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只是固执地捏着酒杯,却不肯喝一口红酒,因为,他还要开车出门,他要出门去找苏茉莉,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独自走在白雪茫茫的山路上。
徐珏抓起车钥匙冲出大门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心跳得是那样快,前所未有的慌张与不安令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她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遇上坏人?会不会一脚踏空积雪跌下山?会不会……
胡思乱想,大概说的就是此时的徐珏,他也终于体会到担心是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第一时间便想到所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好的事,又担惊受怕地祈求那些不好的事永远不要发生在她身上。
那个风雪如晦的午后,能见度不到十米的盘山公路上,徐珏不要命似的将车开得飞快,去寻找一个叫苏茉莉的女孩,尽管,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尽管,她的心裏住着一个永生的楚遇白;尽管,他知道,他可能永远也赢不了楚遇白。
可是,那又怎么办呢?在她的安危面前,他曾经以为最最重要的,胜过生命的自尊与骄傲突然显得一文不值。
原来,爱情是这样残忍的东西,轻易便让骄傲又自负的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原来,爱情又是这样美好的东西,即便苏茉莉的心裏住着一个永生的楚遇白,即便她固守着她和楚遇白的小世界,不肯走出来,也不让别人走进去。但是,他徐珏啊,仍然还是想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看她的笑脸。
你的世界里没有我,没关系,只要我的世界里有你,就好,苏茉莉。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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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9日,暴雪,我是苏茉莉,我在山里迷了路。
一个小时前,我几乎是踉跄着从徐珏的别墅里跑出来的,天空阴沉得仿佛黑夜就要来临,狂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风雪迷了我的眼,我忍不住瑟缩,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裏像是也落着雪的,阴冷潮湿,只要一想起我离开时,徐珏看着我的眼神,心裏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牵扯着一般。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我裹紧大衣,低着头,木然地迎着风雪前行,一片纯白的世界里,那条盘山公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脚渐渐冻得麻木,浑身一片冰凉,仿佛连呵出来的气都是冷的,更糟糕的是,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就没有路,我抬起头来,茫然看着四周,模糊的视线里除了一片雪白,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我误入了树林,迷了路。
我想要顺着来时的脚印原路返回,努力挣扎着在齐膝的积雪中行走,然而,大概人在特别寒冷的环境里,体力就会消耗得特别快,没走出去多远,我便渐渐没了力气。在意识快要彻底模糊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包里的手机。
我拼命地用僵硬的手从包里掏出手机,用力的想要按亮屏幕,然而无论我如何按,屏幕仍然是死寂般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摇晃着跌坐在雪地上,视线渐渐模糊,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但我知道我不能睡,如果现在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我不能死的,我死了,谁来替楚遇白完成梦想?
我咬紧牙,用四肢努力地在雪地上爬行,想要爬出那片不见天日的森林,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顺着脚印爬出去,哪怕爬回公路上,也会多一点获救的几率。
苏茉莉,你还不能死,楚遇白的梦想还没实现呢,你怎么能死呢?
这风雪肆虐的寒冷冬日,我用尽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努力前行,仿佛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事实上我知道,我只不过爬出去了十几米远。
突然,渐渐冷至麻木的四肢却慢慢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意,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很快我就会因为低温症昏迷。
就要死在这裏了吗?
我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仿佛跌进了寒冷至极的混沌世界里,到处都是一片茫茫白色,耳边的风声、落雪声也渐渐消失了,陷入一片令人恐慌的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温暖又焦急的声音遥遥传来,仿佛尖细的针芒般刺破死寂的世界来到我身边:“茉莉,茉莉……”
是谁,是谁在叫我的名字,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温柔如水,那样惊慌失措?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睁开眼睛,模糊视线里,皑皑白雪中,那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遗世独立,几乎刺痛我的眼。
是你吗?楚遇白?是你入我的梦来见我吗?
“楚遇白……”我挣扎着,像往常一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努力弯起僵硬的唇角对他笑,“我要死了对不对?你来带我走了,对不对?我知道呀,你是在我的梦里……”
“你不会死。”他答得笃定又坚决,我却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没关系的……”我努力撑起眼皮看向他,“就算是死了,也没有关系的……”
因为那样,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啊。
“我不会让你死,苏茉莉。”他解开大衣将冻成冰棒一样的我牢牢裹进怀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抱着我,“苏茉莉,你一定不会死,我不会允许你死。”
“楚遇白,我累了……”我伏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来自他身体上的温暖,昏昏欲睡。
这果然是个美梦,梦里有我熟悉的温暖,有爱我如初的楚遇白,如果,这就是死亡的感觉,那也是可以欣然接受的吧。
我微笑着,慢慢闭上眼。
“苏茉莉,不要睡!”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大喊,“苏茉莉,我不允许你睡!”
