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其实就是自卑。”

我站在自行车棚里看着顾跃小跑着冲向校门口,校门口站着一个提着两塑料袋零食的男人。顾长行,那个踹了顾跃一脚大声咒骂他的人。

顾跃看起来很不情愿,但小跑的步伐已经出卖了他。也不知道顾跃的爸爸对他说了什么,就见顾跃弓着背,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扭地接过了那两个塑料袋。

呵,说我自卑,难道自己就不缺少爱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父亲那样对待,才过了多久,送点零食过来就笑呵呵的,什么都忘记了。打一棒子再给颗糖,大人习用的伎俩,顾跃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再往那边看,快步往教室走。今天是周一,等会儿还有周会,得赶快进教室才行。

“你怎么才来啊?”数学课代表站在讲台上管纪律,看见我来了,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我。

我径直走到座位上,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课桌上,待会儿组长会收走。

“你不知道班上有多吵吗?你还不上来管纪律?”数学课代表颐指气使,好像我是她的仆人。

我瞥了她一眼,又从书包里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书,一切弄妥当了,才抬头对她说:“数学老师呢?”

“哼。”数学课代表是个胖姑娘,人称球球,但球球并不像大多数胖子那么豁达、好说话,“班主任被校领导叫走了,他让你七点半叫同学们下去站队,你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来这么晚!”

我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她如我所料地闭嘴了。我拍了拍手,对教室里的同学说:“都别补作业了,下去集合,等会儿要开周会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动静大了一时间教室嘈杂起来。球球以为我没注意,衝着我呸了一声,嘴裏说着:“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家里不就是修自行车的……”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我并不是一个人缘好的人,尤其是女生缘。她们因为成绩而看不惯我,却又压根没能力赶超我的成绩,便整日在我背后讲闲话。但自从发生了我和顾跃吵架的事,自从爸来过学校之后,她们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抨击我的着力点——我的家境。以前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讥讽现在越来越明显,看见我在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我走过她们跟前,她们就没完没了地哄笑。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计较。

我不是那个小学时乞求一份友谊,中学时生怕被人瞧不起的我。即使昨日重现,我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年级第一,除了成绩,这些鄙夷我的人没什么能让我侧目。她们做得越明显,就越是气急败坏的嫉妒,并且对我无可奈何。

我看着球球斜眼歪嘴地朝我做鬼脸,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到她的好朋友面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朝我看。她们露出诧异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几个人相视一眼,哄笑起来。

我正在组织同学们离开教室,我很忙,但那伙人的动作还是时不时进入我的眼里。幼稚。我在心底嘲讽,这样挤对人的把戏,以为就真的能让我难堪吗?

看着冉冉升起的红旗,我心不在焉,最近刘素兰的课堂纪律好了不少。大家忌惮顾跃,没人敢在英语课上闹事,而刘素兰大概也求得了隔壁班英语老师的帮助,上课质量好了很多。

我站在队伍末端,转头看见数学老师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和别的老师聊天。他是班主任。主席台上,副校长拿着话筒开始讲话了,有了广播声音的掩护,队列里有女生开始交头接耳。我瞥了一眼数学老师,他正聊得开心,我把视线收回来决心不管。

女生也是奇怪的动物,刚刚还嘻嘻哈哈的几个女生,突然又小声地争吵了起来。原因是球球被当成了取笑的对象,她不乐意了。

她们的声音有越变越大的趋势,我不能不管了:“安静,不要讲话!”

“关你什么事!”

“哈哈哈!”

“谁说的?再说一遍!”我铁青着脸,从两行之间往前走几步,逼近刚刚发出声音的那一块。

“谁说你了?又没说你,自作多情!”女生白了我一眼,她前后的女生发出呵呵的笑声。刚刚还在跟女生争吵的球球,立马谄媚地和那女生说了几句,两人又笑嘻嘻的了。

这就是她们的友情。上一秒因为自己被取笑而争吵,下一秒就能因为取笑其他人而和好,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虚伪。

那几个女生并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我尴尬地站在两个行列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班长除了会耽误时间之外,还会随时随地让我陷入窘境。我并不怕孤立无援,只是希望会有人帮我解围。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女生们一下子就分辨出这是顾跃的声音,立马噤若寒蝉。

我垂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然后盯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任顾跃怎样盯着我看,也不给他一个回应的眼神。

——我叫你帮我了吗?别以为我上你们家道个歉,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就能管我的事。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去,要不是看你们家那个穷酸样,我才懒得搭理你!

