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碎了夜半重雾,一骑红尘拂开月色奔腾出去,震天动地,城门打开,马儿飞驰出去。
咯吱吱——
沉重的转轴声,大门重新关闭,轰然巨响,如城池倒塌。
骏马向前飞奔几步,忽然停下,马背上执缰绳的身影消瘦纤弱,缓缓地回头,一双明眸映出远方的熠熠灯火。
永别了,寂寞的牢笼……
夜修罗
进入这座边塞小城已经一整夜,稍作休息之后,慕决还是决定踏上行程赶路。塞外风沙满天,一切都在风浪怒吼之中载浮载沉,宿命被牵在一双无形的手上,谁也看不见。
“公子,今日有大风暴,您还是歇一天再赶路吧。”客栈老板追出来好心提醒道,打量这个身子纤弱,细皮白肉的年轻的公子,不知是从哪儿过来的,竟生的这样好看。
老板的目光虽无恶意,可是那怔怔盯视的目光还是让慕决感到很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谢谢老板,我有急事,不能耽搁了。”
老板心疼他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由衷地道:“公子看着不是塞北人,不知道那大风暴有多可怕,一头结识的老牛也给卷到天上去,公子还是考虑考虑……”
慕决跨上马背,对客栈老板抱拳一笑道:“多谢,就此别过。”
老板看着那翩翩公子绝尘而去,不住地叹气,这么好的人物,可惜了……摇着头进入客栈。
沙尘满天,那老板果然没有骗人,一人一马简直举步维艰,被大风阻在路途中,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风沙无所不在,像是突然沉入水中,被淹没的感觉。
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只留下一双眼睛看路,可眼睛里也进了风沙,真是雪上加霜了。
在骏马身侧艰难前进,靠着马儿的身子多少挡住一些风沙,可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马儿走了一阵,忽然扬起前蹄长啸一声,发足狂奔而去。
紧拽着缰绳的慕决被拖着,狂奔出去好远的路,所有的呼救都淹没在喉咙里。她看见遮天蔽日的风沙源源不断地涌来。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还没有到碧罗,还没有见到相见的人,完成想做的事情,就这样,一切都完了吗?
“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子,晕过去了!”
“瞧瞧,还是个没长成的娃儿。”
模模糊糊,有人在耳边说话,身体被一双手翻转过来翻转过去的,似乎在查看她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带去让王看看,王就是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娃儿。”
猛然惊醒,身体弹跳而起,满怀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那几个人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怔了一怔,可是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惊愕了那么一瞬间,立刻有人问:“小子,你是哪里的人。”
看那些服饰和头发,慕决已经猜到自己落在被卑焸人的手里,而且看样子,还是卑焸族的士兵。
那他们刚才口中所说的王,不会是……
慕决脑中一转,立刻道:“我跟着爹娘到碧罗国去,可是在半路上迷了路,又遇上大风暴,也不知怎么的,就晕了过去,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那些卑焸士兵听她嗓子甜美柔腻,脸上虽然附着沙尘,可是一看那清灵的眸子,也觉得赏心悦目。一人忍不住调侃道:“你真是男人吗?怎么长得跟娘们似的。”
慕决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说:“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一个女人敢跑来这种地方吗?”
从天朔道碧罗,必须经过卑焸的某些边境城市,如果不是这样,她才不愿意来这种野蛮人的地方呢!
“不管是男是女,先跟我们去见见王再说,你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卑焸人,谁知道是不是奸细。”那人拽起她,粗暴地拖着她往前走。
“喂!我不是奸细,你放开我!”慕决使劲挣扎,若是见了那卑焸王,自己才是遭罪呢,又是一堆麻烦,恐怕连走都走不了了。
可那些高壮的卑焸汉子怎么会在意她的小小挣扎,一路上还能说说笑笑,等到了一片扎在沙漠里的帐篷区里,才放开她道:“你小子不是奸细怕什么?最近天朔一而再再而三来骚扰我们,你要是天朔的人,老子第一个就扒了你的皮做裤子穿!”
慕决听得一阵恶心,用人皮做裤子穿,也只有这些凶蛮的人才会做!可是又忍不住隐隐的害怕,这些人,究竟会不会发现什么?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跑出来,扬声道:“有何事要见王?”
