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得一番经历才时成长的。高怡晴便是在父兄出事后才终于知道什么是日光暗淡、世事苍凉。
她是在李木淮家第三个月后的第五天,与贴身丫鬟浅荷在偏厅听到李木淮父母那一番话的:“老爷,你说高家的事情,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李父宝华大约在吸烟斗,片刻方淡淡道:“不是我说高富亮父子两个的不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么大的丝绸生意还不满足,要学别人什么的做舶来商品,开洋行……”
李伯母幽幽叹了口气:“老爷,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问题是他们父子现在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了?老爷,你在木淮和怡晴面前不好说,难道还瞒着我不成?”
李宝华咳嗽一声,道:“本来在各地开洋行,也确实是条好路子。可谁让他们在舶来的货里走私烟土呢!还偏偏让海关查到,这次啊,唉……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听到走私烟土这几个字,高怡晴顿觉身子冰冷。不,不可能的,父亲和大哥决计不时如此糊涂?!做下这等葬送祖业之事。可下一瞬,她又猛然想到,若不是这样的大事,母亲怎么时远远地把她送走呢!一时间,高怡晴的身子便如一半浸在热水里头,一半浸在冰水里头一般,忽冷忽热地打摆子。
李伯母在厅内亦大惊失色道:“走私烟土?老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高怡晴正想进偏厅仔细询问一番,却听李宝华的声音又响起:“我本就想跟你聊聊木淮和高小姐的事情……如今既然你说起了,我也就把心底的话与你明说了。”
李伯母似是一怔,许久才坠坠不安地开口问道:“老爷,你想说什么?”
李宝华吸了口烟,缓缓道:“关于木淮和高小姐的婚事,看来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李伯母一愣,道:“老爷……这……这……”顿了顿,李伯母才道,“这不大好吧。高家如今虽然犯了事,抓的抓,关的关,铺子也封了。可这与怡晴无关啊。再说了,怡晴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好,又与木淮两情相悦……我们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李宝华将烟斗往烟灰缸上重重一搁,喝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木淮以后可是要继承我们李家偌大基业的,娶妻娶贤,自然是要娶一个能助他发展的,再不济,也得要帮他守成。可高家现在的摊子,以后多半是要救济他们的……”
李母道:“老爷,我们就木淮一个儿子,再怎么也得问过他的意思。再说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烂船都尚有三斤铁。高家也不时像你说的这般不济……”
李宝华“哼”了一声:“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木淮娶妻还不容易吗?多少名门闺秀排队等着他挑呢!”
七月的太阳辣辣地在大地上铺展开来,婉转折叠,这般地热,可在屋外的高怡晴却觉得那般冷。
原来李伯父存了这般心思。怪不得她来这裏的三个月里,李家虽然客气殷勤与往日无异,但却在她来后不久便把李木淮派去了海川管理商铺。海川与重周之间远隔重山,平日里木淮与她只是书信来往。原先还以为李伯父把木淮派出去好好磨炼,现在才知其实他是特地把木淮调得远远的。
木淮与她的事情,虽然没有下聘定亲这些俗礼,但高怡晴知道木淮与她一般的心思,早已经把彼此认定了。以往,李家和高家本就是几代的世交,两家的长辈都是默认的,都想来个亲上加亲。所以高家此次一出事,母亲就让人将她送到了重周的李家,母亲心裏多半是存了心思的,无论高家是否落败,李家都可以按以往没有明说的约定,将她娶进李家。
然,母亲大约是没有想到“树倒猢狲散”这一句。就算高家的男丁都还未走,但茶却早已经凉了。
高怡晴本觉得自己应尴尬得如同弃婴,哀痛欲死。可最后她却缓缓地笑了。世态炎凉这句话,都存在了数千年了。然平日里头都只是听听而已,想不到如今居然活生生地搁在自己身上了。
浅荷自然将偏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抬头见小姐苍白如雪的脸色,不由地万分心疼:“小姐,我们还是回安阳吧。”
高怡晴低头朝她惨然一笑:“嗯,我们还是回安阳。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她回了房又怔了许久,才吩咐浅荷道,“你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收拾一下。”