分明是那样凶狠又霸道的语气,到最后却变成了明显的哽咽,我听见他说:“苏茉莉,我求求你,不要睡,不要睡……”
对不起,遇白,我是那样想睁开眼再看看你,可是啊,大概是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等待你这件事上,所以,现在,你来了,我就要休息了。
我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人将衣服裹在我身上,拼命地用雪搓揉着我的手脚,企图帮我恢复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丝丝暖意慢慢自四肢一直蔓延到左胸腔里,那样温暖,是天堂吗?
我闭着眼,下意识地喃喃道:“遇白,我要去见你了,对不对?”
他不说话,只是背着我,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快速前行。他将我抓得那样紧,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一般。
我便安了心,现在,无论去哪里,苏茉莉都可以永远和楚遇白在一起了。
我伏在他的背上,放心地沉沉睡去,整个世界终于归于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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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的四周被温暖的气息包裹,像是回归母体的婴儿一般安心舒式,我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倾身向我,目光专注地落在我的脸上的藏青色身影。
我下意识地叫他:“楚遇白……”
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笑,笑着笑着,黑白分明的眼里就泪光闪烁起来。
这一定还是个梦吧?即便在梦里,他也是这样紧张我的吗?他一定吓坏了吧?
我轻轻拉他的袖子,想要安慰他:“楚遇白……”
他却突然一把将我纳入怀里,紧紧地抱着,良久,良久,都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像雪花一般被风走散。
我听见他快速有力的心跳声,那样清晰,那样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在梦里。我挣扎着自他怀中抬起头,慢慢转动着眼睛观察四周,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黑色的真皮坐椅,低调奢华的车内装饰,是那车白色跑车。
我轻轻咬唇,微痛,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此刻那个正紧紧抱着我的人,不是楚遇白,是徐珏。
“徐珏。”我轻轻挣扎了一下。
他像是中了枪一般,全身僵硬,然后,缓缓松开我,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原来,在生死边缘的那一刻,我以为是楚遇白来见我,却原来,是徐珏救了我。他冒着大雪在森林里找到我,拼命地帮我恢复体温,将我背回车里,想尽办法让我苏醒过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那些他刚刚为我做的事,每一件都需要冒着生命危险。
“谢谢你。”我想起意识涣散的时候一直将他当成楚遇白的事,内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不起……”
“是我将你带到山上,是我把你赶走,所以,我要对你的安危负责,”他侧头看我,“你不用谢我,更不用说对不起。”
他极力做出一副淡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难过与内疚,脑海里一遍一遍浮现的,都是他在森林里找到我时的样子。那样焦急,以至于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哽咽起来。
我清楚是记得,那时的他说——
“苏茉莉,我求求你,不要睡,不要睡……”
那样骄傲的人,却因为我,轻易便说出了那个“求”字,又怎么能不让人心裏微微酸涩起来?
我悄悄抬眸去看他,才发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藏青色毛衣,而他把他的大衣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连忙将他的大衣递给他:“你穿吧,我已经不冷了。”
他看了我一眼,接过大衣,却又反手盖到了我的身上:“车里开着空调。”
他像是不自在一般,顿一顿又补充说:“我不冷。”
“哦。”我想要跟他说谢谢,但那两个字,对于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来说,太轻了,轻得我无法说出口。
我找不到话说,他便更沉默起来,小小的车内,只听见空调出风的微响声。
良久,他轻轻侧过身体,然后从贴身的毛衣里拿出一个瓶子,递到我面前:“喝了它。”
那是个小小的洋酒瓶子,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用自己的体温为我温热这瓶酒!
我愣在原地,鼻腔蓦地酸涩起来。
“车里没有别的,只有这瓶酒。你补充点能量吧。”他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远处雪花狂舞的天空中,坚定地说,“积雪封了路,车开不了了,我们要下车步行,天黑之前必须赶回住处。”
他说得那样镇定自若,我却能从他寥寥数语中听出危险性,大概他出门太急忘了带手机,所以,他即便将我背出了森林,我们还是被困在了车里,一旦汽油耗尽,不再有暖气,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能冒险步行上山。
他说得那样若无其事,只是不想我担心吧。
“好。”我接过瓶子,仰头喝了几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热的酒液流进胃里,整个人仿佛瞬间暖和起来。
我将酒瓶递给他,示意他也喝一点,他却默不作声地将瓶子装进了裤子口袋里。
“徐珏,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他了然地点头说:“在你最危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心裏想的也只有一个楚遇白。所以,我知道了,你的心裏只有一个楚遇白。”
他清浅的目光落在我的脸,澄澈的眸子里仿佛有无限忧伤要蔓延出来,但眨眼间,他却恢复正常,莞尔一笑,说:“你放心,我做这些并没有什么其他目的,我只是……不希望你是因我而死。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没什么是我徐珏输不起的。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他那样坦荡,我的心裏就更加难过起来。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下车了。”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快速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我紧跟着下车,冷是唯一的感觉,狂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来,几乎令我站立不稳,徐珏伸手一把扶住我。
“你的大衣。”我连忙将身上穿着的他的大衣脱给他。
他却不由分说按住我的手:“我没事。”
“不行,”我也固执起来,“这样的天气里,只穿毛衣你想死吗?”