那几个人邀功一样把慕决推上前,谄媚地笑道:“就是这个小娃儿。”几个人心裏都在盘算着会得到什么赏赐,他们的王喜欢这种纤弱的小娃儿,不管是男是女,都有种特别的狂爱,可是卑焸族处在塞外,那女子都生的结实彪悍,王喜欢的女人必须从天朔或者碧罗国搜刮过来。眼前这个小子,一看就知道,是极品中的极品。
果然,那跑出来的士兵看了慕决几眼,她极力回避着那目光,可还是无力挽回事实,士兵拉起她,粗暴地拖进去,“走吧!”
慕决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见他们的王,也不至于这样吧?她一个过路的商客,凭什么可以见到卑焸王呢?
中间那顶最宽大奢华的帐篷里正在上演香艳的一幕,两个薄纱缭绕的女子跪坐在一个精壮的男人面前,男人低垂着脸,如云的黑发下遮掩着一张英俊的面庞,他嘴角边噙着笑意,隐隐间有些淡漠和嘲讽。
听到侍衞的禀报,他淡淡地抬起头,目光像鹰隼一样在慕决身上扫视一遍,慕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缩着脑袋往那侍衞身后靠。
“小娃儿……”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遥远不可及的疏离。慕决隐约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似,不禁抬起头来。
那个男人也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的外表中看出更多新鲜有趣的东西来,身前的两个女人,被他无情地揣向一边,委屈地拾起衣服跑出去。
顿时,整间宽阔的帐篷里只剩下慕决和那个男人。
她该怎么办?
“过来,”他招了招手,“让我好好看看你。”
慕决心想这一看还得了,对于这种猎遍美女的男人来说,对于女人的敏感几乎是一种天赋,她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咳咳,我从天朔过来,那里的边城染了瘟疫,我和一些人打算到碧罗国找草药回来,咳咳……”她粗声粗气地说,假装咳嗽。
事实上,天朔和卑焽交接的一些地方确实染了瘟疫,只是她没有从那些地方经过而已。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可惜她天生的均匀骨质,但还是烦躁地挥挥手:“出去吧。”
“咳咳咳,谢谢王。”慕决一边咳得快断气,一边恭恭敬敬退出来,那送她进去的侍衞看见她,不禁一愣:“王让你出来了?”
慕决面透哀伤道:“王一看见我,就十分愤怒地让我出来了,哎……”
侍衞瞪她一眼道:“既然这样,快滚吧!”
她昂首阔步地走出去,看到带她来的那几个男人,她忍不住笑了,牵过自己的马,道:“各位,多谢好意,后会无期了。”
剩下几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再次踏上黄沙路,一路行去,烈日蔽天,一片艳阳照得人呼吸都困难。行走的路程漫漫,她渐渐看不到眼前的方向。
如果……再回到摄政王府,她还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玉粒金波,花满画楼,哪会像现在一样,绿水悠悠,也倾诉不尽的痴恨。
她不能那么自私,碧罗国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等着她,至于裕羲,只是前尘旧梦中难忘的一缕翩跹。
算了,天下为重。
就算她一直失忆下去,命运的手,也会将他们分离。她,不是属于那个地方的……
马蹄践踏起漫天灰尘,一骑红尘,颠簸在俗世流波里……
一队骑兵的忽然出现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刚才的失神,待回神时,发现自己身后追来大批人马,心知那卑焽王必定是识破了她的谎言,前来抢人了!
可惜自己现在手无寸铁,有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慕决打马飞快地逃,终究不是塞外胡马的对手,很快就被团团包围。
“你们要干什么?”她瞪视着这些人,清一色的卑焽族士兵。
“王要的人,逃到天边也要抓回去!”士兵一声令下,立刻冲上来几个彪形大汉,将慕决拖下马,让她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用麻绳绑住,扔上马背,朝来的方向奔回去。
慕决闭上眼睛暗骂那个卑焽王,同时更加恼恨自己的无力,十多年的异国生活,真的把她的所有力量都磨灭了,她如今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身体被扔在沙地上,慕决愤然抬头,瞪着那个扔她下来的男人。
“本王在这裏,你看谁呢?”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慕决心底一凉,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所幸干脆地抬起头道:“王,我必须到碧罗国带回草药医治那些百姓,请放我走。”
卑焽王慢慢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去了金灿灿的阳光,他望着她:“那是天朔的百姓,和本王有何干系?”
