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一听,惊讶之情可不比两人少到哪里去。心道:“大小姐?难道她居然是灭度主的女儿?”
果听得那女子说道:“我爹已经将教主之位传给我,以后不准再叫我大小姐了!”口气颇为严厉。
孤竹君子道:“不是属下不相信大小姐。只是如此大事,教主应该会亲自下谕,筹备接任大典才是。还是让属下去请示教主,以便全力协助。”
那女子怫然道:“你口中说不是不相信,但心裏就是不相信。你要请示是吧?那也行,跟我来吧!”说着,转身便行。
扶风上前,与孤竹君子一阵交头接耳后,两人随即快步跟上。
元真走近江衡,说道:“大哥,你发什么呆?我们教主长得很漂亮吧?瞧你看得都出神了……嘻嘻……”
江衡回过神来,训责道:“没那回事。”
那女子美则美矣,但说他瞧得出神,却也不尽然。原来自那女子现身,一直到转身离去,她的目光,始终没瞄过江衡一眼。最后离去之时,也没说要他也一起去,是以只好站在原地,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元真追问道:“没那回事是指什么?是我们教主没那么美丽,还是……”
“你也真会取笑我……”江衡转移话题,说道:“对了,怎么教主换了人,全教上下好像只有你知道似的。”
元真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想孤竹君子他们也跟你一样,很想知道其中缘故。我们也赶紧去吧,这样我就不必多费唇舌了。”说罢,拉着江衡,直往竹林奔去。临去之前,江衡不由自主地瞧了躺在地上的杜满两人一眼,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发足跟上。
那女子并未刻意发足疾行,孤竹君子与扶风跟在后的速度也就不快。两人快步前进,不久跟上三人,随后入了竹林。
江衡左顾右盼,仔细观察四周环境,但觉一切并无异状。若要说真有可疑之处,那也只有鸡蛋里挑骨头地说:这些竹子长得实在太好了,不但每一根都直挺挺的,笔直入天,色泽也太过鲜艳,浓翠之中,还隐隐带些紫纹。
一路无话。耳边除了风吹竹林的窸窣声之外,还能隐隐听到淙淙水声。江衡知道那是瀑布的声音,按方向来推测,众人也的确是朝着瀑布前进。不久前方豁然开朗,已然出了竹林。
走在前面的孤竹君子与扶风不知看到什么东西,忽然停步发愣。江衡快步赶上两人,放眼望去,但见眼前一幢面幅约有一百多尺宽,高约五丈的三层木造宫殿建筑,巍然矗立在众人眼前。宫殿前到竹林之间,广达十数顷的空地,是一片以人工栽植,精心维护的花园。花朵的种类不知凡几,颜色形状也是各不相同。诡异的是,它们几乎同时开花,仿佛不受节令所限制。
花园中有十几个园丁正埋头工作,见到有人出现,都探出头来。这些人有男有女,但清一色是身穿青衣的少年男女;他们见到了那女子,都纷纷退到道上,磕头行礼。
江衡忽然间了解了孤竹君子与扶风两人为何会发愣。如果有人在你家后门盖了一幢像这样规模的建筑物与花园,自己却浑然不觉时,初次撞见,一定也是像他们这种反应。
白衣女子目中无人般地直往宫殿正门走去,一直到她上了门前的阶梯,这群园丁才陆续起身,继续手边的工作。
元真走到三人面前,说道:“几位,教主已经入殿去啦!还不快走?”
明知元真不会回答,但扶风还是忍不住问道:“元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真道:“你从圣殿一路问到这裏,烦不烦啊?”
孤竹君子道:“要是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把戏,我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元真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忽然正经八百地回答道:“是,我知道。”
四人继续往前,跟着走上殿前阶梯。临进门前,江衡抬头一看,大殿门上横挂着一块匾,上书:“紫霞殿”三个金字。进得殿门,但见殿上左右两根龙纹大柱,写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紫气西来云笈三洞上品灵宝”,而下联则是:“霞光南生物开两仪无量真经”。
龙纹大柱的中间,突起九阶,阶上是一丈见方的高台,三面围着灿烂夺目的金色栏杆,栏杆中放着一张大得像床的大椅,椅上套着锦缎椅套,上头绣有虫鱼鸟兽、山川大地等图形。花色繁复,绣工精细,四周更镶以明珠宝玉,高雅华贵,难以言喻。
女子走上高台,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众人早猜到那是她的椅子,倒也不觉得什么,却没想到她光是坐还不够,身子一歪,整个人斜躺在椅子上,只用右手拄头,姿态与玉佛寺里的卧佛一模一样。
她身子斜躺,原本罩在肩上的上衣,便有一边滑了下来,露出锁骨与肩膀的线条,以及颈子到胸口白|嫩细致的肌肤。
龙纹柱两旁后边各有一道门,门楣上各钉了一块牌子,左为“解脱”,右为“真如”。门帘掀处,男左女右,各鱼贯走出一队少男少女,就像在外头看见的那些园丁一样。不过服色不同,这些人穿的是白衣。可见在这裏,大概是以白色为尊。
孤竹君子等待她把阵仗摆定,这才上前说道:“不知教主在哪里?”
