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人之初 洛心 1896 字 2个月前

恺君,加油

第三张。

恺君,加油

第四张。

恺君,加油

恺君,加油

恺君,加油

恺君——加油——

我看着,一张又一张翻过去,而那四个字也仿佛长脚了,从第一张明信片开始就随着我翻阅速度走往接下来二三四更多更多明信片上般相似。

我木然地一张读过一张,翻完散落在地上的,我把纸袋里头的也全部倒了出来。

它们都一样,全部都一样。

我原本以为我会生气,毕竟住进疗养院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我应该惊讶在表哥与家人口口保证之下,居然还有别人知道我在这裏。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趋近麻痹地看着这些明信片,直到了最后一张,邮戳日期在四天前。

我的心依然是沉寂的,无声响的,安静到一种如死亡的宁静。

我睁着眼睛,任他们酸涩到疼痛的地步,依然一眨也不眨。

“啪”一声,突兀的声音在房间里弱小却明确地发出,然后我终于眨了眼睛,“啪、啪”,连续两声,我这才明白,眼泪在没有预警之下,爬满整脸,仓皇落下。

我哭得不能自己。

把这些日子该有的、不该有的喜怒哀乐全都经由这这些湿湿热热的液体从我体内涓涓散发。我倒在地上,躺在那满地白色明信片上端,我哽咽到将近窒息。我不知道为何我哭泣,我不清楚这排山倒海的悲伤从何而来,脑袋是悔暗,阴沉的,无法运作,但是心却抑止不住地发疼,这股疼痛太伤,让我无法如往常一样漠视他。

我不懂我为何心痛,我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想,感觉到那心痛像似要破茧而出。张恺君要醒了,她要出茧了,这样的想法忽然让我全身颤抖,莫名地感到害怕,我连忙起身,想要抹干眼泪,把那妖魔鬼怪给压回去,但是眼泪克制不住,一直往下流,像似在跟我自己控诉什么般不给面子。眼泪瀙湿了明信片,合着外头白晰微弱照耀进窗的月光,在地上铺出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过的色彩,而心裏的那个鬼怪,更像似被这色彩吸引了般,努力挣扎想从我体内复苏,我连忙别开眼,抹掉眼泪,手忙脚乱地快速地将这些明信片收起来,想将它们通通塞回那个纸袋,阻绝这个诡异的颜色。

奋力地收拾,最后我将它们全部收好,丢回纸袋,然后我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那叠重新叠好的明信片。

眼泪干掉的痕迹在冬天寒风吹来时,更是刺痛,眼泪流完了就只剩下无止尽的空,空荡荡到疼痛,伤痛仿佛就从眼眶一直蔓延那样,然后直攻心口。

我看着明信片半天,最后还是抽出一张。

睁着已经视线模糊的双眼瞧着。

恺君,加油,已经变得无法辨认,但是透过记忆最深处,那字迹像是也烙在我脑海里那样清晰。字字扯着快要断掉的神经线。

加油,我要怎么加油。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想去思考过去的事情,记忆就变得破损不堪,头就直疼了起来,像似要裂开那样。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这样子,只是牢牢记住心裏有个恶魔,有个我也搞不清楚的怪物,但是仿佛我出生以来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克制住那恶魔那样,所以我只记得,我只知道,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的,非常痛苦地将他压下去。然后她离我而去了,但是从她离我而去开始,我变得无法说话也不爱说话,什么都像被抽空一样,我不能笑不能哭,也不想笑不想哭。但是这样的我似乎又不被受欢迎,不论是谁看到我都叹气,都要我变好。但是到底怎样是变好?谁来告诉我?以前的那个恶魔你们不喜欢,现在的这个我你们又不喜爱,我到底要怎么样?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了,我到底还能为谁怎样。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那个会跟我说话的恺君是谁,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恺君,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子啊,乱七八糟的自己,谁喜欢?

谁、喜、欢、啊!我大吼,只有心听得到。

瞬间思绪全部轻得毫无重量,一一全部漂浮在空,然后刷啦啦啦摔入无止尽地大洞,混成一团,七零八落。

我不知道,这样的我,就算想醒来,又要何处着手?

我抹了一把脸,发现手心又再度湿透。

这次,我不再拒绝这让我感到恐慌的泪水。我只是悄悄地,轻轻地,放任自己哭泣,由小,转大,然后痛哭失声,但是声音只有在心裏回荡,消失在这真实的房间,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连哭出声音的力量都没有了。

泪水一丁点一丁点把那些回忆抓了回来,那些悲伤的那些快乐的,那些沾满鲜血的,那些扬着小黄花的,笑着的,哭着的,那些我还能说话还能发音的时候,泪水像冰山融化般,哗啦啦地猛然瞬间把这些东西全部卷回来,挟带着还没化完全的尖锐冰块,没有犹豫地冲入我干枯已久的灵魂,填满了那个洞,也插伤了早就没有知觉的心。

终究是太冰,这些回忆太冷,我只能簌簌地颤抖,狠狠地颤抖。

我紧紧死死地抓住那张明信片。

然后泪眼模糊间,我看到一个人缓缓走回来。

她留着一头短发,一步一步从很远的那个方向走回来,她走到我跟前不发一语,然后蹲着看我。

那是她。

也是我。

我们对望着,我抓着那张明信片与她对望着。

然后从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我望进去,忽然感到好凄凉,好伤心,好悲伤,感觉整颗心都要碎了。她的眼睛没有泪水,却比哭泣更悲哀更绝望。

就在我迟疑的这瞬间,白光一闪,我头剧烈疼了起来,但是那疼痛只是一瞬间,短到令人怀疑它存在过。

接着,我回来了。

我知道她回来了,这次我无法阻止她,也无法阻止自己。

我睁开嘴,呜咽了一声后,哭出了声音。

冰雪随着凄哀的哭声融化掉,绿芽攀着枝头缓缓冒出。

我明白,我那沉沉长长的冬眠,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