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垃圾筐往教室走，从走廊看东边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我边走边盯着，猝不及防地就听到了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是总分又怎么样，光是单科第一就能杀杀她的威风了！”声音是田甜，“我早看不惯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了，好像年级第一就了不起似的。”

原来是在说我。我提着垃圾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另一个声音出现了：“其实只比张媛媛高两分啦，侥幸而已。也许是刘老师看错分了呢？”

“错？什么错，怎么会错，这么大的字写着呢，邓一，英语，114。”

英语？英语！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英语？我脑子快速运转着，心裏却相信了。英语114？比我高两分，怎么会？怎么会！

我难以置信地冲进去，丢下垃圾筐就想抢邓一的试卷：“邓一，邓一，借我看一下你的试卷好不好？”

“你、你干吗？”

田甜气急败坏。

“哦，哦，好啊，你拿……”

还没等邓一说完，我就急切地翻看起来，114，真的是114。我带着这张卷子冲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题一题地对比。

“年级第一，你干吗呀，不会这么输不起吧？”田甜在我身后讥讽道，“这可是邓一自己考出来的，你别不是……”

“你少说两句。”

“少说什么？被挤下第一就变成这样了，至于吗？读书读多了，脑子都坏了吧？”

我仔细比对每一题的分数，我在查证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脑子里回响的都是胡老师说的话：“你要是明年也能参加这个竞赛就好了，这个英语全国竞赛，明年的决赛是在上海呢！能去上海顺便看看学校，老师也可以带你去我家玩。”

“虽然今年是在本市举办，不过你拿了一等奖，也算不错了！明年就要毕业考了。”

“你说你想去上海？为什么那么想去上海？已经拿了一等奖了啊！”

“那你给我立军令状，要是你一模二模单科英语都能考第一，我就去跟学校说，让他们给个名额！”

卷子被我翻得哗啦哗啦响，然而我越翻就越清楚，这是个铁一般的事实。

“要是你一模二模单科英语都能考第一，我就去跟学校说，让他们给个名额！”

这回我不是第一，第一并不重要，但，我不能去上海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田甜还在喋喋不休地嘲讽着我，说些什么我也没办法听清，我的世界好像失真了。我盯着眼前的卷子，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分散。

我不能去上海了。

我心裏只有这几个字。

窗外狂风呼啸，乌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叠加，堆满了整个天空。还是早上，天却黑得如同夜晚。教学楼里爆发出阵阵尖叫声，许是哪个班级把灯关了，想吓一吓胆小的女生。

我听着这些鲜活的声音，却感觉万念俱灰。

一块黑板刷画过抛物线，擦过讲台边缘，落在我的课桌上。我听见有人向我道歉，然而我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了黑板刷压着的位置。

一样的答案，只是表述方式不一样，却给我打叉，给邓一打鈎？这是老师看错了吧？

热气不断地往我脸上、头顶升腾。我仿佛枯木复苏，一点一点活动我僵硬的身躯，手指颤抖地摸到卷子上的那块地方，是真的！

我压抑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去翻阅这一题的分数，三分，我知道是三分，但我像捧着一个彩色的泡泡，稍有不慎就会破碎。我经不起任何波折了，我一点一点地掀开前一页，得出每题三分的结果。哈！

我要去找老师改分数，只要我能保住这一次的单科第一，我就能去上海了，上海！

“看了那么久还不是少两分！”田甜对着空气说。

我回头，凝视着她：“不是，有一题老师看错了，是我比邓一高一分。”

田甜脸上泛青，憋了半天，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没搭理她，我盘算着去办公室找老师改分数。

我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刘老师跷着二郎腿面对着电烤炉，跷着的那只脚没有穿鞋，正凑在电烤炉前边烤火。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另一名政治老师。

“刘老师，有一道题……”

她抓了一下袜子，然后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我，懒洋洋地说：“什么题目，你不是全对，还需要我告诉你做吗？”

我试图辩驳，但刘老师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瞥了我一眼：“拿来我看看——啊——”