“你!”慕决气结,“那是人命!”
“你先小心自己的命吧,敢骗我,不会让你舒服的。”
慕决骤然打了一个寒噤,被他望过来的冷冽目光所摄:“你,你想干什么?”
卑焽王微微一笑:“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天朔小子,是本王的最爱。”
慕决结结实实一个寒战,小子,小子,这么说来,卑焽王乃断袖也?她不会刚刚好遇上这么极品的男人吧?
“那个……王喜欢小子吗?”她小心地问,似乎为自己的命找到一个光明的地方。
可是下一秒,卑焽王的话,让她所有幻想都幻灭:“小子也喜欢,但是更喜欢小姑娘。”
双向!
慕决干笑两声,暗暗想自己真是撞到刀口上了,幸好灰头土脸的,暂时可以安全一些。
卑焽王一手提起她,拉倒面前细看:“本王喜欢你的眼睛,以后这双眼,只许看我一个人。”
她双脚悬空,胡乱蹬了两下,归于平静,被卑焽王的话震慑了,只许看他一个人?难道他还能把这裏所有人都赶走吗?
但是很快地,她就知道‘只看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了。
“王,您不能这样啊……”慕决冲到门边,身后的铁链一下子收紧,将她拽回去。她看看腰上那一根拇指粗的铁链,觉得比世界末日来临还要可怕。
原来把她囚禁起来就可以不用看任何人了。
果然很聪明的办法。
可是卑焽王这样做太缺德了!
“王!我可以做任何事。”她对着门外大喊,锁好她之后,卑焽王便走出去,似乎来了重要的人,在谈事情。
慕决只好蹲在墙角,摩挲着那一段铁链。
叮当,你在这裏多好。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夜色宛如倾幕般压下来,月明星疏。
听到脚步声响起,慕决就坐直了身体,果然,卑焽王掀开毡帘走进来,看也没看她,就倒在床上。
慕决只好小声道:“王?”
“嗯。”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转头。
慕决道:“可以放了我吗?”
他不回答,表示不可以了,慕决急匆匆凑上去,正好趴在床边上:“王真的不担心我带着瘟疫吗?”
他略略偏转头,黑色的眸看着她:“你是从天朔出来的。”
慕决心底惊了一下,暗想他既然能查到她是从天朔出来,那么她的身份也可能被他知道了,她小心地说:“王怎么知道呢?”
“你的小小伎俩,能瞒得过我?”他轻哧一声,带着些嘲弄。
一股强烈的自卑和义愤涌上心头,慕决坐回地上:“你不能锁着我,我一定要走!”
卑焽王淡淡道:“你若能走,请便。”
慕决狠狠瞪他一眼,自己跑到一边去。她一定会找个机会逃走,她有不能放下的使命。
昏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床上!
慕决惊坐而起,她记得昨晚是挨在角落里睡觉的!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脸也洗干净了,可是她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女子之身呢?
“醒了吗?”门口转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一盘食物放到她面前,“吃吧。”
慕决局促地坐到一边去,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卑焽王一笑道:“我昨晚就说过的,你的小小伎俩,怎能瞒得过我?”
慕决咬牙道:“那你怎么不揭发我,非要,非要……”她俏脸一红,恨不得把这个无耻男人杀了泄恨!
卑焽王道:“你昨晚灰头土脸的,不亲自检验一下,我也怕出错了。”
慕决愤恨道:“卑鄙!你这个卑鄙小人!”
他仰头大笑:“卑鄙?我若卑鄙就不会让你清清白白睡在这儿了!”
