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所学校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它被好学生嫌恶,它被普通学生忌惮,它是学校“恶势力”的乐园。这个地方也许叫天台,也许叫楼梯间,也许叫小操场……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学校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而我,年级第一的张媛媛,此刻就靠坐在天台的墙角,感受着和煦的暖阳。
天台是顾跃的地盘,听起来很嘲讽,张媛媛何时沦落到要与坏学生为伍?我并不是寻求顾跃的庇护,事实上在我与田甜、球球一群女生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武力并不能解决什么,没有哪个男生会真正打女生。可她们就像蜜蜂一样围着我转,蜇几下不会死,但会烦死人!
我闭目养神,思考着以后来天台看书的可能性,突然“咣”一声,铁门被拉开了。我眯着眼睛,往铁门那儿看,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手抓着铁门,一手插在口袋里,脸朝着我这边。
我一下就从假寐中惊醒了,我猛地坐直看过去。原来是顾跃,虚惊一场。我弯了弯背,又靠着墙假寐起来。
“看到我,难道你还能安心睡?”顾跃朝我走过来,声音逐渐变大。
我满不在乎地侧了侧身,继续闭目养神:“你有什么好怕的?纸老虎一只。”来天台的次数多了,碰到顾跃的次数也就多了,再加上之前和他一起躲避郭主任的“追杀”,我总觉得顾跃没有传言说的那么恐怖。
“砰!”易拉罐被拉开和气体饮料中气泡冒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睁开眼,瞥了一眼背着光正在喝啤酒的顾跃:“你就不能藏点别的吗?你在天台藏这个,被郭主任发现了,你妈也保不住你!”
顾跃笑了笑:“就一瓶,其他都是可乐,嘶!”
听到抽气声,我彻底睁开眼看过去,顾跃正捂着半边脸叫唤,我站起来才发现,顾跃嘴角那一块是肿的。我笑了:“敢情你也有人敢打啊?”
“哼!”顾跃就是捂着嘴也要立刻找回气场,“是我碾压那家伙!”
“你打人了?”我犹豫地问,浮上心头的是抓着我的手流泪的刘素兰。
“没!”顾跃没好气地说,“那家伙先挑事的!但郭主任非说是我打他!”
“你还被郭主任抓住了?”我惊呼。
“嗯,四班那家伙还算懂事,没敢瞎说,郭主任也只是唠叨了几句。”
我被顾跃大大咧咧的语气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历经了怎样一种凶险。我正替顾跃着想,他不知道从哪个烂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瓶可乐,顺手丢给我。
大冷天喝碳酸饮料,即使不是冰的,也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我牙齿颤了颤,就听见顾跃说:“她们又找事了?”
可乐滑过我的喉咙,带来刺痛,我盯着那蓝色的小铁罐说:“嗯,来来回回就那几套。”
“实在不行,就……”
我等着听顾跃的高见。
“就告诉老师吧!”
“噗……喀喀……”我捂住嘴,还有些饮料呛到气管里了,我咳了半天,顾跃已经恼羞成怒了。
“我说什么了?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我看着顾跃那因为薄怒而绯红的脸,默不作声地顺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学校老大教我跟老师告状,好样的。”
“喂,你什么意思,几个女的也不能把她们……”
顾跃炸毛了,我急急忙忙点头:“对对对,老大说得对。你也不能真把她们怎么样。其实也没多大事。”我凝视着顾跃的眼睛,平静地说,“没多大事,她们耍的那些把戏,我小学就见识过了。再说了,四班那家伙都知道不能告诉郭主任,我能说?”
“那你还老来天台转悠?”
我看着茫然的顾跃,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以为我来天台是为了躲那些女生。虽然事实如此,但我仅仅是躲避她们的纠缠,而不是害怕她们。
“你不觉得她们跟跳梁小丑一样吗?”我盯着教室的方向,走廊上几个女生正靠着栏杆晒太阳,“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没法在成绩上碾压我,就整天拉帮结派想着让我难堪。嗬,幼稚!”
顾跃脸上写着不赞同,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是硕大的“老爸”两个字,顾跃没有接,也没有按掉铃声,就任它响。
手机反反覆复地唱着那两句歌词,声音在天台流动,撞到墙壁上再弹回来。我看着顾跃,顾跃自顾自地喝着啤酒。
“你不接吗?”
“呵。”顾跃嗤笑,“有什么好接的,短信提示他又给我打了钱。钱都打了,打电话过来不就只有一件事了?”
