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抬起了视线,与他的目光相交时,他看到她先是非常意外地睁大了双眸、随后又平静下来的展颜一笑;那稍显淡漠的神色间,突然浮起了一抹含笑的温暖,使他的心脏陡然重重撞击了一下。
好熟悉的神情啊!可是他非常确定他们从前素无谋面,何来这种奇异的熟悉感呢?他漂亮的浓眉皱紧了,将头转向另一边,冷声道:“张副使有何吩咐?”
张世杰不答,却对韩轻舞及韩夙说道:“这位是枢密院枢密,赵夕雍。”
韩轻舞闻言微微一笑,向他有礼地颔首道:“幸会了,赵枢密。”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使得赵夕雍眉头皱得更紧,十分不悦的看着面前这个仍然意态安然的美丽女子。祸水!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底浮现。
张世杰将赵夕雍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禁又调转眼神看了看抿唇而笑的韩轻舞,心中暗暗纳罕。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声对面前的三人说道:“你们两人远来是客,本当好好款待;但既然你们是为劝降于我而来,我也不便留你们太久——”
他眼神凌厉地瞪向韩夙,“夙儿,今日在此你算是我张世杰的甥儿,我也并不为难你,知你也是为人所迫;但你还是速速离去为佳,免得大家伤了和气。等明日上了战场,我们各为其主,就是敌人,到时你也休怪我不念骨肉情份!回去告诉张弘范,我张世杰一世忠良为国,是不可能不战而降的!叫他少用这个心思,我们战场上见吧!”
韩夙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说话,只是不断点头如捣蒜。反而身旁的韩轻舞发出一阵轻笑,语气从容地说道:“哥哥,我早就告诉你不要跑这一趟,你不听我言,现在可好了吧?那张弘范不过是拿你当一条缓兵之计,他阵中尚有二百余艘舰船迷失航向、尚未到达此地,在他想出力敌的取胜之道以前,不派你来碰这个钉子,还能有什么办法智取?”
韩夙大惊,脱口道:“轻舞!你怎可将这些事都说出来——”元军本来就不擅水战,加上阵中的船只总数比宋军少了二百余艘、又有二百余艘未抵厓山,这总共就是四百艘舰船的短少呵,这种军事机密她也毫不保留地说给宋军听?这样他回去怎么向元帅交待?
韩轻舞反而轻描淡写地一笑,“哥哥,你还是没看出来吗?既然我到得了这裏,就不打算再回去了。况且他们也并没有将我放回元营的打算,难道你不明白吗?”她微笑转向赵夕雍,直接了当地问道:“舅父传唤他来,是想叫他来监视于我吗?”
张世杰一怔,看到赵夕雍的神情变得很难看,却突然大笑出声。“不错,不愧是号称能知过去未来的才女——”笑声方歇,他脸色一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放你回去的借口,既然你自己也没有效忠蒙古鞑子的心,我这个当舅父的当然要好好留你了。”
韩轻舞同情地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兄长,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道:“还不明白吗,哥哥?我的名声,害了我了。”虽然说得无奈,但她的语气却微带笑意,仿佛一种戏谑。“同意让我与哥哥一起前来宋营劝降,元帅一定没想到会落得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吧?”
韩夙抖着双手,一把揪住妹妹的衣袖。“轻舞!原来你巧言说服元帅采纳你的建议,说什么你能劝得舅父归降我军,根本就是谎言……”
韩轻舞讶异地看着他,没有动手拉回自己的衣袖,语气很淡。“身为谬传里的才女,只有这一个好处,就是自己说的话,旁人都深信不疑;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不是吗?”她笑了笑,看着自己身旁的赵夕雍,突然伸手到他腰间,“唰”的一声将他的佩剑从鞘内抽出;在众人都为之一愕之际,她已手持长剑,断然向自己衣袖上挥去。剑光一闪间,她那被韩夙抓住的衣袖下摆已被削落,而她的方向、力道拿捏得恰恰好,没有伤到韩夙或自己一丁点。
韩夙大惊,愣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截衣袖,结结巴巴地问道:“轻、轻舞!你……你这是做什么?!为、为什么你执意要留在这裏?”
韩轻舞微侧着头,对身边也是表情讶然的赵夕雍嫣然一笑,把手中硬从他腰间夺了来的长剑替他入了鞘。“其实,本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有种直觉,要自己非来不可——”她凝视着赵夕雍脸上阴晴不定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现在我却突然明白了;因为我要来这裏,和某一个人相遇,拯救某一个人的性命,让他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她眼波一转,直视着赵夕雍那年轻而俊美、此刻却显得意外且冷淡的容颜,轻声说道:“而我,等待着这个重逢的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