“我求你让我走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她没办法了,只好祈求他会大发慈悲。
卑焽王邪邪一笑,道:“不可能,被我抓到的猎物,休想离开。”
慕决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杀人,她自己毕竟是女儿之身,落到卑焽人手里她不敢轻举妄动,卑焽人的残忍和嗜血她早有耳闻,除非自己不想活了,否则只能乖乖听命与她。
这只是暂时的,跟着他们走,总会有机会逃走的。
碧罗国还在遥远的地方,她必须快些赶回去,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卑焽王此次出行是为侦查边境上天朔的动向,为掩人耳目,没有带太多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也是普通商人的样子。
慕决被换了男装跟着他们,一路上倒也安然无恙,这几天她也摸清楚了这些卑焽人的习惯,知他们虽然看似散兵游勇,只是商队的保镖,其实个个都有本事,也自有一套守衞的本事。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逃不出去,急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卑焽王见状,也不以为意,只道:“你要是死了,可别怪本王狠心。”
慕决一气别过脸,冷声道:“不知道大王囚禁我究竟所为何事,看起来,我似乎没有多大的价值。”
卑焽王淡淡一笑道:“你的来龙去脉本王已经派人去彻查,没有结果之前,本王不会拿你怎么样。”
对于抓住的俘虏,他们首先要获知对方身份,以便于处置,对于像慕决这样孤身一人前往沙漠的柔弱女子,实在太少了,所以更需小心谨慎才是。
至此慕决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天风平浪静,卑焽王早就在暗中调查她了。不过她来时没人知道,相信裕羲也不会透露她的行踪出去。
只怕万一有天朔来的人认出自己,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天朔和卑焽族的关系,历来都是剑拔弩张,如果自己的身份被揭破,无疑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裏,慕决已是一身冷汗。
卑焽王冷冷道:“就算你是从天上下来的,本王也能查到你的底细,你最好识相一些。”言下之意便是让她自行招供了。
她才没有这么傻!她和裕羲举行婚礼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而淑德皇后也对外宣称死去了。就算有人能认出她来,她也大可以撒谎耍赖,装作一无所知。
世界上有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足为怪。
她笑道:“小女就是普通百姓,大王感兴趣只管去查吧。”
卑焽王不怒反笑,斜睨着她道:“真只是普通百姓的话,本王就让你留下做本王的女人,若不是——”犀利的目光瞟过来,慕决垂下眼睛,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卑焽王果然名不虚传,草原之鹰,狠辣果决!
“王。”帘帐外探子的声音响起。
“进来。”卑焽王走到帐中王位上坐下,那探子进来便跪在地上,道:“回禀王,我等奉命在天朔调查摄政王裕羲,他近日来积极筹备军饷,招揽兵马,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向卑焽和碧罗发兵。不主战的皇帝已经被他软禁在宫中,看来,大战在即。”
卑焽王冷笑一声,眸中射出阴厉的光芒:“他果然等不及了。”眼光随意在慕决身上一瞟,见她毫无动静,便问:“还有呢?”
探子道:“裕羲刚迎娶的王妃则毫无动静地住在王府中,不问世事,似乎对裕羲的事情毫不关心。”
卑焽王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先下去吧。”
探子走后,卑焽王又道:“你是刚从天朔过来的吧,这些事你可听说了?”
慕决心裏紧张地敲着鼓,不知道卑焽王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裕羲的这些动向她自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他囚禁了宗旭的事情却让她很愤怒,他一向都是野心勃勃的人,整个天朔皇朝都已经在他手中了,就只差那一个王位,如果他真要打江山,建功业,势必会篡位。
她低着头,淡淡地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我只负责医治病人。”
“是吗?”卑焽王笑容中有一丝阴冷,“倾国倾天下的淑德皇后,你可听说过?”
慕决一惊,佯装镇定道:“我怎么可能见过?”
“本王却有幸见过。”卑焽王微笑道,“本王的王妹飒蓝远嫁到天朔,本王乔装成侍衞跟随进去,虽然相隔遥远,可是淑德皇后的风姿,当真是世间难寻的。”
慕决一身冷汗,不想他居然会是混在飒蓝公主的送亲队伍里,那时候自己被心魔送回来,为了给裕羲一个下马威,亲自出来迎接飒蓝公主了。没想到当日的一时意气用事,竟然会造成今天的困局。
“是吗?”她淡淡的说,企图冲淡话题的意义,希望他真的是相隔遥远,没有把她看清楚。
卑焽王负起手,从王位上踱下来,道:“后来听说她红颜早逝,本王亦感到万分沉痛,不过却让本王遇见了你——。”
慕决冲口而出:“我不是她!”
