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朋友。”安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愿意开课,而我鼓动同学选修你的课,最终导致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从头到尾,其实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何必要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那样,也有失你徐大少的风范。”
“是吗?”徐珏一脸狡黠地看着安冉,“你怕承认她是你的朋友,我会针对她吧?”
“徐大少,”安冉有些气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这么……”
她想了一下用了“无赖”这个词。
徐珏就若无其事地笑:“反正都被你说成无赖了,再无赖一点又何妨?”
安冉正想着要怎样返回一程,徐珏已经话锋一转说:“其实,你没觉得那个笨蛋苏茉莉很喜欢我吗?”
安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徐珏一脸认真,明显不是开玩笑的,安冉就有点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种理直气壮的自信?
安冉不说话。徐珏就坦然说:“原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要我说实话吗?”安冉不屑地看着他。
“我有霸道到不让你说实话吗?”
“我不觉得她喜欢你。”安冉一针见血地说:“我觉得她是正常人,是个正常人都讨厌你。”
“下课之后她喜欢追着我问些超级简单的问题,”徐珏言之凿凿,“分明是假问问题之名接近我,不是迷恋是什么?”
“那只是因为她笨。”安冉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打击徐珏的突破口,毫不留情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她那么笨笨地努力着,只是想转系到摄影系。至于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转到摄影系,当然是因为那个叫楚遇白的男生。”
想要转去摄影系,是当初苏茉莉告诉她,而苏茉莉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楚遇白,是安冉猜的,那晚她愤然离开教室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在窗外看见了茉莉那张白纸照片。
“所以,你看,她喜欢的人是一个叫楚遇白的男生。”安冉故意假装遗憾地耸耸肩,那意思再分明不过,苏茉莉怎么会喜欢你徐珏?
然而,徐珏仿佛看不见一般,笃定又自信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我?真是太天真。她不喜欢我,那就最好啦。被人迷恋,又不能违心地答应她,这种事实在太让人为难。”
“我当然知道‘苏茉莉不喜欢你’这件事,根本打击不到自以为是的徐大少你啊。”安冉胸有成竹地说,“不过呢,我知道某些人,一旦知道在别人眼里还有比自己更瞩目的人,心裏就会不舒服,是不是呀,徐大少?”
徐珏摆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就在安冉快要露出一点点得意之色时,他却突然了然地笑起来:“死丫头,你以为我会轻易就上当吗?你的激将法,太明显了啊!”
在不相干的苏茉莉心裏,谁更瞩目,又跟他徐珏有什么关系呢?
徐珏一笑置之。他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安冉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隐隐有种不知不觉中被安冉捏住了要害的感觉。
两个小时又八分钟后,徐珏才明白那种隐隐不好的感觉是什么,他居然对笨笨的苏茉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苏茉莉居然“假装”不认识他。
那是10月末的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徐珏开着他的白色迈巴赫Landaulet行驶在校园里,从学校最南边的办公楼去往最北边的建筑系教学楼。
英俊帅哥加豪华轿车,一路上自然引起了无数人围观,又正值上课时分,校园里的道路上全是赶着去上课的学生,车子开得像蜗牛一样慢。
徐珏有点不耐烦,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准备下车步行。
就在他下车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旁边草坪里立着的苏茉莉,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微仰面朝天,温暖的橘色阳光里,她的侧脸和脖子拉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十分专注地看着天空里的某一处,仿佛那里有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存在一般。
徐珏下意识地学她的样子抬头看一看,广袤的天空里,除了浓墨重彩的蓝,什么都没有。
徐珏原本打算就此走开的,偏巧这个时候,苏茉莉侧过头来,目光慢慢向着徐珏站立的地方移过来……
就在徐珏想着是要等她先喊他老师,再作回应,还是直接先声夺人,质问她就快要上课了为什么还在这裏发呆时,令徐珏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苏茉莉的目光慢慢扫过徐珏俊朗的脸,未作半秒的停留。
然后,她转身,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徐珏是空气一般。
徐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个明明看见了他,却对他视若无睹的女孩,真的是那个下课后喜欢追着他问一些“白痴”问题的苏茉莉吗?