“苏茉莉,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他立在漫天雪花里,眯眼看我,“如果,你想我们两个一起活着走出去,就听我的。”
然后他不等我答话,就背对我,半蹲了下去。
我知道,他是要背我。我怔在原地,企图说服他,我自己可以走。
他却仿佛能看透我的心一般,并不回头,不容置疑地说:“你自己走,会拖慢我的速度。”
大概是雪花落在了睫毛上吧,我突然觉得眼角湿湿的,眼前的这个人,他有他的骄傲与自尊,因此,即便是“担心我在雪地里走久了会冻僵”的心情,也要用这样看似不近人情的话说出来。
我没有再与他争执,只是一言不发地伏在他的背上。
那个暗如黑夜的傍晚,他背着我,在漫天飞雪里,艰难地跋涉前行。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伏在他的背上,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肆虐的寒风,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雪花迷了我的眼,寒意再次侵袭上四肢,仿佛全身只余左心房里那一点点温热,耳边的风声仿佛渐渐远去了,我只听见徐珏一步一步踩在积雪上的“吱呀”声。
恍惚间,我听见徐珏叫我的名字,仍然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苏——茉——莉,我的愿望券还没用呢,你不能死,听见没有?”
我伏在他的背上,彻底失去意识前,轻声答:“好……”
很久很久之后,我再次醒来,是被徐珏叫醒的。是的,这一次,我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清冷如霜,带着几分口是心非的咬牙切齿,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苏……茉莉,苏茉莉……你给我……醒过来,不许睡……”
“不会死的呀,还没有付你补课的报酬呢。”四周温暖如春,大概已经到了徐珏位于半山腰的别墅吧。我努力地睁开眼睛,那抹雪人一样的身影便撞进眼底。
他的头发、睫毛上全都凝结着冰霜,单薄的藏青色毛衣已被雪水湿透又结出了冰碴,薄削的嘴唇露出苍白的青紫色来,就那样跪在沙发面前,用晶亮的眸子望着沙发上的我,看见我醒来,嘴角慢慢弯起来,下一秒,便“砰”的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徐珏!”我下意识地叫出声来,伸手去拉他。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四肢冰凉,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我的心跳慌乱起来,脑袋却异常清醒,必须马上让他恢复体温!
我迅速地脱掉他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用毛毯和被子紧紧包住他,将空调开到最高。可是,良久,他仍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莫名的恐惧感慢慢自心底蹿上来,我惶恐不已,失声叫他:“徐珏,徐珏……”
没有任何犹豫,我拉开被子,紧紧抱住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就像之前他在雪地里为我做的那样。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几乎是心境澄明的。
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无关男女之情,他舍命救我,所以,我也要不惜一切唤醒他,这样,苏茉莉和徐珏之间,便谁也不欠谁。仅此而已。
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偶尔,有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我拼命地抱紧徐珏,时光仿佛在那一刻被静止了一般,直到,我听见那个冷清又漫不经心的声音:“苏茉莉,你快要把我勒死了……”
他虽然这样说,却并不挣扎,像个孩子一样顺从地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我听见他低低的、满足的笑声,蓦地反应过来,慌忙放开他,既然已经有力气吐槽我了,那应该就代表没事了吧?
我垂眸,不敢去看他,莫名地脸就烫起来。他大概也发现了毛毯下的自己只穿着短裤和背心的事实,沉默了几秒,裹紧身上的毛毯,站起来,别扭地说:“我去换衣服,二楼的房间你随便选一间睡。”
我站着不动。
他走出去几步,回头看我,轻轻叹一口气说:“我今晚就在一楼,绝对不会踏上二楼一步,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我站在原地,头垂得更低,想要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的脸该死的越发烫起来。
“怎么?”他突然朝我走过来,停在我极近的地方,侧头看我,“你这么怕我?那要我去睡车库的车里吗?”
“不、不用……”我绕开他,小跑着上楼。
那一夜,我以为我会失眠,却竟然一夜无梦,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醒来。雪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照在窗外的积雪上,亮得晃人眼睛,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虚幻的一场梦一般。
我用打车软件叫了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可以到山脚下等我。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在看到一楼沙发上仍在熟睡中的徐珏时,我的身体像是被一支利箭穿过,被钉在原地。
他竟然真的如他所说,不上二楼一步,尽管二楼有那么多房间。
这个外表看见来像是对谁都很冷漠的人,原来,有时候也是这样令人觉得温暖的人。
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早晨,我像是逃离一般不辞而别,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看那个清冷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