卑焽王笑道:“本王没说你是她,你急什么?”
慕决自知冲动,悔恨得差点儿想把舌头咬下来,强颜欢笑道:“只是让您不要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普通百姓。”
卑焽王道:“是普通百姓更好,本王便可光明正大把你据为己有。”
慕决暗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心想真是前有追兵后有猛虎,进退维谷啊!
入夜后,整片营帐都是静悄悄的,只有火盆里的燃烧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卑焽王在另外一个营帐里处理政务,跟随而来的所有重要官员都进去了。从下午到深夜,没有停止过,看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
可能是天朔出兵的消息刺|激了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做好准备迎战。
慕决满怀心事一直睡不着,寻思着怎么可以逃出去,眼看着天朔对碧罗也将发兵,她若再不回去,恐怕真的要应验那个命运的预言了。
亡国之恨。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脚步声响起,整个脑袋都在昏昏沉沉的,她努力把眼睛睁大一点儿,只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向自己迫压过来。
“谁?”她猛然就惊醒了,“唔唔……”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一股淡淡的味道闯入鼻尖,有些熟悉。
“是我。”那人沉声道,这声音,化成灰她也不会忘,立刻双目睁大,拉开他的手小声道:“心魔。”
心魔放开他,同样小声道:“你突然离开天朔,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
慕决抓住他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双眸在黑暗中泛着晶莹的光:“带我走,我要去碧罗。”
心魔略一皱眉:“去那里做什么?”
慕决神色一暗,道:“说来话长,你找机会带我走,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顶多能帮你逃离这裏,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
慕决错愕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只要能让我离开这裏就行!”
心魔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简单交代了一番,顺便问她在这裏是否受到凌虐。慕决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卑焽王一直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她原本担心得要死,一个女子,落在外族蛮夷手中,后果之惨可想而之,可卑焽王却只是囚禁自己,丝毫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心魔冷哼一声:“红颜祸水,这世上也有夜修害怕的事情。”
慕决面颊上染上一层红晕,抬头看见心魔脸上的银色面具泛着淡光,一时之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哀愁萦绕在胸怀间,她忍不住轻声道:“心魔,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心魔微微一愣。
慕决连忙道:“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碧罗,到了那儿更是前途茫茫,说不定……”
心魔立刻截断她的话:“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慕决不解,黯然地低下头:“谢谢你教我坚强起来的办法,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恍然之间,心魔似乎看到流转在这个绝美女子身上的一种流光,恍若天边之月,海中之浪,叫人心痛。
她确实比以前坚强了很多,经过那么多事情,再也不可能回复到大学士千金那般的无忧无虑,只因为她是慕决,所以要承受比别人残忍千万倍的命运,这是她无法选择的。
心魔看了她一眼,忽然身形一闪,毡帘颤抖了一下,人已经不见了。
慕决正在感叹他武功之深当真是举世罕见,怪不得能统领‘冰部’,一人挑战整个皇城的禁衞军。毡帘的悉嗦声响起,慕决提了一口气,有侍女进来点亮了灯,卑焽王走进来,略显疲惫,往大床上一坐,神色凝重看着慕决。
慕决心虚,低着头根本不敢接触他慑人的眸光,心中忐忑,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困扰着这位草原上的霸主。
火光噼啪,像烟花爆炸的声音,只是没有炫丽的火花盛放起来。
良久,才听到卑焽王仿佛叹息一样的声音:“天朔和卑焽已经避免不了要大战了,明日,我们就拔营回去。”
“不行!”慕决断然道,“我不能跟着你回去!”
“放你一个人走沙漠,你也会死的,在这个地方,没有我保护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尝到什么是悲惨命运的滋味!”
“我不怕,只要你放我走,是死是活便不由你来管!”
卑焽王眸子眯起来:“你的美貌能让任何男人疯狂,你不怕?”
