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了,天空中偶尔闪过一道光,这光印在顾跃的眸子里,看起来像跳跃的怒火。可是我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呢?该不是听到办公室里刘老师的指控,以为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他又想管“闲事”了吗?
我没工夫理会,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我的脑子就被那三分挤满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来到厕所的,我把自己锁在最裏面的隔间。蹲在空地上,我拽着脖子上的丝线,拽出一块玉佩。我摸着温润的玉佩,憋了那么久的眼泪哗啦啦就掉出来了。
“妈妈。”手指拂过镂空的花纹,“妈妈,我没办法去上海比赛了,我没办法去上海找你了。”我心裏的酸楚一股劲冲上来,几乎要呛到鼻子,憋屈和无助像是要掏空我的胸腔。我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小学时和别人打架,小姑娘的妈妈又亲又哄,离开的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是有娘生没娘教,我没哭;初中明白了成绩的重要性,费了多少心力守住第一的位置却被全班排挤,被冷嘲热讽,我不在意。我很小就知道,我的妈妈在上海,我要到上海去。
“我讨厌这个老师。”对着玉佩就像对着我的母亲,那些不能说给同学和爸爸听的话,我可以毫无压力地说给玉佩听,“她,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抽噎着说完这句话,委屈如决了堤的河水一般汹涌。她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每天做卷子到凌晨两点,早上六点起来读英语背单词,我考得好不是靠她这个只知道念标准答案的老师,我的成绩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还想对着玉佩说什么,吱呀一声,厕所的门开了。外间进来了两个女生,我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听说他以前就在咱们学校初中部念书,总顶撞老师呢!”
“不会吧,顾跃这么猛!”
顾跃?我还捂着嘴巴,抓着玉佩,两个女生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往我耳朵里钻。
“一点事都没有!他爸给摆平了,据说他爸超有钱!”
“好像是呢,他拿的手机都是……”
我想加上老师算错的分数,却被老师讽刺挖苦,指桑骂槐。而顾跃总顶撞老师,却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真是讽刺啊!
那两个女生一直不走,我也不想再继续蹲在厕所里了。我出了厕所往教室走,课间操时间已经快过去了。我往前门走,猝不及防被守在前门的两个男生用力往走廊拽。
“你们干吗?”
“学霸,学霸,别急,我们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抬头一看,是顾跃的跟班岳辉和高岳霖,他们俩刚刚就站在办公室外面,和顾跃一起罚站。
“女神,哦,不,学霸。”高岳霖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只是想跟你说点东西。”
我被两人拖拽到走廊尽头,这两人见我没跑,才放心地松了手:“说什么?”
“我们刚刚都在办公室外面。”
然后呢?
高岳霖显得有些为难:“顾跃也在,他听见了你在办公室里和刘老师……还有刘老师那些抱怨的话。”
“那又怎么了?”我不解。
“怎么了?”岳辉哼了一声,“顾跃以为你是去办公室找刘老师麻烦的,等会儿大概会来找你麻烦!”
“找我麻烦,为什么找我麻烦?”先不说我并不是去办公室找刘老师麻烦,就算是,顾跃凭什么为了这个来教训我?
高岳霖显得十分着急,担忧写在脸上:“他等会儿要是来找你了,你服个软就算了,千万别跟他犟,他为了他妈什么都敢干!”
高岳霖的话刚说完,就被岳辉一脚踹到一边去了:“你傻了吧?顾跃不想让人知道刘老师是他妈!你嘴巴是个漏勺吗,什么都往外漏!”
如果说刚刚我还没听清,现在是完完全全地听明白了。刘老师是顾跃的妈,怪不得顾跃几次三番帮刘老师维持课堂纪律,原来刘老师是他妈!
“刘老师是顾跃的妈妈。”我肯定地吐出这句话,原来不是上课太吵吵到他睡觉,而是因为刘老师是他妈。
高岳霖急了:“你知道就算了,可别往外说啊!顾跃不想让人知道的!啊!”
高岳霖又被踹了一脚。
岳辉被呕个半死:“你是猪脑子啊,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全给说了!”
岳辉突然看着我:“你知道了就知道了,但你也知道顾跃那人脾气不好,你要是说出去,就别怪顾跃做得出!”
说完岳辉就往教室走。
高岳霖跟着跑,只听见一点细细的声音:“你怎么跟我女神说话的!你太过……”
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别人讲?一团火堵在我的胸口。
我带着怒气,回到了座位上,带上耳罩就想趴着睡觉。
“张媛媛。”
隔着耳罩,我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我在似梦非梦之中,以为只是听错了。
“张媛媛!”