如果他的眼里并没有善意呢?如果他只是营造一个善意的假象,之后又对我嗤之以鼻呢?我闭着眼睛假寐,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我痛恨自己有个说话时一定要看着对方眼睛的习惯,如果不看,也就不会被那不可掩饰的情绪伤害。

——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对谁都不搭理,其实就是自卑!也难怪你这种人没朋友!

那种没法掩饰的、带着嫌恶的、愤恨的情绪,赤|裸裸地从一个人的眼里,直直地撞进心裏,让我无法回避,无法自欺欺人,因为真相就是这样赤|裸地映在他眼里。

也就是这样的眼睛,让我清楚地知道,我被这个人讨厌着,我在这个人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我不愿看他的眼睛。

周会结束之后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这是争取来的。大多数人回教室就撸起袖子开始抄作业。我淡定地从抽屉里掏出饼干、熟食等零食的包装纸。讨厌谁就往谁抽屉里扔垃圾,玩这种小学生的把戏,幼稚。

我抓着那把垃圾往教室后面走,顾跃站在垃圾筐旁边的窗口打电话,面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爸,钱够,真的够。你别吞吞吐吐的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把垃圾扔到垃圾筐里,转身就看见了堵在我后面的高岳霖。

“她们又捉弄你了?”

声音咬牙切齿,我不明白高岳霖在气什么,其实很少会有男生掺和女生的矛盾。

“算不上。”我语气淡淡的,拨开了他。

背后传来不甘心的声音,以及一声“怎么了”,那话是顾跃对高岳霖说的,高岳霖说了什么,再走远点就听不清了。

“张媛媛,你的数学卷子呢?快交来,就差你了!”球球抱着一沓卷子,神情不耐烦地喊道。

“组长不是拿去了吗?”我理所当然地说。

“他说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恨不得立刻就去办公室的样子,“你先找找吧,找到了交到办公室去,我先写你没带啊!”说完,她也不理我就跑了。

我转过头去找组长,组长也是一头雾水,说明明已经交过去了,其他卷子都没有少,也许是掉在哪里了。

我信以为真回去翻书包、翻抽屉,还问遍了周围的同学。就在我翻遍所有却一无所获的时候,隔了一条过道的男生衝着我努嘴,示意我看埋头抄作业的田甜。

田甜两条胳膊都圈在课桌上,把要抄的试卷和自己的试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条空隙在抄。但就凭着那一小条空隙,我气乐了:“田甜,你拿我卷子能跟我说一声吗?我记得我没答应过让你抄我卷子吧?”

“谁抄你卷子了,写你名字了吗?就说是你的!神经病!”田甜护着卷子偏头嚷嚷,嗓门比我还大。

“你把名字一栏露出来,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想跟她争,但凭什么我一晚上两小时做一张卷子,她一来十分钟就抄完?

“谁说是你的了!凭什么给你看?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

说实话,我并没见过田甜这样不占理还不饶人的人,我伸手就要去拽那张卷子:“就凭这上面写着我名字,你把手拿开看看,难道不是写着我的名字?别告诉我这卷子是你自己做的,你不可能做出整张卷子的题,一句话——智商问题!”

“怎么了?”送完卷子的球球回来得很快,她见到我和田甜在吵架,蹭开周围的同学就挤过来了,“怎么回事?她怎么你了?”

球球护着田甜,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像是我欺负了田甜。田甜也不说话,只是压着卷子不松手。

我被球球这种帮亲不帮理的架势气急了,难道就因为她们是朋友,就可以不经当事人同意直接从课代表那里拿走我的卷子?难道因为友谊万岁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

“她有脸说话吗?拿了我的卷子去抄,问她看没看见我的卷子,还说不知道!”我恼怒地说。

但到底她们是朋友,球球脸一板,大声嚷着:“借来抄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抄下卷子就能加分!”