“不怕!”即使害怕了,她仍要说不怕,因为她身后,还有一整个国家的人。当你背负了一个超出你身体负荷能力的包袱,这个时候你是没有资格说害怕的。
如果连她了害怕了,那她怎么保护其他人。
身为南方的富庶之国,碧罗的军队遇上天朔和卑焽的铁骑,总要吃大亏,以往,全靠军事谋略,排兵布阵取胜,如今碧罗经过一次又一次内部纷争,大小战乱,内患重重,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
天朔和卑焽却越来越强大,特别是天朔,已经隐然有入主天下的趋势。
卑焽王眼睛眯起来,一丝冷笑不经意地掠过:“你要到碧罗去,究竟所为何事?”
慕决知道若再说寻找药材,必定走不了,转念一想,反正天朔和卑焽大战在即,此时正要寻求良好的合作伙伴,便道:“天朔实力太强,迟早要一统天下,这时若碧罗和卑焽能结盟,说不定能逆转形势。”
卑焽王的身子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谁都知道碧罗的重要性,那个南方富庶美好的国度,只要两国共同抗击天朔,或许真的不会输!
慕决一笑,继续道:“我可以帮助王,条件是你放我回去。”
利益当年,何况是这么诱人的利益,有了碧罗的结盟,卑焽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这是多少代卑焽王梦寐以求的事情。
“本王如何相信你?”到底是卑焽王,即使利字当头,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慕决微微一笑:“王开出的条件,只要是有利于战胜,什么都可答应。”
卑焽王略一思索,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慕决捧着沉重的铁链,缓缓走到塌边坐下,眸光一扫,有种淡淡的哀伤流转出来:“当年碧罗国被烧死的妖女便是我,慕决公主。”
卑焽王明显的吃了一惊,当年那个小公主,不是已经死了吗?因碧罗皇帝子嗣悉数被害死,其余兄弟也在他即位之初被杀得一干二净,所以碧罗皇帝死后,便没有可继承大统之人。朝政大权落在碧罗皇后绫萝手中。
若她真的是碧罗国慕决公主,那么无疑便是日后登上大统,统治碧罗的女帝!
“慕决?”卑焽王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光影,有些不确定地说,“你是……淑德皇后?”
慕决知道瞒不过,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她最清楚此时天朔的实力,卑焽此刻需要碧罗的相助,碧罗何尝不需要卑焽呢?两国结盟方能抵御天朔的侵略。而今她也需要卑焽王助她顺利回到碧罗。
“是。”她淡淡地答道,就似谈论寻常天气一般的淡漠口气,让人不禁有些怀疑,“王请相信我,我嫁给天朔怀仁帝,只是为了打探他们的实力,所以才会假死逃出来。”
卑焽王算是清楚了一些,点头道:“好,本王便信你!不过,你必须拿出诚意来,否则,本王不会把卑焽上下都压在碧罗身上!”
慕决垂下眼睑,眼睛下一方青灰色的淡影朦蒙胧胧,只听她幽幽地说道:“若我嫁给你,这诚意够吗?”她妩媚一笑,忽然抬头对上卑焽王的眼,让他一时之间呆怔住,“不知王是否会嫌弃我?”
“不……”卑焽王显然无力抗拒她的美丽和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有些力不从心,仿佛周围的空气,一瞬间都被抽走了。他阅美无数,却在第一眼看到慕决的时候,就被她深深的吸引住,她就像一朵罂粟花,既诱惑着他,又让他不敢靠近。
慕决敛着裙袂盈盈下拜,宛如弱柳扶风:“多谢王不弃,慕决深感荣幸。”
卑焽王后退了三步,转身急匆匆步出营帐,他要出去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这突然之间的变化太快了。
他既得到了这倾国倾天下的美人,又让卑焽找到可靠的盟友借以抵抗天朔。真可谓两全其美。他激动得不能所以,来来回回在沙地上走动,直到天边微微泛起白色,清晨的风夹杂着最后的冰冷吹过来,他才惊觉自己竟然走了一个晚上。
再回到营帐,看到慕决安然地睡在榻上,姿态安详,犹如刚出生的婴儿般纯净,浓密的睫毛掩映下,她闭起的双眸显得尤其动人。
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深深地凝视,这张脸,果真,像传说中那般动人。
倾国倾天下。
慕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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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夜里,卑焽王依旧召集了将领去密议,心魔轻轻松松便潜进来,看见坐在塌边垂眸思索的慕决,怔了一下,方才出声叫她。
慕决抬头看见他是也怔了一下,随即淡淡笑道:“你不用来救我了。”
心魔紧缩眉头,从她的话里,他已经听出事情已经发展地很重大了。
“为何?”