她居然假装没有看见他!他的脸有这么普通吗?就算他五官帅得太标准,可能会没有辨识度,可是他的脸加他的车在一起,难道还没有辨识度吗?
徐珏的内心几乎是有点崩溃的,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这么多年,想他徐大少什么样的女生没有见过呢?有疯狂追逐他的,有假装高冷想引起他注意的,自然也有像苏茉莉这种“欲拒还迎”的。
以前有乔欢那个强劲对手,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无论那些女生使出百般花样,他都视若无睹、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没了对手,他突然觉得生活似乎有点无聊,无聊到觉得陪苏茉莉这种明明智商不够,却要耍小聪明的女生过过招,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徐珏打定主意,戴上酷酷的墨镜,大步流星追上前面正低着头慢慢像蜗牛在爬的苏茉莉,目不斜视地自苏茉莉的身边走过。
明媚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落在徐珏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仿佛像是暗暗吹起的“战斗”号角,苏茉莉,游戏才刚刚开始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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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建筑系办公室里,徐珏第三次写错课件时,他不得不暗暗承认,安冉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他的好奇心正一点一点被吊了起来。
尤其当他想起来,《建筑摄影学》第一次开课的时候,那个笨笨的苏茉莉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傻愣愣地站起来,冲他叫出的名字,似乎就是“楚遇白”时,他的心裏就像是猫爪子在挠一样,他想知道那个“楚遇白”到底是何方神圣。
恰好此时,教学秘书夏时雨冒冒失失地撞进来,徐珏头也不抬地问:“我们学校还有长得很山寨我的人吗?”他想起苏茉莉错将他喊成“楚遇白”的事,越想越皱眉。
从小到大,他都受女生们的追捧,曾经也有男生刻意学他的样子,讨好女生。他就想不明白那些男生的心理,即便女生因此倾心,那也只是因为他们像他啊,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本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他们自己,去赢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呢?
总之,徐珏是十分讨厌别人模仿自己的,当然,他就更不可能去模仿别人了。
时雨当然听出了徐珏语气里的不悦,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拍马屁总是不会错的,就毫无节操地笑着说:“有人要山寨师兄?谁啊?谁有这个自信啊?我们徐师兄这样的,是别人想山寨就能山寨得了的吗?”
徐珏无视时雨的浮夸演技,丁不冷地说:“你说得也对。”
时雨以为他至少要假装谦虚一下,因此准备了一大堆继续恭维他的话,却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地……承认了!
时雨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她想起一个师姐曾经说过,徐珏这个人,不是帅在脸,也不是帅在才华,虽然那些他都有,他真正令人觉得帅气的地方是,自知兼具才华与容貌,却不虚伪自谦,永远直接率性,恨放在明处,爱也放在明处,没有半点遮掩,他也不屑和不需要遮掩。
你可以把他的这种“品质”叫做自信,或者自恋。但只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自恋得理直气壮又不让人讨厌。
时雨想着想着就下意识地兀自点头,她看着承认时一脸坦然的徐珏,觉得自己大概也被师姐的话彻底洗脑了。
别人的自恋就是丑人多作怪,但徐师兄的“自恋”真的就只有帅气!
徐珏见时雨没反应,抬头看她一眼:“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时雨回神,就有点不知所措,师兄刚才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嫌弃她犯花痴啊,可是,明明,平时她不是个花痴的人啊。她觉得脸都被自己丢光了,恨不能立刻逃出办公室。
可是,时雨刚刚走出去两步,徐珏两眼盯着电脑屏幕,状似无意地漫不经心地问:“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楚遇白的人?”
“当然有啊。”时雨激动地回身,“徐师兄也知道楚遇白?”
