉情而死。”

“死了吗?”

裕羲停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她:“死了又如何?没死又如何?”

慕决摇着头,感觉很累,她最后问:“那我是谁?”

“告诉她啊,裕羲,老老实实告诉她,你敢吗?”明竺雅看戏一样的大叫,狂笑几声,“裕羲,这世上也有你害怕的事吧!你告诉她啊!”

裕羲苦苦的笑从唇边溢出来:“本王是怕了。”可他怕的,只有现实,“决儿,给我一天的时间好吗?就一天。”

慕决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流。她大概的,已经猜到些什么了。

真相,已经不容置疑地摆在她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竺雅的狂笑声在地牢里回荡,其余的囚犯听到声音也哀怨愤怒地嘶吼,像是无数的野兽咆哮一样。

她任由裕羲抱着,两个人走出去,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很快就入冬了吧,天气已经慢慢地转入寒冷。冬天的时候,帝都依然下雪,很大很大的雪,整个帝都都被白色的雪覆盖,十里冰封。

就像以往任何一年那样。

“这一天,你都陪着我,哪儿都不准去。”他依旧霸道,连低下头亲吻,都不允许她躲闪,“你现在还是我的王妃。”

慕决擦干了眼泪,望着他:“裕羲,从洞房那天我醒过来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不管你将告诉我的会是什么,我都相信我未失忆之前真的爱过你,否则,我不会第一眼就认定你,你知道吗?第一眼,我就想放开一切和你在一起……”

“我告诉你,”裕羲低下头,把她放在湖边一块巨石上,“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后来你离开了,可是我从没有忘记过你,是真的。”

天上有一行秋雁飞过,排成规则的一字。

慕决望着望着忽然笑了:“你说这么晚了,它们还能赶到南方吗?”

裕羲坐在她的身边,只是望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放了明竺雅。”慕决说。

“好。”他点头答应。

慕决蓦地站起来,她没有办法再坐下去,两个人之间那么别扭,和往常的时候根本不一样!他们已经失去了某种东西。

“决儿!”他在身后喊住她。

慕决的脚步只是滞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裕瑾闷闷地坐在屋顶上,看着秋雁排成一字飞过去。

这么晚了,还能飞到南方吗?她皱起眉头。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低下头,看见慕决远远地跑过来,大概是觉得四周没人,她蹲在一座假山后面,低低地哭出来。

裕瑾怔住了,是怎么回事?他很想知道,可是不知道该下去说什么,他很怕撞见慕决,因为无话可说,可是见不到她,又会莫名其妙地想见。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慕决,只是悲伤和绝望地哭。

他抬起头,看见那边花园中,大哥坐在一块巨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某个地方。

裕瑾心中一凛,难道慕决恢复记忆了吗?

可是又不像,如果慕决恢复了记忆,她不可能只是悲伤地哭,她会复雠吧,肯定会不要命地刺杀大哥。

他不敢下去,忐忑地看着她。

她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哭到累了,才晃晃悠悠站起来,慢慢往望月楼的方向走去。

裕瑾悄悄跟在她身后,她进了房,锁了门,再也没出来过。

“哥!”再次回到花园的湖边,发现大哥还坐在那里,裕瑾便走上去,“哥怎么在这儿?”

“想一个人静静。”裕羲低着头,声音很颓废。

裕瑾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刚才……看到慕决在那里哭,为什么?”

裕羲身体震了一下,双拳紧紧地握起,他却依旧平静地说:“没事,她只是任性罢了。”

裕瑾心裏痛了一下,她只是任性,多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裕瑾却充满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