“我是碧罗国公主,只有嫁给卑焽王,使两国结盟,我才能保护那个国家。”
心魔凝视了她好一阵,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说什么?”
“凤血之躯,亡国之恨。你明白吗?”她有些哽咽,拼命睁大眼睛忍着盈盈波动的泪水,“我没有办法,这是我一出生就注定好的……”
心魔无言相对,碧罗国的那个传言,所有人都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本该死去的慕决公主,竟然还活着。
“你跟我走!”心魔银色面具下的双眼隐隐涌动着血色,“你想嫁给卑焽王,求得两国联盟吗?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慕决很平静,她只是淡淡看着这个有些激动的男人,良久才笑了一声,凄然地说:“以前的慕决不会这样,可你教我变成一个强者,所以我义无反顾。”
“不许!我不允许!”他从未在她面前生气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异样的沉重,只是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之下,只剩下一双漆黑深邃。他大步踏向前,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拖,“跟我走!”
慕决狠狠咬下嘴唇,突然扬声喊道:“来人啊,救命!救命!”
心魔一怔,回过头惊异地看着她,眼睛里流动着陌生的情绪,仿佛一种狠狠厮磨的钝痛,流着从利刃上淌过的鲜血。
她的喊声,立刻引起巨大的骚动,另一个营帐中的卑焽王和诸多将领都冲出来,侍从更似流水一般涌进来。
慕决轻启朱唇,轻声道:“你走吧,若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
心魔衣袂一瓢,迅速掠出去。只有慕决听到他临走时留下的一声冷笑,似乎在嘲弄她。
卑焽王冲进来,看到她安然无恙坐在地上,怪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我做噩梦了。”她抬起小脸,惊惧地看着他,“你陪陪我好吗?”
他拿起一件斗篷走过来给她披上,扶着她站起来:“你怕什么呢?再过几天,我们就到碧罗国了。”
慕决点点头,慢慢靠在他结实宽阔的怀中,低声道:“你准备何时与我完婚?”
“后天晚上。”为了不让她反悔,让婚礼越快举行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慕决的眼珠明显地黯淡下去。
裕羲,你看到了吗?为了和你对抗,我真的什么都敢抛弃的。
只要卑焽人不知道她是摄政王裕羲的王妃,她就暂时会安全。
婚礼之后便全程赶回碧罗国,卑焽王夜修一路护送。早先派出使者快马赶往碧罗国通知绫萝皇后,哪知使者却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进去,便被赶了出来。多方打听才知道,绫萝皇后爱女心切,多方寻找失踪的女儿,在全国都贴了告示,甚至在国外都派了使者。谁知很多冒名顶替,希望飞上枝头的女子纷纷来皇宫说自己便是失踪的公主。
一时之间,碧罗国都女子人口骤涨。
夜修听后一哂:“这世上的人还是贪心最重啊。”挥退了使者后转身对慕决笑道:“我们怎么进去。”
慕决听了使者的禀报也是秀眉微蹙,想不到早有许多人捷足先登了,“王就那么相信我吗?”她可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拿出来。
夜修走到她面前,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旋即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吻着她的耳垂,“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小时候曾去过碧罗,见过绫萝皇后年轻时的样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所以你一说,我就肯定是你。”
慕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母后,关于她的样貌,也只是听侍女说起的,似乎她们长得真的很像,有时候父王看着她,恍恍惚惚,会轻唤母后的名字。
抵达碧罗国都之时,看见她的碧罗国官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有个年老的官员叹道:“若不是早知,我还以为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慕决心裏一震,问道:“我可以见皇后娘娘吗?”
年老的官员道:“老臣今晚就安排,相信皇后娘娘看见小姐,定会大吃一惊。”
慕决拉住他又问道:“凤鸟叮当还在吗?”
年老的官员听她这么问,小小的吃了一惊,凤鸟叮当是慕决公主从小养在身边的,她给凤鸟取名叮当,外人都不知。所以只听到她这样说,那官员便噗通一声跪下来,在地上磕头道:“公主啊!臣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啊!”
