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摄政王有事求见。”莲儿在妫语身侧轻禀一声。
妫语眉眼一抬,手中琴音立止。“宣。”
孙预回神立时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妫语含笑回身。月白色的长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湖畔的柳丝儿一拂的轻灵,又有桃木稳秀的矜持。暖风中似有一晕光笼在周身,华贵而空灵清媚,如仙般洒脱却少了不羁,如妖般妩媚却无邪气。一瞬间,孙预瞧得一痴,深惑在妫语的风华里难以回神。
直到妫语沉婉的声音吩咐道:“赐座。”孙预才一个激灵,“谢皇上。”
妫语摆摆手,“摄政王有事要奏?”
孙预此时已然清明,“是。臣接到一本折子。说是定西州发生民变,似乎与喇嘛教有些瓜葛。”
妫语秀眉微挑,“民变?事情始末如何?”淡淡一问,竟将喇嘛教撇在一旁。
孙预心领神会,这便是不打算扯入喇嘛了。他也正好这么想。西北自行立教,政出令行,此时收回岂不成了朝令夕改?朝廷威信何在?只是,若保喇嘛,那定西知州江羚便要弃了,而这个江羚与闻家颇有瓜葛。“是这样的,定西民众不堪小吏盘剥赋税,再由滇云府西王探子暗中挑唆煽动,以致民怨激愤,激起哗变。”定西民变,江羚难逃其责,若以西王暗中捣鬼为推脱,倒也可以减轻其罪。
妫语笑笑,明眸看了孙预一会儿,“摄政王所言极为确实,就依律惩办吧。以后此类事项,摄政王就便宜行事,该办的办,该惩的惩,不必回与我了。”这是极大的信任。
孙预连忙跪下,“臣领旨。”虽说朝政上的事本就不必女皇插手,往日也不过是过过形式,实则都依摄政王及一些重臣的意思去办。但于今,女皇似是颇有才具,这旁落的君权看似仍全掌在大臣手中,其实在近些年,女皇已不知不觉中暗抓过不少,一些事项女皇不盖印,便要重议。
“摄政王。”妫语朱唇轻启,却是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才道:“定西知州的人选,还要尽快拟出来。”
“是。”孙预略蹙了蹙眉,这人选问题倒的确不易。江羚是不能再留职了,而定西那班人马中也无合适人选。朝中虽有人,但多半不熟定西事务。要平民乱,较难两全其美。
“可有人选?”
孙预迟疑了下,心中隐约有个人,但这人却是不宜去的。“容臣回去细想。”
妫语对上孙预的目光颇有些深意,但口中仍是毫不含糊,“我听闻平叛大将军胡前帐中有一个陈纪章,此人对定西了如只掌,上月前上奏的折子里似乎也有他出的力。摄政王看此人如何?”
孙预暗叹一声,到底还是让皇上想到了。“陈纪章此人品洁志高,有才有识,对定西事务也确为了解,但如今藩乱未平,这陈纪章是胡前将军麾下第一智囊,万一军中有事……”
妫语出乎意料地颔了下首,也不勉强,“也是这个理。如此,摄政王便与众臣好好商议一番,务必求个稳妥的。”
“是。臣遵旨。”孙预见妫语已现疲色,便起身告退。
“莲儿,”妫语待孙预离去后又深思了会。
“奴婢在。”莲儿恭立一侧。
“你将项平和巫弋唤来。”
莲儿应声待要下去,又被叫住,“算了,不必去了,过几日再说吧。”
妫语叹了口气,其实这事缓不得。定西民变可是把双刃剑,扰了滇云、安平的后方,也扰了朝廷的西防。若被外族乘隙占去,威胁中原也是桩麻烦事。可这个能派去安抚的钦差却是不得其人哪!陈纪章论理是最合适的,但若无他在身边,胡前却容易出纰漏。那个大将军,打仗行军是一等一的,在官场上却无知得很。可是,这胡前还非保不可。于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于私,闻君祥可是深深忌惮着他呢。除非另有人可保住胡前,否则陈纪章是别想动了。
妫语在案前来回踱着步,也不是没有权宜之计,派个有担当的钦差,让巫弋随行,索性政教相合,倒也可解燃眉之急。只是,巫弋毕竟是已近不六旬的人了,若是……
“皇上,主祭司巫弋大人求见。”知云在内厅传报。
“传吧。”妫语缓缓坐下,眉间仍是思索的愁虑。
巫弋进来行了礼,细看了看妫语脸色,小心道:“皇上,臣来请脉。”
“啊……好。”妫语伸出手,感到巫弋温暖的手指搭上关口,不禁抬头瞧了瞧她。灰白的鬓发稳稳地梳成一个髻,眉目轩朗,一派慈和。那双宽厚又带神秘庄重的眼,一抬头便是亘古的祥和与宁静,还有浑厚的慈悲。那种浸透了温暖的目光不止一次地缓和过自己激愤的心绪。她能安抚自己的满腔仇恨,也能安抚定西群涌的民变么?
