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1、藏匿在雾色中的真与假</h3>
巨大的“龙”尾随着血液的喷涌而垂直砸落在地。
龙兰那一招看似威力强大,实际上也只斩断了恶龙的尾骨,非但没能阻止它侵入,反倒让它下定了决心,一举冲进别墅中去,这正是龙兰所预期的效果。
落地窗上的钢化玻璃顷刻间崩塌,无尽碎片纷纷飘落,在路灯的照映下犹如飘落一场剔透的水晶雨,巨型蜥蜴一般的棕褐色“恶龙”体态轻盈地在其中穿行,随后一个猛扑,径直落在方景轩所处的卧室里,它看似沉重而庞大,身体却像塞满了棉絮,简直轻得不可思议,这般猛冲进去都未能引起丝毫动静,倒也可以理解,它为何能够轻飘飘将自己挂在窗沿上而不踩塌房屋。
“恶龙”落入主卧之时,方景轩早就跑得没了踪影,龙兰颇有些失望地皱起了眉,在具霜的催促之下拖着一身繁复的明紫色法衣追在“恶龙”屁股后面冲入主卧。
这一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具霜眼前消失,徒留她一人孤零零立在草坪上望月兴叹,不,准确来说,她连望月这种高难度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唉声叹气地杵在那里听不断从别墅二楼传来的打斗声。
“恶龙”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龙兰的怪叫,唯独方景轩毫无声息,就像完全失去了踪影一般。
具霜急得只差把自己连根刨出,裹着泥土一路滚进别墅里,好在她这念头生出不久,就见方景轩夹着睡袍从一楼冲了出来。
具霜终于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尚未完全顺着鼻腔吁出,她便眼尖地发现,似乎有个奇怪的东西正紧随方景轩身后飘。
具霜没有眼花,那玩意儿真的在飘!
白乎乎一团,没有手亦没有脚,像极了动画片中白雾一般呈现半透明状的幽灵。
如若紧紧是出现一条“西方恶龙”也就罢了,现在还莫名其妙飘出一只幽灵,具霜深刻怀疑自己是否是进错了片场,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一群乱七八糟的山寨玩意儿!
吐槽归吐槽,该担忧时终须担忧,眼看那山寨幽灵就要触碰到方景轩的身体,具霜简直目眦欲裂。
别看她现在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在此处扎根无法动弹,她的枝干依旧灵活,只要方景轩靠近了,她就有办法将他护在自己的枝叶之间,然而丫的方景轩那脑残竟看都不看她,头也不回地引着那只山寨幽灵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跑,气得具霜只差仰天骂娘。
她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如此暴躁着实不好,她要做只有涵养有素质的妖,得耐下性子慢慢与方景轩讲道理。
奈何方景轩此人对霸道总裁这种人设爱得深沉,具霜才准备扯开嗓子大吼一声,方景轩冻死人的嗓音就像冰雹似得怒砸而来,一时间把具霜给砸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只得默默闭嘴,细细回味那句充满告诫之意的标志性总裁话语,“别乱动,等我来救你!”
咋听之下,倒有一丢丢王霸之气侧漏的意味,具霜几乎就真要被这话给砸晕了头,好在她头晕眼花之际尚存一丝理智,及时悬崖勒马,发觉这话说得十分不合时宜。
什么叫做别乱动,等我来救你啊!
也不想想她究竟能不能动!还有,他这个样子究竟是谁救谁啊!
具霜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只听她朝方景轩所在的方向大吼一声,“你给我停下来!”