那个晚上,高怡晴似一条煎锅上的鱼,辗转难眠。只要想到此去之后,她与李木淮之间是再无可能,便不能自已地心痛如绞。可是要她委曲求全,留在李家,她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高家就算当真破落了,她与母亲宁愿守着一间瓦房,贫困度日,也不时求着他们李家如此活下去。又想起了大嫂和小侄子……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回大嫂的娘家了。大嫂娘家亦是出名的大户,可越是大户,越是人多嘴杂,利益纠纷重重……大嫂怕比她还难过……想到此,她不由得又重重叹气。
第二日,去向李宝华父母辞行。李母见她依旧热情周到,拉着她的手坐下,又连连叫下人上茶上点心。李父握着烟斗,仍旧如常地朝她微笑颔首。
两人一听她要回安阳,俱是一愣。高怡晴亦非蠢笨,早已察觉李父脸上那瞬间敛下的那一丝如负重释。李母倒是一再挽留,言语间益发地客气了:“怡晴,你家里头现在也乱得紧,也顾不上你。你还是在李伯母家里多待一段时日。这样一来,你母亲也好放心地在安阳打点一切。”
若非是听了昨日的那番话,高怡晴定时打消回去的念头,但此刻却坚持地紧:“李伯母,我记挂着安阳的家人,日夜寝食难安。”
李母见她回意已决,又见老爷李宝华淡淡矜持的模样,似也不准备挽留,便又说了几句殷勤留客的话,道:“那么伯母我也就不强留你了。有空多来重周。”
高怡晴欠身应“是”,又躬身跟李父李母行了一礼:“谢谢伯父伯母这段日子的照顾。”
李家遣人买了最上等的火车包厢。李母又亲自将她送到了火车站,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殷勤话别。李母的这番场面,无论是虚情的还是实意的,都总算在人前做了个十足。
见李家父母这般客气,高怡晴就越发明白自己与李木淮之间的不可能了。世家大户的最讲究脸面了,往往越是亲近越是随意。越是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么便是他们已将你当作外人了。
高怡晴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看着李家的黑色小汽车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头,脑中浮出了那句“你若无心我便休”。她心道:木淮,你父母既然如此,此生此世,你我也难再有此缘分了。可转头又念及李木淮这些年来与她的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以及对她的温存体贴,一时间,思绪纷呈,不由地落泪哽咽。
七月里的火车厢,便如同架上的蒸炉。就算是最上等的包厢,亦火烧火燎般地闷热。高怡晴素来舒适惯了,往年里这个时节,多半是与母亲、嫂子在山里头避暑的。此刻却在罐头似的火车里,心裏头记挂着安阳的父母兄长,又不时地忆起李木淮,顿觉在火车上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不想火车到了胥周段便停车了。起初还以为是休整,可又觉得这停顿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十分不对头,便派了浅荷去探听。不过一盏茶光景,浅荷便回来了,说是胥周这地区最近连月暴雨,引发大水,以至于昨晚大水将铁轨给冲垮了。此刻铁路局正在全力抢修中。
高怡晴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打在车窗上连印子也没有,只是一波一波地往下直淌。她不由蹙眉,这么大的雨,估计抢修好,也还是有再度被冲垮的危险。
浅荷又说,很多乘火车的人都已经下火车了。这裏离胥周下面的小县城汪周不远,步行亦不过两里路程地。因大伙也不知道这火车何时能修好,所以很多人都宁愿步行去汪周县城里头,也不愿待在这闷热的火车厢里头了。
高怡晴听了,便也决定先去汪周县城再说。实在不成,还可以在汪周县城雇一辆马车。
才拉开包厢的门,便止了步。门口站了一排护兵,有个青年军官模样的人正从最里头的包厢出来。高怡晴赶忙低头,侧身一避。
浅荷在高怡晴身边低声道:“小姐,那不是方家的那位方二少爷……”那人大约是听到了,忽地停住了步伐,带着几丝犀利的眼光淡淡地扫了过来。果然便是安阳方氏家族的第二子——方浩之。
那方浩之摘下了军帽,朝她们颔首致意:“你们是?”
高怡晴想抬头阻拦也来不及,浅荷行了一礼,已道:“方少爷,我们是安阳高家的,这位是我家的小姐,我们途经这裏,遇到了火车抛锚,正不知如何是好?”
安阳城中的世家大户,就算平日里头再不往来,亦是有所耳闻的。方浩之听后,缓缓一笑。他不笑的时候,眉目冷峻,然这一笑便似万丈阳光下冰雪初霁。浅荷只觉一种俊气咄咄逼人而来。他欠了欠身:“原来是高小姐,你好。”
高怡晴也只得朝他礼貌性地颔首致意:“你好。”
“火车中途迫停,也是不得已的事。两位这是回安阳吗?”