顾跃面无表情,眼底带着嘲讽,他漠然地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好像对这样的父亲不抱任何幻想,已经清楚、直接地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手机又唱了起来,屏幕的光亮在日照下并不明显,却让我感到顾跃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接吧,也许真的有事要说呢?”我尝试着劝说。
顾跃动了动手指,眼底藏着一丝希望,就那样拿着手机接了电话。
“喂,顾跃啊……”
对方并没有问“你刚才怎么没有接电话”或者“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显然对方对顾跃没有接电话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
“爸爸这两个礼拜会到一个材料原产地考察,那地方偏僻,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找你阿姨也行。我又给你打了点钱,别一下都花了啊。还有,你最近就好好待在宿舍里吧,没什么事就别回去了,你也知道你阿姨怀孕了……”
这个回去,指的应该是回家去。结合之前听到顾跃他爸打给他的电话,他爸的意思是——钱我给你了,你就不要回家了。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顾跃,我后悔劝说顾跃接电话。可顾跃呢,他嘴角挑着笑,眸子像是充了血,他就那么看着我,像是在说:“看吧,我说了什么?”
“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跃快速打断我的话,“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有后妈就会有后爹,不是吗?”
顾跃朝我扬了扬手里的易拉罐,一脸满不在乎,好像我刚刚看到的他脸上的松动和期待只是我的错觉。
“他们离婚之前我就看透了,一个两个都不回家,塞点钱给我,让我叫外卖,然后说自己很忙……”顾跃轻描淡写地说,忽然松开易拉罐,一脚把它踢向墙壁。易拉罐碰撞出声音,裏面剩下的一点点液体溅在墙壁上,然后水珠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我觉得顾跃心裏并不像他嘴上说得这么无所谓。
“他俩把财产分了分,就再没提抚养权的事了。好像我也就跟那些财产一样,随便分一分就行了。”
我心裏堵得慌,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并不需要安慰。太多廉价的安慰背后都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心态,如同我不需要听人感叹“菜市场的环境那么吵,学习起来一定需要双倍的力气吧”,顾跃也不需要听人劝慰。
我傻傻地看着顾跃,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侧脸的线条就像冷冽的刀锋,僵硬着,告诉世界他没有软化的可能。
顾跃转过头正好对上我的眼睛,他眼里有一丝讶异,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然后他就笑了。风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有一刹那我听见风铃的响声,然后我慌张地别开了头。
“哦,差点忘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我诧异,他能有什么东西给我?但我没有继续朝他那边看。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我扭头一看,顾跃掀开几张废弃的桌子,从一个桌肚裏掏出一本厚厚的题册。
顾跃把那本题册递到我面前,一副“快点拿走”的表情。
我看了看那本题册,第一张写着“某某中学第一次小测”,大概是顾跃他妈从重点中学弄来的。
“拿着啊,我也用不着。”顾跃一脸无所谓。
我瞅了瞅这本题册,他也确实用不着。我抽了过来,对着他说了声“谢谢”,便迫不及待地翻开看。
这个学校,可是比一中还要好的学校啊,有这种东西摆在我眼前,我怎么会不要?
“我妈塞给我的,还有几本别的科目的,改天再给你吧!”
我胡乱点头,有了这本数学题册,我怎么还会搭理顾跃?但这本题册也不像顾跃说的那么“用不着”。我翻了几页,发现有些简单的题目被人写上了答案,不多,零零碎碎的几个,但整本题册的三分之二都有这样的痕迹。
我一脸八卦地看着顾跃,窃笑:“你也不是用不着嘛,这不是做了不少题吗?”
顾跃开了一罐可乐,屈腿坐在水泥台子上,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红晕:“笑什么啊!”
“我笑了吗?我没有笑啊!”我一本正经地说。
“哼,你当我是猪啊!这题册我就是做过一遍了,怎么了?我就不能做题吗?”顾跃有些不好意思,用他的方式来掩饰,“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了,不许笑!”
其实我并没有笑,六中老大为了不让小弟们发现他“堕落”的嗜好——搞学习,于是把题册藏在废弃的桌肚裏,每次为了做题他都翻山越岭翻桌肚?这本题册他从教室里拿出来我都不会觉得好笑,因为顾跃待在天台的时间多过待在教室。也就是说传说中“凶狠残暴”的六中老大,逃课其实是为了搞学习?满世界抓逃课的郭主任知道了,会不会哭出来啊?
“喀喀。”看着顾跃通红的脸,我终于不厚道地继续笑了,“你做题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在教室做题又不会怎样,干吗躲在这裏啊?”
顾跃不说话,憋红了的脸衝着我,直愣愣地瞪着我,半晌,说:“被你知道都这样了,更何况高岳霖、岳辉他们!”
我摸了摸脑袋,觉得也对:“那要不然我教你?”
“你不是不教人做题的吗?”