突然有一股力量把我的耳罩往后一扯。
我被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弹跳着坐直。站在我眼前的是顾跃,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我。我想起进教室前顾跃的两个跟班对我说的话,原来是真的来找我麻烦了。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顾跃的眼睛如同黑夜里闪着绿光的狼眼,“我要你别在英语课上闹事。”
我被他森然的目光吓得一激灵,直了直脖子:“我没有在英语课上闹事啊!”
“那你去办公室干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就能联想到他妈妈带给我的羞辱,记起我是因为他妈妈才不能去上海,火气便噌噌地往上冒:“我一个学生,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不行吗?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只是问问题她会被你气成那样?”顾跃的理智之弦都要被怒火烧断了。
她气?谁气谁?我被那两位老师羞辱敢情是活该?我反驳才是最大的错?难道老师出现纰漏,学生去找老师纠正就是给老师找麻烦,就是故意去气老师吗?我已经不能够理解顾跃了,我怀疑他是否还具有一个灵长类动物的判断力。
“她?”我狠狠地盯着顾跃,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呼气声,“哪个她,刘老师?她跟你什么关系,你干吗要替她出头?”
顾跃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提起这件事:“关你什么事!你要是不安安分分,我多的是办法让你当不了年级第一!”
安分?还要怎么安分?我的大脑像是着了火,高热盘踞在我的头脑内,想也不想我就对顾跃说:“就算刘老师教了一班的狼崽子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这个孝——顺学生吗?顾跃你要不要跟同学们解释一下,刘老师是你什么人!说不定大家看在同学一场,上课的时候会好好配合刘老师……”
顾跃黑着脸,一米八几的个子罩在我头顶就像一块乌云,他攥了攥拳头:“我警告你,说话注意点,用用你那年级第一的脑子,别给我瞎扯!”
我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但顾跃那种轻蔑的口气,对我的蔑视和他母亲如出一辙,我已经无心趋利避害,我似乎对他的武力威胁不屑一顾,我睨了顾跃一眼,说:“怎么,想打我啊?哼,打了我,可是刘老师摆不平的,你可想清楚了!”
顾跃手猛然抬起,还没挥下就被高岳霖抱住了:“岳辉,你还看什么戏,过来拦住他!”
高岳霖双臂紧紧地锁着顾跃,让他没有挥手打人的可能:“顾跃,顾跃,算了,别跟一个女的计较!”
顾跃可不管,他挣扎着、嘶吼着:“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高热占据了我的大脑,即便是日后,我都觉得我不是应该说这种话的人,但此时我什么都管不了了,“我说刘素兰没能力教高三,也教不好自己的儿子!顾跃,是刘素兰的儿子!”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围绕着我们的同学发出惊讶的声音。而我对面的顾跃像是被我狠狠打了一巴掌,脸朝另一边,像是活生生被人削去了一块面皮。他不再对我做出攻击,如同低沉的气压聚拢在他的周身,他那两个跟班还抱着他,这一幕无端生出一丝滑稽。
我们几个人还站在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上,但我已经听到了那些比狂风还汹涌的议论,看到了每个同学脸上的诧异与讥讽,流言蜚语将以不亚于台风的速度传播。
懂得喜欢和讨厌之后,每个班级都会有一个被当作靶子的同学。小学,当同学们知道我家住在菜市场后,我就变成了那样的人。只要一句“张媛媛喜欢你呢”,就可以令对方恼羞成怒,没有人愿意成为我的同桌,更有人把我的桌子当作垃圾桶。初中的时候,我凭借成绩避开了这样的事。到了高中,浑身粗鄙、不管是说英语还是普通话都带着口音、永远穿着俗气衣服的刘素兰,变成了让大家最恶心的人。
刘素兰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那应该是个粗俗的小刘素兰,但谁都没有想到,顾跃会是刘素兰的儿子。
这就像个笑话。
教室算得上是安静的,同学们用带着戏谑和讥讽的目光觑着顾跃。顾跃被岳辉和高岳霖死死抱住,拉着拽着往教室后面走。人群还围绕着,但我知道戏已经散场了。
“这是怎么回事?”教导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胖子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其他人都稀稀拉拉散开了,“上课了,上课了!”
“是不是打架了?”虽然没人搭理他,但教导主任还是说得起劲,“我告诉你们!最后一个学期了,校风校纪抓得紧,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就……”
顾跃还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毫不避让地瞪回去,谁叫你是刘素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