“嗯……”徐珏模棱两可地答着,难得地抬起头来,看着时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时雨想一想,眉飞色舞,如数家珍般说,“楚遇白是我上一届的,算是这十年来,C大最杰出的三大风云人物之一,人长得帅,绝对是校草级别的。最重要的是,学习成绩也是好得令人望尘莫及,讬福满分,去年拿了耶鲁大学摄影专业全额奖学金……”
时雨喋喋不休地讲着,徐珏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过就是长得好、成绩好而已,这两样,他也不是没有。
“你刚刚说三大风云人物?”徐珏打断时雨,“那另外两个呢?”
“嗯。”时雨点头,“还有乔欢师兄,不过,我进校的时候,乔欢师兄已经退学去日本学医了,所以我也没见过他本人,只是听人说起过。乔欢师兄就是传闻中C大十年来最闪耀的新星,可惜……”
徐珏下意识皱了眉,最近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乔欢”这个名字,这个对他来说亦敌亦友的存在,他总是觉得心裏有点闷,大概是受了安冉情绪的影响。徐珏摆手阻止时雨继续说下去。
时雨吐吐舌头,自顾自地说:“还有一个,就是师兄你啦。只不过,楚遇白和乔欢师兄都是C大的本科生,而师兄你是耶鲁留学回来的C大博士,不一样的。我觉得,认真比较起来,还是师兄你略胜一筹。”
时雨的马屁拍得越来越顺溜,徐珏却不以为然,他虽然过分自信,但也不傻,人总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好话的,所以时雨口中的“略胜一筹”,也许就是“平分秋色”。
“那你觉得乔欢和楚遇白比呢?”徐珏避开自己不谈,免得时雨的话里有水分。
“呃……”时雨认真地想了想,面露难色,“乔欢师兄是咱们建筑系的,楚遇白是摄影系,好像也没什么可比性,不过在校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本专业的第一名,应该算不分伯仲吧。”
徐珏原本是闲散地靠在椅背上的,听了时雨的话,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如果能跟乔欢在学业上不相上下的话,那么,和他徐珏比起来,可能也差不到哪里啊!
徐珏脱口而出:“那你觉得我和楚遇白比,谁长得更好?”
他向来都是这样,无论什么都要做第一。
时雨这一下彻底犯了难,她很想说,如果让她二选一的话,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楚遇白师兄,谁不喜欢温文尔雅、温暖如阳的男生呢?只有那些“脑子有问题又不成熟”的小女生,才会口味特别地喜欢徐珏这种阴晴不定的大少爷吧?
但是她不敢,因为此刻,徐大少正用那种分分钟能杀人于无形的目光看着她,她只好违心地说:“楚遇白师兄虽然温润如玉,但看起来太没有特点,就我个人而言,我当然是觉得徐师兄你长得更……独树一帜啊。”
徐珏像是没听出时雨的口是心非一般,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嗯,你的说法还算客观。”
时雨被噎得无言以对,但敏锐地她发现,徐珏这样说时,薄削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徐珏的内心独白是,苏茉莉,看起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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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苏茉莉,现在是10月的最后一天,我在C大的书图馆遇见了一个奇怪的男生。从我走进书图馆时,就发现他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我去图书馆检索室,他也出现在那里;我随后去三楼的投影专业书籍室找一本专业课,他也刚好就在我所站的书架对面。
他像是在观察一个小动物一样光明正大地观察着我,我突然就有点生气,取了想借的书,示威似的迎面朝他直走过去,就在快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见他从齿缝里慢慢逼出的三个字:“苏——茉——莉……”
我愕然愣住,这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叫法我当然再熟悉不过,他是徐珏。
“徐老师……”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徐珏向前一步,倾身,一张脸几乎要贴上我的面孔,目光灼灼地逼视我:“现在,终于,认出我来了吗?”
