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列伏熙将这位“智者先知”说得跟神一样,让江衡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见他一面。这就好像他曾耳闻京城里有一个“铁口直断”的刘半仙,当时心中也动了想去见他的念头一样。江湖传说他能未卜先知,断人吉凶,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称他“半仙”,那还是委屈他了。
当然这是夸张之词,不过江衡还是跃跃欲试。但一个武林英雄,剑掌双绝的好手,不相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居然去迷信江湖术士,妄想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前途?要是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铁定成为武林笑柄。
江衡碍于颜面,一直不敢动将这个念头付诸实施。总想哪一次有机会路过京城的时候,再找个理由,弯过去看看就好了。结果,一直等到了现在。
而如今他的人生遇上了空前的变化,偏偏围在身旁的,不但都是陌生人,而且彼此所有的人世生活经验,也都大不相同。这下可让江衡有满腹的郁闷牢骚,却不知向谁抒发的窘境。叱列伏熙与木拓为人虽好,但只要面对面看到他们那张郑重其事,恭恭敬敬的脸,就让他说不出半点软性的话来。
江衡从来没有感到这般孤单无助过。诚然他的武功厉害,在江湖上也都是独来独往,但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义气当头,两肋插刀的知心好友,三更半夜会打个几斤酒,挖他起来,一起喝个酩酊大醉。
但是现在,他就是有兴致喝酒,也找不到半个喝酒的对象了。
无来由的,江衡忽然想起元真。
不知是否因为元真是他在这个地方,第一个遇上的朋友(如果说他还算是朋友的话)的缘故,因此他才这么挂念。总之,元真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最少他没有像叱列伏熙与木拓那样,把自己当成一个绝对的权威,或者是一个大预言家口里的神话人物。
“要不是……”
江衡不愿再想下去。
“还有多久才到?我们走了一天半了……”他越想越烦,禁不住心浮气躁起来。
叱列伏熙听了,奔到前方的土丘上,四处观望一会儿,接着奔回说道:“过了前面的山坡,循着溪水往上游走,大概不出两三里路,就可以到了。”
江衡大喜,催促上路。果然越过山坡之后,只见一条蜿蜒的小溪,静静地躺在收成后,扎着一束束干稻草的田野间,若非在日光下闪耀着点点光芒,还真看不出来溪水尚在流动。
三人来到溪水边,都喝了一点水。溪水冷冽,沁心冰凉,江衡抬头望上上游,远山山头已经是一片冬意。
江衡心中一凛,他几乎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四时节令。
稍事休息之后,三人溯溪复往前行。不久便循着溪谷,穿进一处竹林当中。那溪水甚浅,三人碰到无路之处,便直接走入溪中。待岸边溪石出现,才又走回去,如此反覆涉溪几次,但听得前方水声淙淙,这倒是江衡头一回听到脚下这条溪流的声音。
弯过山坳一瞧,原来前方有个水潭,潭上溪床落差两三丈来高,行成几处飞练流瀑。瀑布直接冲激溪潭,水声由此而来。
叱列伏熙见状,欢喜道:“到了,到了,就在上面。”
他话一说完,一道黑影从三人头上掠过。江衡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大鸟,张开翅膀,在三人头顶上盘旋一圈,随即往上游而去。那鸟儿背着日光,瞧不清楚是只什么鸟,但它翅膀张开,只怕比一个成人还高,如果不是一头大雕,就是一只超大的鸿雁。
“是运日!”木拓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身影喜道。
“没错,看样子,他的伤完全好了。我们快点追上去。”叱列伏熙也是一脸喜孜孜的模样。
江衡看着他们两个的神情,心道:“原来这只大鸟有个名字叫运日,而且跟他们两个感情还不错哩。”
只见叱列伏熙一马当先,窜向瀑顶,江衡便随即跟上。木拓则仍是一贯地殿后,作为警戒。
三人上了瀑顶,更往上游行去,不久,便在溪旁转进一条山路,那林木森森,漫草掩径,若不是叱列伏熙仔细,或者曾经来过,旁人绝难发现。江衡跟着走了一会儿,又要不耐烦起来。正要犯嘀咕,忽地眼前豁然开朗,却是来到另一处溪谷当中。那溪谷两边高山夹岸,与外界不通,自成天地。
“这个地方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叱列伏熙旧地重游,欣喜万分。他左瞧右瞧,东摸西摸,像个好奇的大孩子一样。江衡被他欢欣的情绪感染,心情顿时也轻松不少。走下溪边,却见溪水上搭了一座木板桥,桥的那一端站着一个黑衣青年。
叱列伏熙赶紧上前,说道:“运日,好久不见了。你师父他老人家好?”
那青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道:“我师父他很好。他一早就在屋后等着,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他知道我们要来?”
那青年点点头,道:“这边请。”说着看了江衡一眼,随即转身走了。
江衡看他眼神锐利,倒是吓了一跳。尤其在他转头过后,自己竟除了他那对眼神之外,其他五官样貌,居然没留下印象。
“运日?怎么跟叱列伏熙所称的那只鸟同名?”