“皇上可是为了定西州民变一事伤神呢?”巫弋轻轻问着。
“没错,安抚钦差没个着落,这事又不能拖。”妫语将茶碗一搁,语气中不由有一丝烦躁。
巫弋想了想,“皇上,您看老身如何?”
“巫弋?”妫语惊讶,“你可知这去的是定西州?路程遥远岂只千里?”
“巫弋明白。但放眼朝中对定西事务有所知晓的没有几人,巫弋身在巫族,对天下教派民情都有熟习……”
“巫弋。”妫语打断她,“你可知自己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
“巫弋只是五十八岁,自古圣贤在此年岁正是名身立传,建不朽之功的时候。巫弋虽不敢自比圣贤,却也不敢言老。”巫弋见妫语仍不肯决断,不禁大声说,“皇上,定西民风强悍,须尽早定心。若为外族捷足先登,定西恐怕不保。”
妫语一怔,终于缓缓吐了口气 ,“也罢……让简居道与你同去……他为人谨慎而有胆略……定西地势穷恶,民风定不淳厚,你不到万不得以,不必亲自出面,只与他商议便可……我会授意项平,你切记小心,务必毫发无伤地回来。”
“是。巫弋定能达成圣愿……而且此去定西还可办成一件大事。”巫弋忽而脸现轻松,看得妫语有些奇怪。
“还有一件?”
“我刚看过闻谙送来的那盒子东西了,原来‘绝尘纱’的毒中是掺配了这几样。我心裏已有底,其中一味抑制毒性的药便要在定西 才得得到手。”
妫语轻垂眉眼,惨然一笑,“这毒我原也并不怎么打算解,只求能让我亲眼瞧见闻氏一门覆灭,我也不白活这几年,白受这些非人的罪。”
“皇上……”巫弋不知如何宽慰,欲语还休,才想说些什么,却见妫语已豁然抬头,目中神光隐隐。
“巫弋,去定西途中替我传封信给萧水天,项平在那里安了人,你只需与项平支应一声,他自会与你说……那个沈复,还是走不得。”
巫弋领下旨意,知道不日朝中便会有人按皇上的意思上折。出行的日子也便不远了。看了看妫语憔悴的眉眼,不禁温言劝道:“皇上,巫弋不在的几日还望好生休养,不可再过度劳心费神了。”
妫语斜脸望着窗外春色,长叹一声,“谈何容易。”
巫弋语声一顿,心下戚然,皇上心中何止压了千万重担!八年前因主祭司巫曳与闻君祥勾结,为已死的二女闻语招来寄魂,硬生生将她与异界的父母家国分离。这躯干里的魂灵能不凄惶?在闻家两年,闻氏一门想尽折磨的办法逼她就范,乖乖为闻家办事,其中的磨难苦楚,能不让她怨恨至深?如履薄冰,稍一不慎,便即致命的凶险,能不让她心机费尽?
唉,也难为她受如此至深至痛之苦,至今仍心存善念,为天下苍生计,不让战火殃及全国。这本已不堪负荷的心事上又加一重国事军政,莫说一本已至毒缠身的弱质少女,即便是一盛年男子,怕也抵不住啊。
巫弋暗叹,碧落何其不幸,又何等有幸。