高怡晴简洁地回道:“是。”
方浩之道:“在下也正要回安阳。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与在下同行。”
高怡晴正在愁这桩事情。就算在汪周城里雇了车,可她与浅荷两个女子,一路上总少不得担惊受怕。而方浩之在军中任职,一路上自是有护兵护送,这样一来,她与浅荷便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匪徒了。可……可……
高怡晴犹豫片刻,权衡再三,最后还是欠了欠身:“如此的话,就有劳方少爷了。”
方浩之召来了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轻声吩咐了数句,而后又朝两人颔首道:“两人请在此稍等片刻,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不过半晌,那副官已经毕恭毕敬地过来请两人:“高小姐,请跟我来。”下了火车,便被那副官请上了候着的小汽车。
一路上雨势不止,哗啦哗啦地如同在天空中被泼下来一般。到了汪周县城,直接进了军队下面的旅馆。大约是看在方浩之的面子上,被安排住在最高的三楼,视线极宽,虽然雨中望去,但仍大致可望见周围景致。
高怡晴洗过澡,清清爽爽地换了衣服。方浩之便遣了人过来请她下去吃饭。高怡晴轻蹙眉头,知道现在正求人,也不好拒绝,便应了约。
是附设在旅馆裏头的小餐馆。方浩之安排的小间,清幽雅致。一身军服的方浩之已等候在小间里了,见了她来,颔首起身,绅士地上前替她拉开座位。高怡晴入座后,方浩之就轻击双掌。不过数分钟,侍应就端着菜色依次而入。
一个一个地摆在高怡晴面前,分别是酒糟鸡丝、清炖蟹粉狮子头、酱牛肉、素菜小炒、还有个凉拌菜。小小巧巧的几碟,很是精致,足见烧菜师傅的用心。
方浩之客气地道:“高小姐,请。”
高怡晴拿起筷子,只想胡乱吃几口,然后告辞。当下也不客气,就着菜色,吃了半碗。她抬头,却瞧见方浩之阴霾的脸色,高怡晴垂下睫毛,道:“方少爷,我饱了,您慢用。今日奔波了一日,我也乏了,恕我失礼,先行告退了。”
方浩之也不应声。高怡晴话已到此,便起了身,朝门口走去。小包厢内安至寂静,她忽生一种惶恐,只想快快地逃离这裏。
手还未碰到门把手,只听方浩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高怡晴,数年不见,你倒还真是越来越时装了。”
那一直繃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裂了。高怡晴的手再也无力去碰触那门把。她就这般站着,直到方浩之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他的气息漫天而来。因天气闷热,她不过是穿了一件天碧色的短袖旗袍,此刻只觉手臂上寒意四起,汗毛根根竖立。
他站得不近也不远,冷冷地道:“高怡晴,你给我走出这扇门试试。”
高怡晴转身,与他对视:“方浩之,你当年被你爹送去留洋,与我何干?”
方浩之嘴角微勾,盯着她的脖子某处,似笑非笑,重复道:“与你何干?”
被他目光所盯之处像是被炭烤一般,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高怡晴真恨不得把他放肆的眼睛给剜了,可语气却怎么也凶恶不起来:“方浩之,你离我远些。”
可方浩之缓缓地凑近,探了手过来,用修长的食指点住了她脖子的某处,来回摩挲。高怡晴“啪”的一下,重重地打开他的手,恶狠狠地道:“方浩之,你再碰我试试。”
方浩之忽地一笑,邪肆之极:“堂堂的高家小姐,别人敢不敢碰我倒是不知。但是我碰过的,你不会忘了吧。”
高怡晴抬手就朝他脸上甩去,却被他半空中握住了。方浩之也没用力,就捏着她的手腕,道:“不过,我没忘记碰高家小姐的代价,就是被我父亲留放到国外,自生自灭……”
高怡晴又恼又怒,挣扎着想抽回手臂:“方浩之,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让我大哥去给你求情了。让你被方伯伯活活打死算了。”
方浩之似怔了怔,斜了眼瞧着高怡晴粉脸含煞的娇俏模样,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爹会活活将我打死。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骨肉。狠狠打一顿,教训我一下自是难免的,可也不至于将我打死。谁让你大哥多事,向我爹提议将我放洋的,坏了我的计划……”他的语音越来越低,倒是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意。
高怡晴拿眼瞪他:“什么计划?”