与方景轩一同停下步伐的还有那团山寨幽灵,方景轩尚未弄清现在的状况,就有一道疾风呼啸而来,紧接着,他只觉腰上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之间缠住了他的腰身。
不断有风从耳旁擦过,发出低沉而尖锐的呜咽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吊起,悬在半空中直接拽了过去,又像是有股奇怪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的身体,让他瞬移,总之那种感觉过于奇妙,也过于迅疾,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体验,眼前景物一花,整个人就已经掠至具霜所化的参天大树之下。
他立在木芙蓉树下有一瞬间的恍惚,月光当头笼下,穿透枝叶与枝叶之间的缝隙,洒落点点银白的光,斑驳了他的视线。
一股没由来的熟悉感如潮水般翻涌而来,他动作极轻极缓地晃了晃脑袋,想让那种奇怪的感觉脱离自己的身体,以图再度拿回自己大脑的掌控权。
那些因在时间长河中浸泡过久而破碎残缺的记忆纷纷浮出水面,像镶嵌在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闪烁着寒芒,而后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拼凑成一幅幅画卷,犹如放电影般一帧一帧在他脑子里跳跃。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渐渐融入他的记忆,他却分不清,究竟是在他梦中出现过的景,还是他曾经历过,却逐渐被时光所掩埋住的回忆。
他脑子无端变得有些混乱,恍恍惚惚间,就已启唇说了句,“我在哪里见过你?”
那是一种玄妙而又熟悉的感觉,让他再度回想起某个流萤漫天的仲夏夜,枝干遒劲的古老木芙蓉,以及看不清面容的蹁跹古装丽人,那段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是不断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又像是一段被封印在自己童年的记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又缺乏逻辑,具霜自然听不懂,也不会去听。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巨大的声响,以及一道刺目的绯红彩光。
具霜本就庞大的身子再度拔高数丈,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月,此时此刻的她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参天大树。
月光与路灯被遮蔽,方景轩眼前一片黑暗,唯独正前方那只半透明的山寨幽灵身上散出去点点幽光,就像不见一丝光明的深海中所潜伏的水母一般悠悠游来。
不待它靠近,具霜枝干上所有树叶都朝一个方向旋转,又有一道耀眼的绯红光芒爆射而来,他尚未来得及发出质疑,那团懵了的山寨幽灵就已回过神,忽地一下飘移过来。
缠在他腰间的枝叶仍未撤去,仿佛有一道温柔的力量似水幕般将他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数不尽的枝叶在他眼前交叉蔓延,形成翠绿的屏障,完全隔绝他的视线。
他不知屏障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翠绿屏障出现的一瞬间,地面就开始轻微动荡,而后眼前所有遮蔽物都像烟雾一般从他眼前消失,就连那遮天蔽日的木芙蓉树都在瞬息间消弭不见。
银月顷刻间洒落方景轩满身华光,他微微眯着眼,环顾四周一圈,企图找到具霜的身影,却听地上传来一把细嫩的嗓音,方景轩背脊顿时僵了僵,一股不好的念头霎时涌上心头,猛地低头一看,却见草地上蹲了个软绵绵的小女娃,正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巴巴望着他。
他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是具霜?”
那一脸懵逼蹲在地上的小女娃也就是具霜,显然还未适应自己又变回人形的事实,傻愣愣地盯着方景轩看了许久,才木木地点了点头。
她突然变回原形倒是有理可推,又莫名其妙从一棵树变成小孩就真心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仅仅是她,连方景轩都如此,只是,具霜着实不晓得自己又戳到了他哪根不得了的神经,明明他上一刻还流露出了几分关切之色,下一秒就立马翻脸不认人,面色阴沉似水,简直比烧锅炉的底还要黑上千百倍。
原本陷入烦恼海无法自拔的具霜只觉周身一凉,半天才意识到,总裁大大似乎又开始生闷气了,被冷气冻得不禁打了个哆嗦的具霜揉了揉蹲到发麻的腿,连忙后退。
换做平常,方景轩放完冷气后顶多就是不理人,这次却一改常态,犹如寻觅到猎物的豹一般目光紧锁具霜,并且携着强大的威压,一点一点朝具霜逼近。