那女子道:“你说我爹吗?他不在这儿。”
孤竹君子道:“属下以为,大小姐要带我们去见教主。”
那女子道:“要见教主,你其实早已经见到了,只是视而不见。想见我爹,我也可以安排。”说才说完,左边解脱门后,走出两个黑衣汉子来。这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手上抬着一付担架不像担架,神轿不像神轿的东西,一路来到阶下放妥后,这才磕头退去。
江衡仔细端详,发觉架上摆着的是神龛,而且全部贴着金箔,光彩耀眼。
孤竹君子皱眉道:“这是……”
那女子接口道:“我爹他老人家两个月前已经死了,这裏面摆着的,是他的骨灰……”
孤竹君子与扶风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那女子早猜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完全不予理会,自顾续道:“我把他的骨灰就供在殿后,你们要是有时间,可以常常来看他。”
孤竹君子踏上一步,问道:“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怎么……怎么过世的?”
那女子“唉”地一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两个多月前……嗯,就是在他决定出兵反对普惠的第六天晚上,他忽然叫我过去,交代一大堆事情,最后更要我接掌神鹿教。我当时问他原因,他闭眼不答,发脾气要我出去。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就发现他已经过世了……”
江衡听她说起这段往事时,情绪和缓,语调平淡,既不悲伤,也没有半点惆怅,好似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
孤竹君子奇道:“教主身体一向健朗,平日也不见他有何病痛,溘然而逝,只怕另有原因。”
女子瞪大了眼珠子,道:“能有什么原因?他年纪大了,大限一到,就只好归天,难道还能与天地同寿不成?”
扶风道:“不对,教主他年纪再大,也大不过道尊。不知大小姐仔细查过教主的死因没有?”
女子反问道:“奇怪了,难道你知道我爹他多大年纪?不如说来听听!”
扶风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孤竹君子接口道:“就算教主将近天年,自知大限难逃,那他老人家也一定会提前交代,绝不会就这么放下神鹿教走了。”
女子奇道:“你是没听清楚吗?我爹他是交代了,他不就把神鹿教教务交给我了吗?”
孤竹君子道:“教主若真有交代,那他绝不会不知道,依照教规,本教教主接任,岂是私相授受可以为之?”诘问的意思,已经相当清楚了。
那女子道:“依孤竹天王之见,本教新任教主,当如何产生?”
孤竹君子道:“这不如让元真来说说,说不定她早把教规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真不等女子示意,随即上前一步,朗声道:“本教新任教主,由前任教主指定,并由三天九洞长老追认之。如果三天九洞长老中有不服者,得以法力挑战新任教主。优胜劣败,失败者处以极刑,优胜者为当然教主。”
孤竹君子看着元真“嘿嘿”两声,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女子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缓缓说道:“孤竹天王,本宫知道你心裏想什么?你既怀疑我父亲的死因,也怀疑我接任教主的正当性。你倒是想想看,当时我们才刚出兵,正在桂水鏖战,要是教主过世的消息传出去,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呢?”
孤竹君子沉吟道:“话虽不错,但如今我们已经拿下桂水、甘露,驻军河平,进可攻,退可守,战况稳定。大小姐却还密不发丧,这不是启人疑窦,居心叵测吗?”
女子道:“我军能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三城,这不就证明了本宫密不发丧的决定是对的?而且这段期间,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担任的教主?是谁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呢?”
孤竹君子道:“接任教主与指挥作战,这是两码子的事,不可……”
女子打断他的话,道:“你认为无关,本宫却觉得关系重大……”说着,她又横躺了下去:“接任本教教主,要有相当实力,而教规也是如此设计。如今用兵之际,本宫不希望总坛有太大的变故,是以一直隐瞒。但如今你们既已知晓,本宫也乐得不须再作戏下去。因此论智谋战略,本宫绝对有资格做为最高统帅,至于法力嘛……”
女子笑了起来,一会儿,接口说道:“我刚刚那个阵法,还不足以证明吗?”
孤竹君子与扶风心中一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刚那一战,是新任教主给咱们下马威来着。”
女子续道:“本教根基百年,教众几逾十万,别说年轻一辈的人才济济,长老耆宿更是卧虎藏龙。本宫既年轻,又是个女子,继任教主,不服气的只怕不止两位天王。到时候说不定连远征在外的局令天王也要班师回朝,参与这场教主之位的争夺大战,嘿嘿……”她说到这裏,嘴角一丝冷笑,顿了一顿,合上眼皮续道:“神鹿教祸起萧墙,两位觉得普惠与道尊不会趁机来犯?而本教还有余力抵挡吗?”
孤竹君子知道女子所言非虚。灭度主独断独行四十年,做为他的手下,既不能表现得太无能,也不可以太出风头,战战兢兢,人人都不好过。而也因为如此,同侪间彼此并不了解对方的真正能耐。一旦知道忍耐了四十年后,终于有一展手脚的机会,肯定是谁也不服谁的。
这其中道理不难明白,但这并不表示教主的女儿,就有权利不经过程序,直接继承。
“话虽如此,不过……”孤竹君子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教主殡天的消息迟早会走漏出去,到时候出的乱子更大,后果更不堪设想。”
女子睁开眼睛微笑道:“所以今天两位天王知道实情之后,本宫已经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