方浩之微微一笑:“计划已失败了。此时再提,也毫无任何意义。”
他一直捉着她的手臂,高怡晴被握之处只觉得温度灼热,烫人得紧。高怡晴道:“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说着忽然瞧见方浩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唇上,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知道他又在想当年的事了,大怒了起来,抡起另一只手便朝他打去,“你给我放开。方浩之,我自己想办法回安阳。不用劳烦你。”
方浩之也不挡,任她重重地打在胳膊上,大约是听了她想自己回安阳的话,又怔怔地瞧了瞧她,最后才缓缓地放开。高怡晴如遇大赦,忙不迭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回了房间,高怡晴又气又恼又矛盾得紧,到底要不要自己想办法回安阳?正在犹豫不决间,有人敲了门,送来了方浩之的一张信盏。
高怡晴打开一看,只寥寥数字:我已经启程前往安阳,你不必再担心一路上遇到我。也没署名。高怡晴愣愣地瞧了许久,才将信纸放下。
虽说方浩之先回了,但还是给她们留了他的柳副官,一路上给她们料理得妥妥帖帖。后来一直到安阳,倒真的再没有遇到方浩之。
可安阳的家里,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惨数分。父亲和大哥关在牢狱之中,依旧不能探望。这几个月来,母亲左右托人,银钱如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各地的铺子被封,家里一点收入也没有,偌大的一个高家,只出不进。前头想着总能把人给弄出来,可到了这光景,高母也死心了,不再四处央求人了,做了最坏打算,将底下的伙计和府邸的家仆,遣的遣,散的散。
高母见了宝贝女儿高怡晴回来,不由地悲从中来,抱着女儿连连落泪,迭声道:“阿暖,阿暖,娘让你受委屈了。”
不过短短三个多月,一向端庄大气的母亲便如同严霜打过的茄子一般,一下子焉了,老了十数岁。逢此变故,高怡晴也学会了有委屈往肚子里头吞,只笑着摇头,宽慰母亲:“娘,没有。李家伯父伯母对我极好,一再地不让我回来。是我想家里头想得紧,这才回来的。不信,你问浅荷?”浅荷自然是配合地连连点头。
高母听了,这才心安心慰几分。她收敛了些泪水,道:“他们这是真心疼你,这就好,这就好……”高怡晴心底幽幽叹气:李家的事情,再怎么样,也要拖些时候才能让母亲知道。
此后,高怡晴便开始帮着母亲料理家中琐碎之事。与此同时,她想到了赫连靖琪,想着再怎么说靖琪也是赫连家的七小姐,与赫连靖风一母同胞,就算不能把父亲大哥救出来,但让她与母亲进狱中探望一番应当还是可以的。
但偏偏祸不单行,浅荷去了赫连家数次,回来都说赫连小姐不在安阳,赫连府邸的人只说七小姐带了贴身丫鬟在外度假,她们亦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高怡晴左右亲近的不过是赫连靖琪一人,到了这地步也无法子,只好按捺着心急,耐心等待。
府邸前段时间虽说遣过一些人,但考虑到即使不能开源,也当得节流。高怡晴与母亲,廖管家商量后,便打算再遣走一些人。她与母亲又用不了多少人伺候,她身边就留个浅荷足以。而母亲身边也只须留下羊脂、杏仁两个丫头,另外加上厨房等,加上廖管家,留十来人足以了。
如此地忙碌多日,这一天上午时分,廖管家前来禀报道:“夫人,小姐,方家的二少爷来拜访。”
高母自是诧异,要知老爷和儿子被抓后,一向高朋满座的高府,一下子便门可罗雀,一开头还偶有几个世交好友上门,如今大家都知道高家已败,早已经无人问津了。高母听得是方家二少爷,一怔之后,忽地想起一事,转头朝高怡晴道:“阿暖,方家二少爷,不就是……所生那个孩子?”