具霜本就腿麻,这下退都退得不利索,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又“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上,眼看方景轩离自己越来越近,具霜简直心急如焚,却越是心急,越容易出乱子,接连在地上扑腾了好久都没能爬起来。
瞬息之间就有大片阴影犹如夜色般笼罩在她身上,那股似兰非兰似梅非梅的味道徒然之间变得极其浓烈,几番挣扎都不幸告败的具霜终于决定放弃,颓然看着方景轩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无力挣扎的她在阴影完全将自己覆盖的时刻赫然闭上了眼,却无意料中的疼痛感落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她蓬软的发上捻走,动作很轻很缓,柔到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迟疑片刻,方才偷偷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这一眼只见皓月当头笼下,方景轩整个人都融在一片银白光辉下,弯在嘴角的笑意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流淌,层层叠叠,仿佛漾着被揉碎的星光,具霜只看一眼,便像触电一般收回目光,神色越发紧张。
方景轩在她头顶轻笑,愉悦而低沉的嗓音丝帛一般缠绕住她的身体,她无端觉得口干舌燥,面上又腾出燥人的热气,向来巧舌如簧的她莫名失去了与之抗衡的勇气,怏怏垂着脑袋,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却又不知自己因何而懊恼,因何而气,气乎乎地鼓起了腮帮子。
相比较具霜的恼羞成怒,方景轩看起来要气定神闲得多。
在具霜看来,他本就变化多端阴晴不定,她自诩见多识广又脸皮厚,在方景轩面前却总被压得死死的,彼时的她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只当一切都是方景轩的纯阳之身在作祟,从未往别的方向想。
又在心底暗叹了声纯阳之身就是牛,具霜终于再度抬起了脑袋,这一下偏生好死不死再撞上方景轩的视线。
这一次具霜不曾再躲避,逼迫自己迎上方景轩的视线。
瞧具霜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方景轩忍不住笑出了声,朗润声线宛如清风般散入夜色里。
具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给惹恼,瞪大了眼睛嘟囔着,“有什么好笑的。”
听到具霜的吐槽声,方景轩非但没停下,反倒笑得越发欢畅,对此具霜感到很苦恼,心中默默想着,难不成这货突然傻了?
这种话具霜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一脑袋黑人问号的她眯着眼足足盯着方景轩看了半分钟,方景轩的笑意才有所收敛。
他清了清因闷声笑太久而渐渐变嘶哑的嗓子,说话的时候眉眼依旧向上舒展,抑制不住的愉悦心情。
具霜心中白眼早就翻破天际,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瞄着方景轩,却不想,下一瞬她那本就蓬乱的发又惨遭方景轩的毒手,他眼睛微眯,唇线紧抿,像替猫咪顺毛一般揉搓着她的发,来回搓了近十下以后,方才敛去流露在面上的笑意,又摆出副讨债脸,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手感不错。”
方景轩一语落下,具霜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复杂,她一脸莫名地盯了方景轩许久,半晌才愤愤不平地出声,“你整这么一出,该不会就是为了揉我头发吧!”
方总裁一脸傲娇地昂昂脖子,不予作答。
具霜不死心,半眯着眼睛凑上去,“不说话就表示默认!”
方景轩眉头轻挑,又伸出手来,慢条斯理往具霜脑袋上揉。
具霜无语,“哪儿这么无聊啊你!”
方景轩一改常态,出乎意料地接了具霜的话,“想不到变小了更好玩。”
他话一落下,具霜算是彻底炸了毛,“什么叫住变小了更好玩啊!方景轩你给我解释清楚!”
方景轩若真给具霜解释了就不叫方景轩,依旧四稳八平摆着张讨债脸,手却不老实地伸到具霜头顶,并且嚣张至极地揉了好几把,直到具霜完全黑了脸,他也不停下。
具霜只觉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声音凉飕飕从她牙缝中挤出来,“你再揉一个给我看!”
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上打转,方景轩刚准备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片刻以后,他寒冰碾玉似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有意见,嗯?”