江衡想着想着,只见那青年领头绕过一幢木屋。那木屋后面有个小坡,坡上结着一个草亭,亭中黑影晃动,仿佛有人。江衡不觉便想:“那亭中之人,恐怕就是正主了。”
果不其然,那青年真的带着他们走上山坡,尚未走近亭前,亭中那背对着他们的人影,已用着苍老的声音说道:“呵呵,你们来得正好,我这壶茶刚刚换过茶叶……来来来,进来,进来,都进来!坐……”
亭中摆了张木桌,桌旁有几张板凳。青年让在一旁,让三人先进去了。江衡一边就坐,一边仔细打量这亭中之人,只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模样相当丑陋,再加上他脸上满是皱纹,只知道他年事已高,却看不来有多大年纪了。
“运日,你也坐。”
那个叫运日的青年应了一声,待江衡三人就坐,拉过板凳,一旁坐了。
老人始终低着头沏茶,给每个杯子都斟上七八分满。江衡趁着空档仔细乔了运日一眼,只见他除了眼光锐利之外,其他倒还平常,瞧他体格,应该是个精瘦俐落的灵活小子。
“该来的,总是要来……”那老人突然蹦出几个字来:“来,先喝茶!”众人听了,五指纷纷往桌上伸去,各自拿了一只茶杯。运日与木拓捧杯在手,不忙先喝,叱列伏熙则是轻啜了一口,随即停下。只有江衡啜了一口又一口,两三下便将茶水喝干,要把茶杯放回桌面。
那老人抬起眼来看他,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还过得惯吗?”
江衡听了一凛,差点把杯子摔在桌子上。
“过不惯……”江衡将杯子放好,续道:“老先生要是知道什么,还请直言,江衡心中疑团不解,连觉都睡不好。”
“嗯……”那老人道:“其实也不光你心中有疑问,就是他们三个心中,也有很多的疑虑。只是他们虽不知原因,却知道要做什么,而你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江衡道:“没错,还请老先生把江衡当成白痴一样,我想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呵呵,所以刚才我说时候到了。”老人微笑道:“你们三个也一起听,听我说过之后,你们就能更清楚明白自己的角色,还有今后该努力的方向了。”
那老人顿了一顿,续道:“老夫名叫葛慈,活到今日,我也记不清有多少岁数了,不过从修道之日起算,至今怕不有两百多年了吧……啊,运日,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运日道:“今年是第七十二年,师父。”
江衡一听,心中吃了一惊。
“你今天也是头一次听到师父自我介绍吧?”
“是。”
“那好,你就好好听,下次不会再有机会了。”葛慈转向江衡道:“我知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也能明白你心中的惊疑何来。不过还是请你容我从头慢慢说起吧:
“一千多年以前,那个时候我们所处的世界还是同一个。大约是在魏晋南北朝时,那时中原战乱已经一百二十几年了,天下四分五裂,当朝在位者,个个虽然崇道礼佛,然而却都只是为了个人成仙,求长生不老之术,完全忘了民生凋蔽,百姓疾苦。
“于是在太上老君的建议之下,玉皇天帝下诏,在人神之间,再隔出一个法道世界来,也就是我们现在双脚所踩的地方,以便对这些修道者做更多的考核。从此,在世间修道想要成仙的凡人,都多了一道难关,那就是必须先到这裏来接受各种考验。
“原本三界之中,凡有九窍者,只要虔心修练,皆可以成仙。多了这一道关卡之后,果然成功地阻止了不少心术不正者。天帝大喜,守关更严。可是如此一来,殊不知这样只不过是把问题留给法道世界,时候一久,在此滞留的人越来越多,问题也越来越大了。
“因为能到这个地方来的人,都是学道有成,甚至有法术根基的。这些人却因心术问题,被留了下来,你想想看,他们进退维谷,不能成仙,也不能回去当凡人,困在这个地方有多痛苦。于是他们各凭本事,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因为他们不是一般凡人,所以整个生活结构的形貌,也不尽相同。
“那时天界以为相安无事,便放任自生自灭。起初人数不多,还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但两三百年过去,有些人在这裏已经繁衍到了第九第十代了,家族族群势力开始出现,各种明争暗斗,掠夺地盘的杀伐也一一浮上台面,最后终于引爆了全面大规模的战斗。”
葛慈说到这裏,自斟了一杯茶润喉,停顿半晌,才又续道:“嘿,这裏的战斗可不像凡间那样,什么刀枪战马,飞石弓箭的。这裏可是斗法,大规模的斗法……你可曾见过飞沙走石,烟尘蔽空,一两个月不见天日?你可曾经历过上午倾盆大雨,水深及腰,到了下午却是赤焰高照,地旱龟裂?你又可曾见识过,各种奇形怪状的飞禽走兽,成群结队,到处肆虐,攻击人畜,当场生吞活剥?那种景况,当真有如炼狱……”
江衡听到这裏,脑海中不禁勾勒出那副葛慈口中所描述的惨况,当然,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