高怡晴点了点头。方浩之的生母是当年书寓里头的清倌,被方老爷养在外头,生下儿子后方被纳入方府为妾。这在安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高母按了按眉心,极不耐地道:“他怎么还有脸到我们高府来?”廖管家自然不便回话,等了片刻,方又斟酌着询问道:“夫人和小姐,这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高怡晴见状,便道:“娘,你也乏了,不如回房间休息一下。”
高母点了点头,离开前还特地叮嘱:“阿暖,让廖管家打发他走,你可不许见他。”当年发生之事,差点毁了女儿的名誉,高母自然耿耿于怀,连带着这些年对方家都没有过任何好脸色。
高怡晴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浅荷扶母亲回房。唉,若是母亲知道她早已经与方浩之碰过头的话,多半是要责罚她的。
见母亲出了厅,高怡晴朝廖管家道:“廖叔,你去请方二少爷进来吧。”
廖管家迟疑道:“小姐……”
高怡晴道:“廖叔,来者是客。”
廖管家这才应了声“是”,撩了袍子而出。
方浩之一身军服,从从容容地穿过前院而来,自有一份旁人少有的器宇轩昂。高怡晴请他入座,又有丫头上了茶和两个点心。
方浩之笑了笑:“今天冒昧前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
高怡晴自然是客套了一番:“方少爷客气了,我还没有谢谢你上次的相助呢。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以茶代酒,这厢谢过了。”
方浩之也不为难她,落落地受了,端了茶,饮了一口。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高怡晴与他寒暄数句,便想端茶送客了。可客人一副不想走的意思,她这个主人只好在一旁陪着干坐。
片刻后,方浩之才进入了正题:“今日我来,是想请你陪我出席一个宴请。”
这般地开门见山,高怡晴倒是一愣。她自然是拒绝:“不好意思……”
方浩之截断了她的话:“你不要急着拒绝,且听我把话说完。今天这宴会,出席的还有整个北地新任的海关关长……你难道就不想认识认识,探听探听你父兄的情况……”
高怡晴咬着下唇,屏息不语。她的内心挣扎不已。她不是不想,只是她怕方浩之。从小到大,她都对方浩之都有一种莫名地害怕。
方浩之又道:“我知你与赫连七小姐是同窗好友,你想请她出面。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我想你大概不知道,赫连小姐自己也出了事,这一年半载之内是不一定会回安阳。”
高怡晴一惊,脱口而出:“靖琪她出了何事?”
方浩之嘴角轻勾,淡淡一笑:“具体我亦不知。但我知道,赫连小姐的夫婿如今竟在南部出现,且是以南部段家三公子,段旭仁亲弟弟的身份出现的……”
高怡晴瞠目结舌,万分愕然:“什么?楚天磊是段旭仁亲弟弟?”下一瞬,忙问道,“那靖琪呢,靖琪现在在哪里?”
楚天磊怎么会弃靖琪而去,而且去了与北地对持的南部……南部段家的三公子……高怡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了,若这事情属实,对楚天磊情深一片的靖琪如何承受得了。
方浩之望着她道:“七小姐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我等又怎么可能知道。但发生这等大事,我想七小姐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会在安阳出现的。所以就算你去赫连府邸,怕也是找不到七小姐的。对不对?”他见高怡晴默然不语,便是自己说中了,便又道,“关于你父兄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另作打算吧!”
说罢,方浩之起身,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今晚要不要与我出席宴会,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你。”
高怡晴望着他修长的身影渐渐远去,方从怔忪间回神:“方浩之,我去。”
方浩之的脚步略顿,没有回头:“好。”
高怡晴虽然从小就认识方浩之,可是那个时候太小,也没留下太多印象。后来,年岁渐长,她开始懂事,她就不大喜欢他。因为他老是望着她笑,脸上总是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表面上看起来好像颇有礼貌,可他的眼神老是古古怪怪的,特别是没有旁的时候,他看她眼神就毫不遮掩地露骨放肆,好像她是一件属于他方浩之的所有物一般,占有欲十足,让她很不舒服。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他。可是说来也怪,无论她怎么躲,他都能找到她,比她哥和木淮哥哥还厉害。
后来,发生了那事,她自然更是对他厌恶得紧……好在事情发生后半月他就被方伯伯送出去留洋,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她也渐渐地就把他给淡忘了。
如今,他又出现了。虽然那眼中的放肆隐藏得更加好了,可那股占有欲却一点也没有变,甚至更深更浓了……
高怡晴打心裏是不愿意出席的,可是……唉,她轻咬一下唇。如今真正是知道了,什么是事不由已。方浩之完全是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到了旁晚时分,高怡晴才稍稍打扮了一番,浅荷已过来禀报说方家二少爷的车子到了。她出来的时候,方浩之已在车边等候了,转头见她的那一刹那,倒不禁一怔。一件蓝色丝缎的掐腰短袖长旗袍,穿在身上仿佛是第二层肌肤,无一处不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