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以为西瞻人放弃了野蛮的杀戮的时候,值班的士兵偶然一抬头,突然见到银白发亮的冰道上,似乎有什么黑黑灰灰的东西流了下来。他仔细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大片黑灰色的东西正飞快地向山下涌来,好像不断流淌的河水突然变成了黑色。
骁羁关巨大的地理落差让一切都来得飞快,那士兵第一次抬眼的时候,黑灰色还只是拐弯处的一点模糊,揉揉眼睛的工夫就变成了一大片,现在已经能看清最前面的是什么了。
那士兵只觉头皮发麻,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凄厉的叫声。这和冰道一样宽阔、黑灰色河水般的东西,原来全部是由苑人的尸体组成的。向上望不到边,一直堆到转弯看不到的地方还没有停止,好似骤然爆发了一股波涛汹涌的山洪。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是惊惧痛苦,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大青山如同吃得太饱的恶魔,它厌倦地打了一个嗝,然后就将几万、几十万年以来吞噬的生命一股脑吐了出来。
等看清了这是什么,守在山脚的大苑士兵们发出地动山摇的怒吼,觉得前几天的安静只是西瞻人在戏弄他们,而他们居然就相信了,相信这些野兽不会再杀人。
吼声惊醒了营帐中的将士,消息飞快在人群中传开,很多睡梦中的人连厚衣服都顾不得穿就拼命跑了出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下,怒吼声惊天动地。
“散开,散开,不要跑过来了,注意队列。”王庶站在冰道末尾,对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人群拼命狂喊。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上万人的怒吼中是那样微不足道,身边几个人虽然听到了,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向前冲。以往掉下来十具八具尸体都能让人疯狂,如今几千具尸体一起掉下来,苑军的眼睛都被同胞的尸体刺|激成了血红色。
王庶急得跳脚。伤好以后,他坚持不要特殊对待,但霍庆阳却不愿意让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在自己手中出问题,只把他留在身边。王庶不愿意,寻到空隙就会跑出去,霍庆阳不方便过度约束他,便专门命一百个亲兵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这一百个亲兵牢牢守在他身边,什么需要动手的事情也不用他做,王庶无奈,只好日日到冰道下面溜达,试试能不能想出办法。所以出事的时候,他站得近,能注意到这些尸体和前些天明显不同。
这几千具尸体大多比较完整,只有脖子上一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一刀砍死的。而前些天掉下来的尸体基本上都摔烂了,极少有四肢俱全的,分不清是被杀死的还是摔死的。尸体完整,说明尸体被推下来的地方离山脚已经不远,西瞻士兵如果不是已经下到山脚,怎么可能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扔下这么多尸体?
一百个亲兵却不管这些,只保护着他后退,免得让他被其余情绪激动的人所伤。王庶被迫不住地后退,很快就退出冰道范围,看着不计其数的苑军从他身边跑过,王庶急得要发疯了。他拉着身边一个亲兵叫:“快拦住这些人,有危险!”
亲兵摇头,“元帅命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王庶急得顿足。正在这时,忽然又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王庶抬头一望,神色骤变。因为是阴天,四下一片漆黑,但是因为有积雪反光,冰道两侧的山峰倒还能看个轮廓。在那片隐隐约约中,却有巨石缓缓而下,开始并不是很快,但是片刻后,巨石便加快了速度,带动积雪一起滚了下来。瞬间,两侧山峰不知道有多少块大石头接二连三地落下,闷闷的巨响,如同山体在连连怒吼,真是惊天动地。刚刚还在奋力爬山的人们一个个掉下来,不由自主地转身就跑。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敌人进攻的前奏,只当是山崩雪崩之类。
“西瞻人要冲下来了!注意啊!”王庶扯着脖子大喊。少数听到他叫声的苑军想要停下脚步仔细看看,却被礌石逼得不得不全力奔跑。只有冰道右侧几百人在王庶身边首尾相顾,组成平时最常用的圆阵。
所有的礌石一起放下之后,西瞻铁林军列着整齐的队列,将无数筐黄土泼上冰道,完成了尸体和冰道最后的衔接。黄土和河水混成烂泥,山下没有山上那么冷,不能瞬间就把泥土冻住,所以这一片烂泥只能在冰道上短暂停留。尽管黄土足够多,但没有人弯腰固定,它们一会儿就会被不断流淌的河水冲下山去。
然而,一会儿的时间对于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已经足够了,飞驰的战马将泥水踏得四下飞溅,穿过泥泞的道路,又毫不停留地踩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几万只马蹄,将尸体捣蒜一样捣成烂泥。下到山下的时候,每个西瞻士兵从人到马都泥迹斑斑、血痕点点,好像穿过一片血肉组成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