我以为她是伸手接我的卷子，赶忙送过去。刘老师却伸展手臂画了一个圆弧，伸了一个懒腰。我举着卷子，高不是，低也不是。

“第几题？”

大概是戏耍够了，她坐正，把脚放下来，伸手准备接我的卷子。

“第六十三题。”我连忙把卷子往她手边递。

她一听，伸手一推，把卷子挡开：“还没讲到那里，现在问什么？你回去吧。”

“不是，是……”

“不是什么不是？就你一个人搞特殊？这些上课就会讲，现在有什么好问的？问了到时候不听课，我才懒得管纪律！”

刘老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是我提了多无理的要求。她刚刚放下来的脚又跷了起来，顺手还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张老师，吃瓜子吗？”

两人吃起了瓜子，我见刘老师这样，火气上来了：“六十三题你看错了！”

刘老师想也没想就说：“那不可能！你们这是第二次仿真考试，哪有那么容易错的？”

“邓一这一题和我只是表述方式不一样，你给她打鈎，给我打叉！刘老师，我要改分数！”

“分数那么容易改？这都是入了电子档的，这是你说改就改的吗？”刘老师睨视着我，发出一声嗤笑，偏过头与张老师说话：“现在的小孩也有意思呢，考试自己不努力，成绩出来了，不先找自己的责任，先说老师看错了卷子，张口闭口就是要改分。”

张老师跟着笑，说：“那都是名堂多！”

我抓紧了试卷，无视她们的话：“刘老师，你先看下卷子，这裏的答案真的一模一样，却是一对一错。”

“你够了啊。”刘老师沉着声音说，“就算是一对一错，那也有可能是都错，邓一应该扣分，而不是你加分！”

“加分减分，有这么重要吗？你们考试只做一份卷子，老师却要看几十份，就算有一两处忙中出错的，难道这一两分就非得追究吗？”刘老师端着架子，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旋。

“就是，又不是加了这一两分就能及格。最烦这种了，考完试就嚷嚷着这裏算错分、那里算错分，心思不能用到正途上。”张老师一脸怒气，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我还呆呆地立着，试图把卷子递过去，加上这三分，我才是单科第一。

“张媛媛，你好歹也是年级第一，这一分两分的，有的时候不需要这么较真。听老师劝，回去好好复习，下回再考。”

刘老师仁慈地劝说着我，声音和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这模样太假，假到我觉得她嘴角的笑纹都要掉下来。

单科第一，才能去上海。

“刘老师，是我对，或者是邓一错，麻烦你先看看卷子好吗？这一两分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想我此刻的样子，应该是十足的惹人嫌。这三分不能让我及格，却能改变排名，却能让我去上海。哪里不重要？哪里不重要！

“有什么好看的。”刘老师这下是真的怒了，毛躁的头发都抖了起来，“你要是非要弄个对错，你去把邓一叫来，告诉她，她那题我看错了。我把她那三分也扣了，这样可以吧？你满意了吧！”

“刘老师别气，别气。学生嘛……”

“能不气嘛？这些学生一个两个不知道多自私，整天想着自己，仗着成绩好就对老师指手画脚！”

“也不是所有学生都……不过这个张媛媛的确是傲了点，唉，这些学生啊……”

有了张老师的附和，刘老师讲得更起劲了：“当个鸡头就傲得不得了，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教的……唉，我也是，碰上这么个班，在教室里吵得我头都要炸了，下了课还要到办公室来找我的麻烦……”

两个女人同仇敌忾，把我当作阶级斗争的对象，像做演说一般论述着我这类学生的可恶，阐述着老师的艰辛。

我的耳朵像是一口钟，声音在锺壁里碰撞回响，我想我也许感冒了，不然怎么会冷得浑身发抖？我一步一步退出办公室，刚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便感觉我被一道视线锁住。是顾跃。

顾跃和一排男生站在办公室斜对面的墙壁前，大概是犯了什么事，被老师抓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