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一个毫无野心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头脑突然发热,想到自己也可以扯起反旗,就算不能平定天下,也有机会在蜀中当刘备。说到了,皇帝谁不愿做?然而,我并非锺会之类无谋之辈,我知道想当皇帝就必须和谁相对抗,不是洛阳皇位上那可怜的孩子,而是伟大的司马公!
司马公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呀,他未必不清楚锺会篡改了邓艾的上奏,但为了消除隐患,依旧下令锺会去收捕邓艾。同时,他又以平定邓艾叛乱为名,亲率大军到长安,做好了二次伐蜀的准备,但这次目标并非蜀贼,也不是邓艾,其实却是引为心腹的主帅锺会。现在贾充已经率领骑兵进入了汉中,等于卡住了巴蜀的咽喉,就算锺会在成都造反成功了,他能够抵御住这二次伐蜀吗?
锺会抵御不住,我就更抵御不住。然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代替邓艾和锺会处在了这种大军在外,权高遭忌的位置上,我能够消除司马公的猜疑吗?我能够重获他老人家的信任吗?我是否除了扯旗造反,就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了?
我越想越是冷汗涔涔,吃了两口饭就无法下咽了。好不容易盼到诸将聚齐,我问大家说:“如今奈何?”我不必要把话说得太明白,明白人自然懂得我的意思,不明白的人,比如禽兽,他只会叫嚷说:“如何不入城去安坐,倒在这裏议事?”
锺会的部属已经在动乱中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杜预等六七个人。听到我的询问,杜元凯站出来建议说:“请使君速速北上,以迎贾公闾。”我把头转向衞瓘:“就请监军在此勒束各部,稳定蜀中,我即刻北上,如何?”
衞瓘摆手说:“如今使君为三军之帅,不可轻动,我去迎接贾公闾好了。”这狗东西,他的想法和我是相同的,我身处嫌疑之地,他自己难道不是吗?好吧,我知道自己甩不开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那就你我同去,备细陈奏锺会之乱为好。”
于是我就分派杜预暂统营中事务,自己和衞瓘一起,带上锺会和姜维的首级,领着禽兽等一千汉骑,离开成都郊外,快速奔向汉中。当然,事前我们先联名写好了奏章,派快马送往长安司马公驾前。
经过新都的时候,毛亮出城迎接,但我们不敢停留,仿佛迟了一刻,自己的脑袋就会离远腔子一寸似的——衞瓘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摆监军架子坐轿了,而改为骑马。
离开新都不远,突然于路碰到了庞会和田续。我勒住马,问他们说:“邓太尉安在?”两人吓了一跳,目视衞瓘。衞瓘使个眼色,于是两人假惺惺地抹抹眼泪说:“我等救援不及,可怜已为锺会余党所杀……”都这个时候了,我也懒得演戏,吩咐他们说:“留下邓艾父子首级,你们先回成都待命。”
我们就这样带着四颗脑袋继续昼夜兼程,不久便进入汉中,来到乐城,拜见贾充。贾公闾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老对头锺会已经死了——一见面先笑笑说:“元宗来何迟也?”
可恶,锺会见了我也是这句话,你贾充见了我也是这句话,你们这两条疯狗都是一般货色!但我当然不能发作,不仅不能给贾充脸色看,还得故作卑躬屈膝。衞瓘还在旁边发愣,我心想做戏就做到十足,于是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下,大声说道:“锺会谋反,仆不能预先查之,致使成都大乱,将吏伤损,罪莫大焉。贾公救我!”
见到我当面跪下呼救,贾充倒有点手足无措了,匆忙跑过来搀扶:“元宗,何必如此?”其实我说的话前半截都是虚的,后半截是真有用的,我又是尊称“贾公”,又是要他相救,摆明了把自己归到贾充一党里去。其实我本来就是他贾充一党,后来在杀高贵乡公的问题上他想推我当替罪羊,我从此就生了异心,可终究没和他撕破脸。如今这般亲亲热热地一叫,潜台词是:“我是你的人呀,你可一定要救我呀,你可不要自断臂膀呀!”
其实要贾充救我,关键不在什么“不能预先查之”,平定锺会之乱,我本来就有功无过,关键在于司马公别误以为我也有造反的心,别以为我会步锺会的后尘,姓贾的你只要帮忙说说这些话,那我就满意了。
我脑筋里瞬间转过万千念想,突然之间,身旁“扑通”一声,衞瓘也有样学样地跪下了,忙得贾充扶起这个,还得扶起那个。“二位不必自责,此番锺会谋叛,全靠你们攘平,晋公定有重赏,何罪之有?”贾充一边劝慰我们,一边招呼人安排我们下去洗沐用餐。
于是贾充当着我们的面写了一封上奏呈给司马公,然后保护着或者说挟裹着我们朝长安进发。没过几天,朝廷——其实是司马公——的批复下来了,内容主要分为以下三条:
一,割雍州的武都、阴平,荆州的新城、上庸、魏兴,并汉中五郡改置为梁州,任命相国参军耿黼为梁州刺史。
二,任命相国从事中郎羊祜为益州刺史。
三,召还伐蜀各军,衞瓘仍归洛阳为廷尉卿,我也仍旧回长安去当我的雍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