“借?你不是说我没交吗?这可不是我借出去的,她也没问我借。你说她是怎么拿走我卷子的?”我瞪着球球,怒气就快溢出眼眶。我不明白她们这种“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对我无礼”的观念是怎样形成的。

“还有,我的卷子,我不乐意借!”我瞪着那两人,毫不退让。

田甜被我堵得脑门冒烟,反手拽住卷子一扯,卷子被“分尸”:“是你的怎么了,借来抄一下,有什么了不起!”

我拽着那只剩一半的卷子。

“田甜,你扯烂了我的卷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不问自取视为偷’!”

田甜猛拍一下桌子,唰地一下站起来:“你说谁是小偷?”

“谁偷我卷子谁是小偷!”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眼看着又要打架,我虽然知道打架影响不小,但面对着这两人,我也不怕,我占理,为什么要怕?

“你干吗?吵吵几句还要动手了?”顾跃突然一手把快要和我对上的田甜拨开,“就要上课了,还闹什么?”

众人看了看黑板上的课程表,下一节是英语课,也就不觉得顾跃做出这些举动奇怪了。

顾跃从田甜手里拽过那半张试卷,又拿走我的。他拿着那分成两半的试卷对着田甜扬了扬:“你也别这么理直气壮,要真看她不顺眼就好好考试。”顾跃不屑地看着田甜,“耍这么多花花肠子烦不烦?”

田甜脸一白,想开口嘲讽顾跃,但忌惮顾跃的武力,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不情愿地坐了下去。

“走吧,我那有透明胶,粘起来就好了。”

这话无异于示好,我明白顾跃为什么会出来和稀泥,他是为周六那天的迁怒向我道歉。但我还记着他眼里赤|裸裸的嘲讽。我扯过那张卷子,说:“不用了,卷子我自己能处理。”

顾跃脸一僵,大概没想到我会不给他面子。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清澈的眸子,我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冷着脸撂下一句话:“谢谢你刚才帮忙,不过,我这种整天高傲得不可一世,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人,你还是别搭理了。”

顾跃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想他终于也体会到被人噎着的感受了吧?他噎我一次,我噎他一次,互不相欠!

看到笔记本外壳被撕下来,示威一般丢在我桌子上,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我吃完晚饭回教室,就看见田甜和球球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桌上摊着一本撕掉外皮和前几页的本子,她们笑得不怀好意。

晚自习还没开始,但今天不讲课也没有老师守教室,因此有胆子逃课的都跑了,准备迟到的也还没有来,教室里只有几个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男生和一些凭着自己喜好乱坐的女生。

“还给我。”我衝着那两个人说。

两人像是没看到我似的,继续说说笑笑。

“还给我!”

我伸手去扯,田甜反应更快,唰地把笔记本抽走:“还什么?写你的名字了吗?”

低头看书的人都抬起头看着我们。

田甜站起来,把笔记本递到我眼前:“写你的名字了吗?认不认识字?知道这两个字念什么吗?”

笔记本上是我自己收集的往年真题、同类型难题,赶得上字典厚实的本子,一整本的题目,不是多贵的东西,但花了我很大的心力。

我只是动了动,周围几个女生就齐刷刷站起来了。这几个女生就是周会时讲话的那几个,现在她们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我,身体却做出防备的姿态。她们怕我。

“哧啦!”

田甜猛地把我的笔记撕开,本子被撕成了两部分:“我撕烂啦!”田甜看着我笑,“不过没关系,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呢!”

讲台下面就是我的座位,我面对着座位,此刻人人都盯着我。那些坐着的人,眼里流露出怜悯、不屑或者其他情绪。讨厌我的人没有因目前的状况而上前踩我几脚,跟我无瓜葛的人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事态发展的举动。这就是我跟这个班的关系,我有些替自己感到可悲。

被吊着的日光灯晃动了几下,这些人的面目被摇晃的灯光映照得有些模糊。

“哧啦!”

田甜又撕了一部分,可惜这本笔记太厚,她没法一次性撕完。田甜的姐妹们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