其余官员也慌忙跪下,都知道这次来的定是真神了。
慕决扶起那官员,轻声道:“劳烦大人了。”
那官员急匆匆进了宫去,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夜修笑道:“本王果然没有信错人。”
慕决微笑,如果没有夜修作为卑焽国君的的身份,她想这么容易便被碧罗的官员接见,几乎是不可能的。据说国都内目前有成千上万的假冒公主,那些官员都应接不暇,自己若是自己来,估计排队也要等上一两个月,那才是真正的来不及了。
那老官员果然有一定威信,不到半个时辰,就来了好多宫里的人,接她进宫去。慕决嘱咐夜修留下等她,自己一个人在宫人簇拥下进宫去。
路上宫人的目光都不时往她脸上瞟来,她微笑着,什么都没说。
一直进了宫,灯影重重,恢宏的建筑赫然立在眼前,心底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那是从小就留在心底的记忆。
眼眶里湿湿的,故土重游,别有一份惆怅的心怀。
皇后的德阳宫处于后宫的中心,牵制着整个后宫。马车行到德阳宫外的空地上时,慕决抬起头看宫门前明亮的宫灯,差点忍不住哭出来。一名年老的嬷嬷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公主,请随奴婢进去吧。”
德阳宫辉煌大气,宫女太监分两排站立,除了她们行走时衣袂悉嗦的声音,整个宫殿里听不到一丝响声。进入宫殿,再转进内室,顿时,一股浓郁的药汤味扑面而来。
慕决一颗心直往下沉去,脸色苍白地走进寝殿。
两排宫女训练有素地跪在床榻两侧,锦幔珠帘之中,隐约有一个女子清瘦的身影倚在软垫上,间或有几声咳嗽,仿佛震破了胸膛。
“翠儿,那孩子带来了吗?”
细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慕决捂住嘴巴,轻轻跪了下去,啜泣的声音从指尖悄悄流出去。
珠帘动了一下,宫女连忙往两边掀开,那倚靠在软垫上的女子面容憔悴苍白,身形消瘦,青丝披散,可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一双眼因为深陷而显得越大。
宫女的目光悄悄来回在两个人之间,惊讶得嘴巴大张。
绫萝皇后的美貌已经是冠绝天下,想不到,这突然来的女子,比绫萝皇后还要美上三分,那种托于尘世之外的仙妙,无人能及。
绫萝皇后紧抓着紫檀木镂花的床柱,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叫什么名字?”
“慕决。”抬起泪眼,一双眼睛泛着泪波,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哭,可是自己总是这么不争气。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个宫女跑进来,喘着气喜悦地道,“德阳宫的天上,飞旋着好多凤鸟,真的有好多凤鸟。”
泪水从绫萝皇后眼中滚滚落下,凤鸟鸣叫的声音优雅地传入耳中,一声接着一声。
传说当凤血之躯再回到碧罗国的时候,天上会出现无数凤鸟齐声高歌,为她祝福。
这是真的。
她踉跄地走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把慕决一把搂紧怀中,凄声地哭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慕决亦是忍不住,两人抱头痛哭,在场的宫女太监无不落泪。
皇后有了希望,碧罗国也有了希望。
这一刻,德阳宫外的凤鸟,都一起为她歌唱祝福,神圣的歌声穿透一切,渲染出一种辽阔苍远的感觉。
哭过后,慕决把从天朔逃回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说起为了结盟而和卑焽族的王成亲时,绫萝皇后禁不住惊呼道:“那个夜修罗吗?”
“是。”慕决点头,“他现在是女儿的夫婿,和碧罗国一起承担抵御天朔的任务。”
绫萝皇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歉意和心痛,由内心发出,没有丝毫的做作:“决儿不用这样,母后不要牺牲你的幸福来保住国家。”
慕决抓住她的双手,放在胸口上:“母后,这是女儿的责任。”亦是命运,真是百般作弄。
绫萝皇后嘤嘤地哭泣。
三日后
在宗庙举行慕决公主认祖归宗的仪式,接过绫萝皇后手中的玉玺,正式登上碧罗国王位,年号圣德,为碧罗国第三十八代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