我摸了摸鼻子:“只要你不是教六遍还说不会就行。”我曾经也教人做题,有一个女生拿了一道数学题来找我,每次我问她:“知道了吗?”姑娘都说“知道了”,但过不久又拿同一道题来问。她问了六遍,最后眼泪汪汪地走了,然后就再也没人找我问题目了。
“我才没那么笨呢!”顾跃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件事,一脸嫌弃地说。
我没再看顾跃的表情,继续翻手里的题册,这题册连重点班的每周测试都弄到手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捡到宝。我抑制不住兴奋地对顾跃说:“你妈对你可真好,这卷子一般人弄不到的吧?这可是有钱都弄不到的啊!”
有了这个,加上顾跃说的“其他科目”,就是再来一拨田甜她们我都不在乎了!我处于兴奋之中,也就忽略了一旁的顾跃,也就没注意顾跃幽幽地说了一句:“对我好吗?要是真好,也就不会只拿钱不争抚养权了……”
“好,接下来我们看看第八题……”
“D!D!”
讲台上的女老师依旧穿着艳俗的大花衣裳,慢条斯理地端着一杯水准备喝,她边把水往嘴边端边说话,话还没说完就被讲台底下不耐烦的声音打断。
“着什么急,这道题,我看看。”女老师丝毫没有被女生的举动激怒,她平心静气地把题目读完,然后说:“怎么会是过去式呢?这道题里说的事情,是表示动作发生在过去到目前为止已经结束,并对目前所造成的影响,所以应该选……”
“C!”我跟着刘素兰将答案念出来,其他反应过来的同学也跟着念出答案。
“明明是D,会不会教啊!我家教昨天才跟我讲的题目!”田甜喋喋不休,一定要刘素兰认同她的观点,刚开始只是小声说,后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所以声音越来越大。
我看了看刘素兰又回头看了看顾跃,我知道这道题刘素兰并没有讲错,我张嘴想要告诉田甜正确答案是C。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刘素兰笑了笑:“田甜,我们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接着往下面讲题目。你要是觉得我讲的是错的,等会儿我们一起去问一问隔壁班的英语老师。黄老师那样老资格的教师,总不会有错了吧?”
田甜没好意思再说话,然后下课铃就响了。我还等着田甜义正词严跟着去找黄老师呢,结果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也是,都吃午饭的时间了,谁不往食堂跑?
我笑了笑开始清桌子上的东西,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要去拿车了。
“跃跃,妈妈做了些饭菜,你跟我一起去办公室吃吧?热一热就好了。”
相对于一脸殷切的刘素兰,顾跃目光乱瞟,看到一脸怪笑的我,立刻别扭地说:“我说了不去。”
“行行,不去。我给你热了,你拿到教室吃,行吗?”刘素兰走到顾跃课桌前,看着顾跃那单薄的衣服,大声嚷了起来:“怎么穿得这么少?你爸虐待你了吗?大冷天就穿两件衣服!”
我看着顾跃一脸无奈,促狭地朝他挤眉弄眼,然后在他炸毛之前,小跑着溜出了教室。唉,人家的妈妈啊。
真好啊,人家的妈妈。顾跃把剩下几科的题册拿到天台给我时,我第二次感叹。这几本题册大有来头,人家应该是一张一张试卷拿给刘素兰的,但她居然把每一张卷子的答案都分出来,另外装订,成了一本独立的习题册。有些人家做过的卷子,她也用空白的纸遮住,重新复印。
我抓着这几本题册,感叹道:“顾跃,你妈真是亲妈,这几本习题册肯定费了她不少工夫。”
对于我的话,顾跃没有做什么回应,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顾跃蹲在一旁看着我,我拍了拍这几本题册,从书包里掏出几本学校发的毕业考复习书,顺手塞给他:“也不能让你太吃亏!这可是六中年级第一的秘密法宝!”
“这是什么?”
“礼尚往来!”我回答得理所当然。
顾跃抓着那几本学校发的复习书,一脸错愕:“喂,这几本书不是人人都有吗?我需要你拿学校的书借花献佛吗?而且,咱们好像不用这书复习吧?”
我白了他一眼,一点都不识货!我把一本数学复习书摊开,指了指上面各种颜色的笔记:“就你那智商还想一步登天,拿名校的题目练手?老老实实做我这个吧!”我指着绿色的笔标记的部分,“绿色是例题,跟着题目推演五遍以上,然后做给你圈起来的黄色题目。要是做不出来,就再推演五遍。”
顾跃看着书上黄黄绿绿的标记,诧异地问:“这些都是你这几天弄出来的?”
我不爽地看着他:“不然呢?还有,文综,你照着我给你画的地方背。我记得你文综成绩还可以,英语有你妈在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顾跃突然炸毛,“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