具霜好不容易腾起的怒火就这样被冰渣子给彻底浇灭,她摇头似拨浪鼓,一脸谄媚,“不不不,能为总裁大大效劳是我的荣幸,您继续,您继续。”
具霜这么一说,方景轩非但没继续,反倒停了下来,突然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具霜的眼睛,说出的话意味不明,“这件事就此撇过,我们继续另一件事。”
具霜心中一个激灵,连忙眨巴眨巴眼,一脸纯良的样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你确定”方景轩嘴角微翘,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一时间具霜心念百转,答案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她赶紧捂住嘴连连后退,眼露惊慌,“有事咱好好说!”
方景轩笑得越发高深莫测,叫具霜直打冷战,具霜猛地一哆嗦,方景轩掰着指头与她娓娓道来,他说:“相识至今我统共与你告过两次白,第一次是在车上,你在质疑我是否会有喜欢的人。第二次是当天晚上,你问,我将来的老婆会不会被闷死。而今是第三次,你还要装到几时?”
具霜面色变了又变,心绪无端变得复杂至极,这样的问题她是真不想去回答,下意识又想去逃避。
“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嘛!”
方景轩不言不语,就这样冷冷注视着她,她独自一人像个小丑似得捂着嘴笑,却越笑越觉自己笑容僵硬。
她尚未想出更好的措辞,身后就有大片阴影似夜色般席卷而来,一点一点吞噬掉具霜与他的身影。
具霜即刻停止后退,方景轩亦停下步伐,神色不明地扭头望向身后。
他这一眼只见无边的墨色紧紧包裹龙兰的身体,他左手紧握妖力凝聚而成的剑,右手拖着已然断去一截尾骨的“西方恶龙”,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走来。
他低低垂着脑袋,既不说话,也未曾露出整张脸,整个人阴郁到让人觉得诡异。
<p/><h3>2、不同寻常的夜</h3>
别说是方景轩,就连具霜神色都变得十分古怪,她不明白龙兰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刚要发出质疑,那个神色异常的龙兰就已经开口说话,他说:“恶龙已被我屠杀,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他声音很缓,尾音拖得极长,细细听去还有些机械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一般。
具霜听得心惊胆战,才准备动身跑过去,就被立在一旁的方景轩拽住手腕。
具霜挣了挣,方景轩反倒抓得更紧,具霜猜不透方景轩的用意,一眼望去,只见他眸色阴沉似水,倒让原本有几分冲动的具霜瞬间清醒,也对,龙兰现在这么异常,贸然跑过去,自然不太妥当。
具霜眼神逐渐清明,神态也变得越发镇定,这时候再将那龙兰仔细打量一番,就能发现很多问题。
于是,在具霜尚未作出任何回击的情况下,方景轩十分突兀地开口了,他冷冽的声音如利刃般划破夜的宁静,有着寒冰碾玉般的质地,“你不是真的龙兰。”
方景轩此言一出,又是死一般的寂。
具霜简直痛心疾首,她右手无力地搭在脑门上,踮起脚尖,伏在方景轩的肩上轻声叹道:“你也忒实诚了吧,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再与他周旋一段时间努力套话嘛!”
具霜话音才落,她就觉一阵风突而自自己身边划开,那股已算不上完全陌生的香味再次萦绕在鼻尖,待她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呈麻袋状被方景轩扛在肩上。
她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这大抵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当麻袋似的扛着跑,这种感觉……嗯,似乎还不错,就是颠簸太厉害而导致她心跳快了点,不过真的是颠簸太快才导致她心跳加速的吗?
具霜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迷糊,脑袋也在渐渐有些晕,却不似先前那般晕得脑仁发胀,而是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方景轩方才所说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她脑子里转。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每一次与方景轩近距离接触,她都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事已至今,她又怎会不明白,那并不仅仅是方景轩是纯阳之身的问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裏具霜正被方景轩扛着跑,那边神色异常的龙兰已然停止前进。
妖力凝聚出的剑像冰块一般在他手中消融,他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地,拽在右手上的西方恶龙尸体徒然间如细沙一般化开,窸窸窣窣从他掌心漏出。
他脑子里又像上次一般无端冒出个阴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如同呓语般在他脑海中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