“对不起,徐老师,我刚才没有看见……”我敷衍地答,我当然不会跟不熟悉的徐珏解释我有脸盲症的事实,因此,我退后一步,想要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他却突然不悦地说:“苏茉莉,你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愣住,他是在问我为什么要借这些摄影专业书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当然是想转专业到摄影系,将来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
那曾经是遇白的梦想,现在,是我的梦想。
“冠冕堂皇。”他怔了怔,面带讥讽地笑,一针见血地说道,“你做这些,难道不是只是为了一个人吗?”
藏在心裏的秘密,就这样被陌生人直截了当地剥露出来。我愣在原地,像是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无情地被人揭得血肉模糊。左胸腔里痛得令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身体僵直,紧紧捏住微微发抖的手指。
“楚遇白!”他了然地笑笑说,“你喜欢那个叫楚遇白的男生?”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心中的那个执念,做好远行的准备,但当他轻轻说出“楚遇白”三个字的时候,我才知道,“楚遇白”三个字,已成为我今生碰也不能碰的伤痛。我想要逃离,却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楚遇白是学摄影专业的,所以你就要转到摄影系。”徐珏的嘴角隐隐藏着不屑,“大概将来,你是不是还要学他去耶鲁?是不是就连那个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心愿,也只是因为可怜的‘爱屋及乌’呢?苏茉莉,这样重复别人的人生有意思呢?把自己活成别人有意思吗?”
眼睛里有氤氲的水汽慢慢弥漫开来,我咬紧嘴唇不发一言,如果把我的人生活成楚遇白的人生,我亲爱的楚遇白就能回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人生、我的命换他一世平安喜乐,可是,有什么用呢?楚遇白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啊!
“真可怜,”徐珏笃定地下结论,“你这么喜欢那个楚遇白,可惜,他大概根本不喜欢你吧?要不然,你现在也不至于是这副模样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里渐渐就有了鄙夷之色,没头没脑地说:“这种事,我本来根本懒得管。不过,苏茉莉,你如果想去做一件事,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认真专注地做下去,不要见异思迁,否则,连唯一可能令人钦佩的地方都没了,别人只会看不起你!”
我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质疑我对楚遇白的心意吗?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又凭什么怀疑我坚守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呢?
我看着他鄙薄的目光,像是中了邪,冷然点头说:“没错,我是喜欢楚遇白!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他。我是个很笨的人,学习不好,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努力,我可以假期不玩,可以每天比别人睡得晚一点,再晚一点;别人做十道题,我就做一百道题。是,我没这裏的大部分人聪明,但是,我即便是一路跪着也要考到这裏来,就算拼了命我也要跟他学一样的专业,因为这样,将来,我才有机会去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可是,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拼命与努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不想哭的,但是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最终再也无法遏制,轰然而下。
我几近崩溃地失声痛哭:“你又知道什么呢?现在……即便我一路艰辛追随着他的脚步,成为最好的摄影师,也没有用了啊……没用了啊,不是因为他不爱我,而是因为……因为楚遇白,他……他死了啊!”
事隔六个多月,我终于听见我自己亲口说出了那个类似禁忌般的“死”字,便再也没有力气站立,颓然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语:“他说他去尼泊尔,只是为了将那些美景拍给我看。如果……如果,我知道他会在尼泊尔出事的话,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宁愿,他从来都不认识我;我宁愿,他没有救过我;我宁愿自己死在12岁那年。如果那样,他就能活着的话……”
我低着头,沉浸在满满的悲伤里,尽情地流着泪,毫不在乎周围人的反应。
良久,我吸吸鼻子,抬起头来,准备应对预想中那些或探究或八卦的眼神,然而,我的周围什么都没有,入眼只是一片藏青色。
我微微仰头,就看见了一张居高临下正看着我的脸,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脱下了自己的风衣围在我的前面,替我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认出那件长长的藏青色风衣,正是刚才徐珏身上穿的那件。
果然,下一秒,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他将一方手帕递到我的面前,我并不领他的情,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